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包子下肚,瘦子兰三山就有了精神,嘴里叼着王营递过来的香烟就讲开了:“东北的解放、淮海战役正打得火热,北平、天津、塘沽等地东北大批被俘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和官兵被释放回来,使得城里秩序更混乱了。军队内部原来厌战情绪就很高,在这批官兵回来以后,更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王玉老汉说:“城里乱得一锅粥,有钱有势的提着小箱大包的争先恐后地登船逃跑,国民党大员们借着国难发了洋财,将美国佬送来的大批军用物资大量贩卖,换回来不少金银细软装进了私人腰包,运往南方。现在城里只要有钱连坦克都能买到。”
兰三山说:“说下道了不是?老百姓要那个破玩意干什么!一不能运货,二不能拉犁,白给我也不要。当大官的早把财产和家属转移走了。东北回来的战俘加上缺胳膊少腿的伤兵到处可见,沿街乞讨,大冷天露宿街头,每天晚上都有冻死的,也无人掩埋。商店家家关门,饭馆个个歇业。国民党的军队哪有什么纪律可言,就是一个‘抢’字,砸开商店像搬家一样,什么都抢。老百姓怕打仗从城里往外跑,大员们往轮船上跑。断水断电,晚上整个城里阴森森的,到处可闻鬼哭狼嚎之声。老百姓盼望早点解放。”
另一小个子凑过来说:“这样再整些日子,城里的老百姓都得死光了,我看国民党的兵也没心思打仗了,只想抢点东西回家过日子。”
王营长给他们每人递了一根香烟说:“慢慢说,你们给我们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能否再给我们说得详细一点。”那个兰三山说:“行行行!我们都是拉三轮车的,塘沽城里大街小巷没有我们不知道的。我们是一群没有尾巴的驴,让人驱赶着到处狂奔,挨打受骂,那些土匪、地痞流氓、达官显宦不但不给钱,要是不打你也就不错了。碰上国民党当官的坐车,稍有点小毛病那就坏了,他掏出手枪食指一动拉洋车的就永远不会动了,宰个小鸡一般。就这小小塘沽城里国民党军官开枪打死拉洋车的八人。一天天刚黑,我送一位客人到火车站,跑得急了点,差点与国民党一辆小轿车相碰,我急忙停下向人家赔不是,那辆小轿车也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乌黑的枪口就对准了我,我是急中生智,扔掉了洋车撒腿就跑。身后边响了两枪,多悬乎!要不是跑得快就见了阎王爷啦。王营长啊,部队想从哪里进塘沽我给你们带路。”王玉老汉对王营长说:“别听瘦猴瞎咧咧,你想听啊,我说一段真的。”王营长抽着烟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王玉老汉说:“我在国民党部队里是一名火夫,我说的是塘沽城里一个真实故事,你们听我慢慢道来一“话说塘沽北街有一位姓邱的人家,主人名字叫邱天应,五十多岁。开了一个专门经营猪肉的铺子,生意兴隆。生有三个儿子,叫邱生、邱民、邱田。个个长得身体魁梧,体格强健,壮实得像座铁塔。下有一个小妹妹叫邱娟,刚到豆蔻年华,一十六岁,与三个哥哥长得不一样,真是如花似玉,如出水的芙蓉一般。这小姑娘长得敷粉太白,施朱太赤。加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哥仨与她父母把她捧为掌上明珠,父母不敢让她抛头露面,也怕惹是生非。
这户邱家肉铺对人和气,从来不短斤少两,大半个城都知道邱家肉铺。一般人只见过小哥仨每天忙碌,去乡下买猪,早早起来杀猪褪毛,买肉人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还有一个小姑娘。哥仨都娶妻生子,分家另过。
