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草屋,一个屋内一张大木床,床上扔着一床露着棉花的破被。地下三块大石头支着一口大铁锅,锅内半锅凉水,无半粒粮食。后院有一个不大的柴火垛。刘团长与孙政委坐在炕头上,孙政委掏出烟来递给两个老乡一人一根,他俩没敢接,孙政委举了半天说:“老乡,不要害怕,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是劳苦人民的军队,我们是解放你们来了,我们与你们是一家人。”刘团长也掏出烟袋装上烟,点上火抽了两口,把烟袋嘴用手抹了一把,递给那个老汉。老汉颤抖着双手接过烟袋,插在嘴里抽了起来。孙政委也说了好一番话,这老乡才说起话来:“我姓刘,叫刘苗。今年五十岁。这是我的小儿子叫刘根,今年刚满十八岁。我还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叫刘叶,与我老伴还在后院的地道里,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饿得不能动弹了。你们要是不过来我们就得连冻带饿死在地道里。”说着流下泪来。刘团长一听着急地说:“张排长,带上几个人赶快到后院地道里,把她们母女救出来。”刘老汉说:“不用劳驾贵军,我与儿子去就行了。”
一会儿,张豆豆背着老太太,刘苗、刘根搀扶着刘叶来到房间。张三排长把那地道里的两床破被子也抱了出来。老太太饿得已经坐都坐不住了,只好躺在炕上。刘老汉忙着给老伴喂水。刘叶清秀俊俏,只是面色苍白,容貌憔悴,衣不蔽体。大家轻轻地把她放在炕上。孙政委安排人去团里取衣服和被子,通知炊事班立即送稀饭来。王营长亲自到后院抱来两捆柴烧起炕来。没一袋烟工夫,警卫员把衣服和被子都背了回来,同时也把团里的军医带来,给她们母女看病。
三连炊事班牛班长也把一盆稀饭端了过来,他把饭盛到碗里递给刘老汉,对刘苗老伴亲切地说:“大嫂子,慢慢吃。这里我还给您带点咸萝卜丝。哎呀!"这年头兵荒马乱,哪有老百姓的活头。”说着,他把一小盘咸萝卜丝放到炕上。他眼含着泪花说:“我家中的女儿也这么大了,一晃出来十多年了,也没有见过面,现在也不知家里的情况如何……”老班长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刘团长说:“刘大叔,让她们娘俩慢慢吃,让我们老班长陪陪她们,老班长姓牛,是九江人。我们到另外的房间唠唠嗑好吗?”刘老汉高兴地说:“好,好!”说着,他把饭碗交给了刘根说:“先给她们娘俩只喂半碗稀饭,慢慢来……”
刘苗老汉把刘团长、孙政委、王刚与营里的干部带到西屋,让大家坐在炕上。从墙角掏出一个纸包,里边是旱烟,还有一张国民党旧报纸,让大家卷烟抽。大家也不客气,围在一处抽起了旱烟。刘团长刚把旱烟卷好揪掉了小头点上火,警卫员进来报告:“报告团长,我们在村子外边的壕沟里又逮住三个鬼鬼祟祟,骨瘦如柴,光着尻子的家伙。”刘团长说:“找件衣服让他们穿上来见我。”孙政委说:“这可就怪了,怎么都光着身子,谁给扒了呢?”刘苗刚要说话,丁八等人就抬着一大筐白面馒头,两大盆黄豆芽炒肉片,一桶菠菜鸡蛋汤,放在了炕上。刘团长说:“咱们就先吃饭。刘大爷,咱们不能在一起吃,你先等一会儿吧,这馒头和炒菜都给你留着哪。”刘苗老汉点着头说:“我懂!我懂!”嘴里说着,那哈喇子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勉强吸了一下口水说:“不能多吃,要是吃啊,少说也吃它十二个。”张豆豆拿起一个馒头在刘老汉鼻子旁晃了一下说:“先闻闻味!”刘老汉一把夺过来说:“我不吃,给老伴尝尝。”说着拿上馒头走了。刚转过屋门,他三口两口塞进嘴里。由于吃得过急,噎得直翻白眼,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警卫员让那三个光腚者穿上炊事员的旧衣服,带人屋内,三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中间。眼睛不瞧这群吃饭的军人,一齐盯着那筐里的白馒头。