假如其他人的想法不是一贯都错误的话,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好啊。
——瑞安·诺思所作《恐龙漫画》中的暴龙[9]
我们应该努力跨越文化鸿沟,这说起来很容易。
但我得承认:有些日子,我更喜欢待在自己的泡泡里。
有些时候,无论我浏览社交媒体,和朋友聊天,或者在商店里购物,总是有可能读到或听到一些令我郁闷、反感,甚至完全错误的言论,我往往会保持沉默,因为我并不想陷入争论。我有时就是不愿面对纷繁复杂的事务。我只想要身边都是心有灵犀的人。在那些时刻,这个气泡似乎打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人们深感沮丧时,渴望在气泡中得到安慰,这是可以理解的。唐纳德·特朗普当选总统一周后,《周六夜现场》制作组不失时机地恶搞了一下,他们号召心怀不满的进步人士加入“这个气泡……一个由志同道合的自由思想者精心营造的社区——没有其他人。所以如果你是一个思想开放的人,来这里把自己封闭起来吧。”真残忍。然而,即使在《周六夜现场》虚构的气泡中,也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们在这里看不到党派纷争,真值得庆祝。”一个白人男性面带微笑,不无奉承地说。但他旁边那位非裔美国女性则冲着镜头做出一副恼怒又无奈的表情。[10]
与他们相反,我是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泡中长大的。我所在的福音派教会十分保守,大家都假定每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都投票给共和党;直到我满20岁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由派”这个词不全是贬义。我听福音派广播,读福音派杂志,我听的所有音乐都来自城里的基督教书店。我长到十几岁时,终于忍不住买了我的第一张“世俗”专辑,这是大学生组成的摇滚乐队“他们可能是巨人”的作品,内容无害,只是透着一股子傻气。我开始听的时候有些胆战心惊,生怕外来的音乐会带着邪恶的成分侵入我所在的福音派气泡。
今天,我有一些朋友生活在现实版《周六夜现场》的进步主义气泡中,也有一些朋友,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生活在保守的福音派的气泡中。我还有很多生活在其他气泡中的朋友,包括宗教的、社会的、地域的和意识形态的。而我自己则拥有十分独特、非常具体的一个个小气泡,活跃其间的只有生活经历相似的人,让我觉得可以得到每个人的充分理解。你所在的气泡或许与我的大同小异,或许迥然不同。逃离这个令人沮丧的世界并退缩到各自的气泡中寻求慰藉,这本无可非议,但我们不能任由自己一直居于其中。孤立自己只会让问题变得更糟。
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问题,有些让你忧心忡忡,有些让你痛苦不堪,你不愿经受这些问题的折磨,渴望躲进气泡中平复你的内心,但是,仅仅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你想看到人们在一些你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上改变想法,必须有更多像你这样的人站出来,面对众人发出自己的声音。你的声音必须穿过你的气泡,穿透你的回音室,直达其他气泡和回音室的人们。
不然的话,我们都会有大麻烦。
回音室的危险
如果你上过心理学课,你可能听说过所罗门·阿施在1951年进行的一项著名研究。[11]在这项实验中,他把一群男大学生关在一间屋里做一系列视觉测试。他们要做的就是大声回答以下问题:分别标记为A、B和C的3条线中,哪条与未标记的第4条线长短完全一样。测试很简单,答案也很容易确定。当单独测试时,被试者回答正确的比率超过99%。
但小组实验暗含机关:房间里真正的实验对象只有一个年轻人,但他并不知情;所有其他的“实验对象”都在暗中与研究人员合作,并按要求撒谎,在某些问题上都给出同样的错误答案。阿施做这项实验的真正目的是确定群体的影响:假如其他人给出的答案明显是错误的,那么这个人会和群体保持一致吗?还是他会无视大多数人的意见,给出正确的答案?