这一日中午,该当有事。小娟娟从后院跑出来叫三个哥哥到里屋吃饭。她二哥正在给两个国民党兵称猪肉,回过头来说了一声:‘知道了,我就来。’小娟娟对着二哥一笑。那可是粉容微露,被两个国民党兵瞧见一激灵啊,啊!这可是绝世无双,惊得他俩是三魂飘荡、七魄飞扬,眼也直了,气也短了,人也傻了,两双眼睛瞧来看去,目不转睛,心想:这世间真有国色天香。说声:‘走走走!’那四条腿就是不好好动弹,眼睛像穿了线似的看呆了。老二邱民问:‘我说二位老总,肉称好了,腰条二十二斤,付钱走人吧。’两个国民党兵摆了摆手挠着头皮说:‘老板,肉先放着,晚些时候来拿。’说着摇头晃脑嘻嘻哈哈一步三回头走了。
邱民看了看这两个当兵的贼头贼脑的样子,也觉十二分的可笑。可是他回头一看小妹妹那眉弯杨柳,脸绽芙蓉的情景,心里也就明白了三分。他沉下脸来说声:‘你出来干什么,回去回去!’哥仨回屋吃饭不提。
晚上哥仨各自回家,肉铺中只有娟娟与她的父母。晚上九点多钟,就有三四个国民党兵来敲门,说是来取肉的。邱老汉觉得情况不妙,让女儿藏到夹皮墙里,安排老太婆从后门出去,赶紧叫儿子们来。
邱老汉胆战心惊地去开门,点上灯一瞧,是一个当官的带着三个国民党兵进来了。当兵的称那个带盒子枪叫侯排长。邱老汉请他们官兵坐下让烟倒茶,邱老汉大着胆问:‘老总,这么晚了有啥事吗?’那个排长打了个哈欠把袖子挽了挽说:‘装糊涂是吧?我告诉你吧,抓你来了。你是私通老八路,谋害国军。昨天,从你这个铺子买了三十斤猪肉对吧?全连国军都中毒了,还死了三个兄弟,其他人都在医院抢救,这事弄大发了,你看怎么办?’一席话说得邱老汉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没了主意。心想:这可坏了,囯民党的兵惹得起吗?要是真死了人,非叫我们偿命不可。他哆嗦着说:‘侯排长,小店的肉是绝对没有问题,能不能疏通疏通?’那排长嘿嘿一笑说:‘你到底是个明白人,那我就给你疏通疏通。我看你这个小店也不大,钱嘛,怕是也没有万儿八千的你也拿不起。听说你有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叫出来陪我们玩一玩。我们玩高兴了,回去我们就说猪肉没有问题,不就结了?两全其美,又省钱又免灾。’邱老汉心想这事真假难分,这几个坏家伙是冲我女儿来的,就生气地说:‘你们几个吃了我的猪肉咋没中毒?有事说事,我小女儿也不会陪你们玩。’那排长一听尖叫道:‘把你的女儿交出来,咱们什么都好说,不交出来我们就要了你这老东西的命。’邱老汉理直气壮地说:‘中华民国,政治清明,朗朗乾坤,四海升平,哪有这个道理,随便让小女子陪你们来玩。’侯排长倒吸了一口冷气说:‘糊涂了吧?还朗朗乾坤呢,扯淡!早就过时屁了,还念那本老黄历哪。现时下兵荒马乱,暗无天日,当兵从来命不长,活着就是瞎荡。哪天死了哪天算,闻着腥味就发狂。铁心要把小女找,愿在石榴裙下见阎王。邱老汉识相点啊,否则打你个半死,送你进大牢。’邱老汉说:‘老总,小女与她妈去看姥姥不在家,家中只有我老汉一人。’
侯排长说:‘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弟兄们,给我搜!’这几个兵一听说‘搜’,那可是最美的差事,从前院一直搜到后院。前院为卖猪肉的店铺,后院住宿、猪圈、屠宰生猪的地方,除了搜出不多的金银细软之外,未见一人。当兵的发现猪圈里有四头肥猪,这几个当兵的给每个猪屁股扎了一刺刀,那几头猪就嗷嗷地叫了起来,惹得几个兵哈哈大笑。几个兵回来报告说:‘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侯排长急了,骂道:‘老猪狗,把女儿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说!看来你是和尚的木头鱼子找挨打!打几下让他清醒清醒。’话音刚落,几枪托子就落在了邱老汉的身上,邱老汉像霜打的葫芦秧倒在了地上。