孙政委一看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说:“你们老实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穿衣服?说明白了你们就吃饭,说不清楚就那么站着。”这三个人刚要开口,刘苗老汉拿个大碗跑过来说:“解放军,给碗鸡蛋汤,老太太想喝一口。”丁八盛了一大海碗鸡蛋汤说:“我给送过去。”说着端过东屋去了。刘苗一抬头看见这三位老弟兄站在这里穿着军装,把手一拍说:我的老天爷,这是我村的赵林、赵海、赵强哥仨。你们是咋跑出来的?把解放军的军装都穿上了。”三个人在解放军面前支支吾吾不敢吐露实情。刘苗说:“这是人民解放军,怕什么!解放军一来红枪会就完蛋了,你们还怕他们报复不成。”三个人低着头一齐说:“是!”刘团长笑笑说:“那就站着,先别吃这大白馒头了。刘大爷,这红枪会是个啥组织?”刘苗凑到刘团长跟前笑着说:“我先尝一口这馒头蒸得怎么样。我就开讲。”说着,拿起一个馒头放到嘴里嚼了嚼咽进肚里说:“蒸得不错!味道真香。听我慢慢道来……”那三个赵家兄弟站在那里,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雪白的馒头,不停地咽着唾沫,一齐说:“我们也知道,让我们一块说吧!”孙政委说:“那就一人先吃两个馒头,慢慢说。”孙政委话音未落,三只黑手已经伸人馒头筐内,有的抓俩,有的抓仨,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原来红枪会是一个邪教组织,会员们头戴红方巾,经常聚会作法,烧香升黄表,信奉上帝。说得活灵活现,参加者可以无灾无病,信徒们要把一切都得奉献给法师,一切都得听从法师的安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用这种方法也欺骗了好多善男信女。参加红枪会的人好多,后来又被国民党利用,发给年轻的会员每人一支快枪。逃亡地主、土匪、国民党兵痞、流氓搅和到一起,这些残渣余孽就成了一群乌合之众。这群畜生到处抢粮食、抢牛羊、抢妇女、抢衣物、烧房子,无恶不作,弄得老百姓无法生存。青壮年被抓去当红枪队队员,给他们站岗放哨。年轻的媳妇和小姑娘被强拉硬拽供他们骄奢淫逸,美其名曰:练内功,得道成仙,做欢乐佛。
刘老汉说:“红枪队分了三个等级,前边是普通老百姓,在法师的领导下装神弄鬼,给每人身上装一张用朱砂写的神符,说装在身上可以刀枪不人。再烧一份黄表,写上每个人的名宇,上帝就知道了,保你平安无事,打仗勇敢向前冲也死不了。第二梯队就是地痞、流氓、恶霸地主。第三队就是国民党正规军,在后边压阵,谁敢逃跑,立即枪毙。”刘团长问:“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刘老汉说:“少说也有三四百人。这嘴也实在管不住,再尝一个馒头。”说着,就从筐里飞快地拿出一个馒头填在嘴里。刘团长说:“你们哥仨是咋回事?光顾吃了,从哪来的说说。”
赵林说:“妈的,说起来丢人。这小河一过,后边就是一座大山,山沟里有一个大溶洞,足有百十多米深,洞口有两丈多高,越往里越狭窄,拐弯抹角,最里边狭窄得过不去人了。这些人马晚上都挤在洞里休息。这几天听说解放军由此经过,他们就做好了准备,在河岸边修筑了工事,要与解放军打一仗。自然就把红枪队的法师队伍放在前边,国民党的队伍离得远远的,有个啥情况撒腿就跑。”刘老汉说:“这个大溶洞,有前门没有后门,这个后门还是我发现的。我们小时候经常到小河对岸放猪玩耍,也常进洞捉迷藏。在溶洞最狭窄处有一处夹板石,最多也就有三十多公分宽的小石缝,只要脱光衣服把头儿像生孩子那样摆来弄去,身子慢慢地蹭呀蹭呀,就能由这里出去。后边就是一个两丈多深的大水坑,要憋足一口气潜到坑底,摸着个石洞,从石洞中快速钻出来,就到了山后边了,就可以跑回家喽。我与刘根就是这样跑回来的。”那赵家哥仨一听笑了,说:“就你聪明!这个洞我们也知道.不过潜水很危险,弄不好就淹死了。”
王营长说:“就因为这个光了屁股?怎么又饿成这个样子?”赵海说:“我们被抓去了七天,只分给我两块苞米面饼子,每天两顿稀糊糊,我们都是庄稼人,胃肠又大,要再过两天我得第一个饿死。”王营长对丁八说:“你爱管闲事,就让他们放开吃吧,吃饱了回家。”丁八说:“好嘞!”