结果发现,大多数受试者(75%)在实验中为了与大多数人的意见一致,至少有一次给出了明显错误的答案。当阿施后来采访他们时,一些人说他们知道答案是错误的,但另一些人坚称他们确实相信了谎言。
现实生活中的回音室比阿施的简单实验要复杂得多,但这个实验充分证明,我们的社交圈具有巨大的力量,不仅能影响我们的行为,甚至还能左右我们的信仰。当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周围人重述的内容时,我们就会开始接受它。我们听到的越多,它就显得越合理,同时也让处于我们的回音室之外的人越难说服我们回心转意。
只要让足够多的人围绕在一个人身边,异口同声地告诉他答案是A,那个人最终就会信以为真,即使他们面带极其明显的说谎表情。
世界上数以百万计的人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正确答案。但在回音室里,唯一重要的是房间里其他人的声音。
如果同侪压力足以在答案显而易见时改变人们的想法,想象一下这种压力在答案不那么明显的问题上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外部观点最终无法渗入,问题就会变得更糟。回音室不只是滋养一致性,它们还可以培育极端主义。
各种研究结果一再表明,如果把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放在同一个房间,让他们讨论一个见解趋同的问题,他们之间不断地相互肯定会导致该群体整体上变得更加极端。也许起初他们只是在1和2这两个选项中倾向1,但在听到彼此对选项1的称赞后,他们最终会表现出对这一选项更强烈的倾向。这种“群体极化”效应频频出现,以至于研究人员赫尔穆特·拉姆和戴维·G.迈尔斯予以如此表述:“在社会心理学的历史上,这种深植于各种文化和因变量测试数据中的非显著现象是十分罕见的。”[12]
回音室是真理的敌人。它们撕裂社区并扼杀交流。在我们的社会中,它们正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好消息是:回音室并不是绝对的。阿施实验中的大多数受试者至少有一次挑战过大多数人,而且阿施发现只是在房间里再增加一个给出正确答案的人,他们力排众议的概率就会上升。在对抗回音室的影响方面,一个单一的外部声音就能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效力。
你可以成为那个声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你愿意主动去接近其他气泡中的人,当面讨论你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对牛弹琴
“等一等,”你说,“我试过和那些人交谈,但白费功夫。”
对此我感同身受。和一些人谈论重大的分歧,感觉真像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甚至会碰一鼻子灰。但我早已注意到,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通常源于五大沟通障碍,在与不同的人交谈时它们不时会蹦出来。这五大障碍——比如虚假信息和团队忠诚——横亘在你和别人之间,由此导致双方的交流困难重重。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教你破除这五重屏障的方法,并让你享有最佳机遇,让跻身其他气泡中的人们能够听到你的声音。但你要记住,无论策略有多高明,光说不练也一样是白搭。如果你想让这本书真正见效,你就不能像读小说那样,纯为消磨时光而读。我强烈建议你多花些时间,细细品味这本书里的观点,深入思考如何把它们应用于你生活中特定的人和事。在真实的对话中试着运用书中提及的技巧和原则,体验一下你会遇到什么样的挑战。不要让这些概念只停留在书本上。
与约翰叔叔一起过感恩节
想象一下:你们家族聚餐,一起过感恩节。你巧妙地避开了格特鲁德姑妈一连串试图打探你私生活的问题,而当你刚要再吃一份土豆泥时,约翰叔叔突然开口说话。
“噢,你们听说了吗?那个——”
他刚说了半句话,你就已经知道他要提出的问题是什么了。这是一个你非常关心的问题,而且你知道他持相反意见。你早已领教过他口沫横飞的夸夸其谈——信口开河,不求甚解,假设其他人都认同他的观点。其实你根本不赞同他的观点,但你也不想招惹是非,让对方下不来台。你憋着一肚子气,心里默念着要忍住,别发火,坚持吃完这顿晚餐。
如果你留意的话,在聚会时,在社交媒体上,在工作中,以及在一起吃晚餐时,你总能碰到与你观点对立的“那些人”,并有机会同他们交谈。问题是,当他们出现时,你会怎么做?
在处理这类分歧时,我们大多数人的工具箱里只有3种主要的工具:据理力争,敬而远之,或者各让一步。
如果某个问题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我们的第一反应通常是据理力争。我们展开争论,试图说服对方以我们的方式来看待事情,如果这样做不起作用,我们就会升级:我们会提高嗓音,施加压力,并威胁对方,如果不按照我们的要求做的话,就要承担不良后果。
如果我们不愿与人相争,或者争了也没用,对方根本不买账,我们或许会选择避免分歧。仅仅是“求同存异”和选择不再提这个话题之举,就避免了与许多亲朋好友反目成仇的悲剧。有些时候,那样做是最佳选择,不值得为了一些不同意见而失去朋友。在更极端的情况下,我们可能会狠心把其他人完全排除在我们的生活之外,从而避免意见不合的情形。这可能是为了保持我们头脑清醒的必要举动,但过于依赖这种做法的结果就使得我们陷入了极端对立的世界。
然而,在现实生活中的很多情况下,争吵和回避都行不通。在处理这些争端方面,我们大多数人都只学到了另一种方式:妥协。你这辆车要1.5万美元,我只愿意付1.1万美元,这样吧,咱们取个中间数,1.3万美元,不过这个价格要包括那些地垫。
妥协简便易行;我们都知道如何妥协。但是,如果一个问题太重要而不能妥协怎么办?如果只有一方有过错而另一方受到伤害怎么办?如果没有中间立场怎么办?在这些情形下,我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旦妥协被排除在外,我们的工具箱里就没什么可以选了,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某种据理力争或敬而远之的组合选项。我们争辩、威胁、施压,并除此之外不惜采取任何行动,迫使他人接受我们的观点。与此同时,在我们无法说服别人时,便断然把他们从我们的生活中剔除。我们置身于自己的气泡中,坚信我们属于正确的一方,周围都是鼓励我们、帮助我们口诛笔伐另一方的人。我们知道那些人就在外面,而且在很多情况下,我们知道他们在外面制造伤害。但我们不知道如何让他们听我们的,我们对此深感无能为力,任凭挫折感折磨自己的内心。
有时,我们会看到他们中的某个人在我们的社交媒体上发的推文,或者在我们访问的网站上有条留言,我们就忍不住要针锋相对,驳斥一番。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位会在家人聚会上挑起话头,我们会徒劳地试图启蒙他们。但最终结果是,一切似乎都依然如故,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深感精疲力竭,既然朽木已不可雕,就只能屏蔽他们,把他们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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