接着是一顿拳打脚踢,邱老汉躺在地上唉哟唉哟地叫着。侯排长站了起来拉了拉架子低下身去,对着老汉的面门就是三四拳,打得老汉是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从老汉嘴里还吐出两颗门牙来。只听侯排长问道:‘你把小丫头藏在哪里了?快交出来免得受苦!不说就打死你这个老糊涂。’邱老汉说:‘不在家!’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就在这当儿,邱老太太已经悄悄地把三个儿子从后门叫了进来,他们看到了父亲在前厅被打的惨状,气得是五内俱焚,就要冲去与这几个国民党兵拼命。邱老太一把拦住说:‘急不得,他们手中有枪,冲上去我们要吃亏,孩子们只有痛下决心,如此这般才行……’
突然,小娟娟勇敢地走进前厅,来到侯排长跟前理直气壮地说:“‘你是国军的排长,懂得国法,也知道三民主义,怎么随便打人!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这几个国民党兵对小娟娟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细一瞧只有小娟娟一人,胆就大了起来。见这小女子风姿绝世,清秀娇嫩,光彩夺目,一个一个都傻了眼,眼也花了,气也短了。侯排长是筋麻腿软,支支吾吾地说:‘哎呀!我的宝贝,你早点出来不就没事啦。我们与你爹开个玩笑,手重了点,他没劲倒了,我们把你爹扶起来不就行了。’说着,那三个国民党兵把邱老汉扶了起来。侯排长厚着脸皮龇着黄色大金牙,嘿嘿地笑着说:‘真是大开眼界。秀美绝伦,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见了一生有幸,睡上一觉死也足矣!’他如醉如痴,恨不得立马搂在怀里成其优偭,其他几个国民党兵也是跃跃欲试,急得摩拳擦掌。
小娟娟往前凑了凑说:‘你们半夜三更来我们家胡闹,不分青红皂白,不说来龙去脉就打人,成合体统?把人打成这个样子!’侯排长温柔地说:‘我们连吃了你们家的猪肉死了几个兄弟,我是想把这事给你们化小,特来帮个忙把事了了。你陪咱们几个兄弟玩玩不就结了。’小娟娟说:‘好办,说吧,咋个玩法?”那个侯排长说:‘你爹不识相,让他回房休息。我们就来个猫抓老鼠,你装老鼠,我们是猫,到你房间去闹,闹到天亮,你把我们爷们侍候好了没事;侍候不好,就把你们家这个王八窝点了,把你们爷俩统统烧死。可听明白了!’小娟娟咬着嘴唇说:‘没问题,我要把你们几位侍奉得死去活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们不可乱来,得一个一个进到我的闺房,我叫谁进来谁就进来,别人不许偷听。前门进来,后门回去,安静多了。可听明白了?”侯排长像一头野驴早就急不可待,大声说:‘明白。我的美人,先让我亲热亲热,我是非常理解女人心情的男人,我会温存些。’说着,拉着小娟娟就向后院房子里走。只听后院房子里扑昧一声,灯全灭了。
又传来一阵脚蹬手挠的呼呼噜噜之声,再下来就没了声音。前厅的三个国民党兵听到了少许的动静,都笑了。一个说:‘竹筒里倒豆子,一个不剩,痛快。哎呀,把排长美死了,愿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么快就完了?要是我呀,怎么也得折腾两小时。’另一个说:‘你折腾两小时,我们可受不了急死了,你小子也痛快一点,给我们留点时间。咱们几个偷着跑出来,夜不归宿,要是让上面查出来又是每人二十军棍。’正说着,只听后院小娟叫了一声:‘再来一个。’三个国民党兵一听欣喜若狂,争抢着去了一个。那一个进去后,也是重复着排长的那惟妙惟肖的声音,一会儿也安静下来。又听到后院点名似的叫道:‘再来一个!’这剩下的两个兵客气地推让起来,一个说:‘大哥,你先去,我年龄小,还不懂这个事,去吧!去吧!’