营团首长走后,丁八说:“首长走了,你们现在可以放开吃了,把筐里剩下的馒头都吃掉,还有半桶鸡蛋汤也喝了,我看你们能撑死几个。”赵家哥仨听到一个吃字,心里是一阵的痛快,赶紧过来从筐中拿起馒头。吃得如风卷残云,把鸡蛋汤一口气全喝了。刘老汉急忙凑近筐边一瞧,筐里仅剩下了十几个馒头,他一抬手将筐端到东屋去了。赵海打着饱嗝敲着鼓起的肚子说:“前后八个!”丁八龇着牙笑笑说:“吹开了,离我远着呢,我一口气能吃九个,信不?”大家齐说:“那是直肠子,五谷轮回太快,没人信!”房子充满了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河对岸的山坡上红枪队人头涌动。二十几面三角形小黑旗迎风飘扬,四张桌子上摆着香案,桌子上的供品在晨曦中看不清楚。王营长拿起望远镜一瞧笑了:桌子上铺的黄色台布,上边摆的香案,供的猪头、羊头、鸡鸭,香炉里青烟袅袅,桌子周围有二十几个手执红缨枪、头裹红头巾的卫兵。那法师手执宝剑,披头散发,念着咒语,烧了神符。一手把剑指向天空,另一只手拿令牌,好像发号施令的样子,那队伍就四处奔走起来。王营长身边的刘团长也用望远镜观察敌人的动向,一边看一边说:“看来这红枪队要向咱们冲锋了。王营长,你把二营在原地摆成一个口袋,往里装就是了。让战士隐藏好,这些家伙乱开枪。我已经命令一个骑兵连从后边包抄过去,主要消灭后边的国民党部队和那些地主武装。前边这些搞迷信的除了几个骨干分子,其他的都是平民百姓,吓一吓把武器缴了算了。”王营长说声:“是!”刚要走,刘团长叫住说:“你把营里那个狙击手给我叫来,这回又用得着他们啦。一天不是闲得手痒嘛!”王营长叫道:“万连长,把黄波那几个宝贝给团长叫来,团长有用。”黄波挤过来说:“连长,我们几个就在这里。”万连长说:“好了!交给团长了。”说着王营长与万连长就安排部队去了。
刘团长把黄波、周生贤、张豆豆叫到一起说:“今天这场战斗比较特别,看见了吧?河对岸这帮红枪队在法师的鼓动下,马上要对解放军进行冲锋。气已经鼓得足足的喽,咱们一顿机关枪就解决了。可是这大部分都是受骗的老百姓,死了怪冤柱的,那些法师也是几个中了迷信的毒。国民党把他们放在前边,让他们当替死鬼。还有三分钟,敌人身后我们的一个骑兵连就要发起进攻,你们三人的任务就是把那几个法师腿打断了,没了指挥,让他们乱了阵脚,缴械投降,二营就收摊。你们赶紧找一个好的射击位置。红枪队马上就要冲锋了。”就听见对岸群情激荡,黑压压一群人高呼:“刀枪不人,上帝保佑!驱除共匪,还我自由!”张豆豆一听骂道:“操他妈的!几炮干掉算球,几百万解放军,这群鸟人算个屁!黄班长,我的枪法可没有那么准,打哪算哪!”黄波说:“已经上来了,开火!”这时,红枪队叫嚷着冲过河来,那四五个穿长袍的督战法师都躺在河滩上了,躺的姿态很美一仰面朝天,睁眼看天,四肢展展,神归故里,血溅沙滩。半个脑袋,无法再圆。这时红枪队没了指挥,解放军猛冲过来,大喊:“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这喊声惊天动地,吓得这帮红枪队乖乖地放下枪支,缴械投降。
河对岸,烟尘滚滚,人喊马嘶!那一连的骑兵手举明晃晃的战刀,威风凛凜,齐刷刷地奔驰而来。国民党的部队是闻风丧胆,失魂落魄,像丧家之犬一阵好跑,跑快的子弹穿胸,跑慢的做了刀下之鬼,老实的举手投降。
没有半顿饭工夫,结束战斗。红枪队除了被打死的六个法师,其余全部投降,打死打伤国民党和地主武装分子五十六人,活捉七十二人,跑了国民党一个连长。后来听说被毒蛇咬伤,解放军救了他一条命。这些人全部归当地政府处理,解放军继续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