一个说:‘这小子,没干过?那种滋味美得很,这才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我们这个老排长可是一个情场老手,一晚上轻松地过五关斩六将。回去听他吹吧。小兄弟,那我就过去了。’这小子也没有折腾几下就安静下来。这外边的小兵心里有些发毛,心想:我的爷,这可是一家杀猪宰羊之辈,院子里有一股杀气,看四周阴森森的,好大的一个大厅,只有他一人,那大碗里豆油灯棉花灯捻也快燃尽了,黄豆大的亮光一闪一闪的,鬼火一般。墙面上出现了不少各种各样晃动的影子。他吓得毛骨悚然,胆战心惊。他想逃跑,可是又觉得新奇,这几个哥们都从后门跑了,留下我一个。他身不由己神不守舍地站起身来,没等人叫,他踮起脚跟,悄悄地走进后门,伸着脑袋,睁大眼睛往里边瞧。里边黑乎乎的,他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血腥味,吓得“呀”了一声,刚要转身,一双大手钳子一般卡住了他的脖子,还没等他叫一声,两个粗壮的男人把他一抬,他的脑袋和半截身子被插在褪猪毛的大锅里。腿只蹬了几下,屎尿齐出,呜呼哀哉。
这几个兵痞,白天发现这小肉铺里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晚上偷着跑出来,到这小肉铺寻些快乐,采花盗柳。没想到出师不利,一个一个都被这哥仨给弄死了,像宰猪一般捅死了三个,淹死了一个。事后,邱老汉带上女儿和老伴趁夜色走了。
这哥仨一阵的忙活,飞快地将四具尸体肢解了,把两口大锅加上水,把衣服、骨头、枪支一块放在灶膛里烧着了。一会儿的工夫水开了,把那从骨头上剔下来的人肉放到两个大锅里一阵猛煮,灶下是火光闪闪,锅内是人肉翻滚,两个小时后灶下衣服和骨头早已成了灰烬,锅内的烂肉已经成了肉粥了。老大邱生说:‘行了吧,留点肉冻给狗吃。’老二邱民说:‘大哥,留不得,明天国民党军队少了几个人,还不出来寻找?要是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那咱们可就酿成大祸了。千万不要留下半点痕迹,要收拾得干干净净。’邱生说:‘烧!烧!烧!烧没了算球!把那地下的血迹用铁锹铲掉扔到灶膛里烧。三弟,把后院用白灰撒一遍,咱家还有三瓶硫酸,也撒在后院门边墙角及粪堆上,警犬要是闻了就没法辨认气味了,二弟加大了火力,把多年陈枣木也塞进了灶膛,烧得只听锅内嘎巴巴直响,突然嘣的一声,大铁锅爆炸了,哥仨全笑了。大哥招呼两个弟弟说:‘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兵。今天咱们哥仨干得利索,现在休息一会儿,抽支烟,天亮之前咱们要宰两口猪,早晨照样营业。别让人发现晚上有什么事!’
第二天,国民党宪兵一个班在北街巡逻调查了五六天,也没有查出个头绪来。因为战事紧迫草草了事。后来,邱民和邱田被国民党抓了兵,只有老大邱生与父亲经营着肉铺。”
瘦子兰三山问:“喂!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花白胡子抽了一口烟说:“这邱天应是我亲姐夫,我能不知道?笑话。不信今天晚上我可以把邱民叫过来让你们认识一下。”王刚心想:这老头真有意思,讲了这么多,还要把国民党兵叫一个过来。我何不就脚跌,先抓个舌头了解一下城里的情况再说。王刚说:“好啊!你就把你外甥邱民叫过来,我们见见,保证他的安全。”兰三山说:“吹去吧,这么多国军你可知道你外甥在哪道防线上?”白胡子说:“知道!知道!看着了没有?就在离这不到一里路的那棵大榆树旁,有一个水泥盖的小碉堡里,那就是他们的前线据点,一个班十二个人,他是班长呢。大前天我在街上碰上他,他自己说也想投奔解放军,只是没有机会。”王刚说:“晚饭吃饱喝足,你就带上几个人到你外甥那个据点喊上一嗓子,管他听见听不见有人没人你们就回来,我在营部等你们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