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个老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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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帆船不幸遭飓风 半船战士落海中

饥渴焦躁难度日 玲玲姐弟情更浓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七日上午十时,山东军区八路军九旅十三团全体官兵离开了茶园村,急行军两百七十里,奔赴黄县龙口小码头。

山东省黄县两个毫不起眼的龙口和栾家口的小码头,近二十天来突然沸腾起来,一批一批行装简便、成千上万的八路军指战员从鲁中、滨海、胶东各解放区涌在这里,等候上船。各种各样的汽艇、帆船、渔舟云集码头,向东北运送八路军。

八路军十三团在刘团长的带领下,经过三天的急行军于八月二十日上午来到了龙口,由上级安排稍稍休息后分批准备登船。

与此同时,晋、察、冀、绥、辽、热各省通往关外的陆路上,都有八路军通过火车、汽车、大皮车、步行日夜兼程地向东北挺进。

下午四时,十三团开始上船。二营三连连长万尚明带领两个排登上了编号115号帆船,两个排共计六十七人,每人除了枪支弹药外,还备有五天的给养,目标是辽西省营口登陆,一天可以到达。帆船上备有三大铁桶淡水,两筐苹果、一筐鸭梨、两箱饼干。船工两人,一个五十多岁,面色黝黑,叫曹寅。年轻小个的叫曹仪,他俩是叔侄。刘团长带着营团干部到每一条船上做详细的检查。来到了万尚明这条船上,刘团长把船上带的东西仔细地看了一遍,对战士们说:“坐这么长时间的帆船很不舒服,屁股下边要垫上一些东西。晚上海风大,把被子打开挡挡风,在船上千万要听老船工的话。”那些年轻的战士一个一个像准备下锅的饺子,整整齐齐地一个挨着一个坐着。刘团长问:“万连长,晕船的药准备下没有?”万连长说:“团卫生队没有药了,说正在想办法。”刘团生气地说:“怎么搞的!再去问问,马上就要开船了。”刘团长对战士们说:“同志们,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渡海战斗,我们要圆满地完成任务,注意安全,大家有没有信心?”全体战士高呼:“请团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刘团长说:“好!”刘团长又把老船工曹寅叫来说:“拜托了,一定要把这一船年轻人送到营口去,一定要保证航行的安全。”曹寅拍着胸脯老成持重地说:“我干了大半辈子跑海的买卖,这一路我熟,放心吧。”刘团长紧紧握着老船工的手说:“这一船年轻人的性命都交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营口见!”刘团长刚从115号帆船上下来,就发现王玲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刘团长问:“王玲玲,你跑来干什么,看你弟弟来了?”王玲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报告团长,我是给万连长送药来了。”刘团长高兴地说;“好!好!雪中送炭,是时候。如果一条船上增加一个卫生员最好了。”刘团长话音刚落,黄波就喊了起来:“刘团长,让玲玲上我们的船,与我们一齐走吧。”刘团长笑笑说:"“打虎亲兄弟,上仗父子兵。去吧!去吧!一会儿我给你们卫生队长说一声。”

下午四点十分,刘团长一声令下,二十几艘帆船扬帆起航。阳光灿烂,碧波荡漾,那帆船乘着东南风飞快地向前行驶。风帆飘扬,海鸥上下飞舞,船工立于船头唱着小曲,帆船载着这些年轻的勇士向东北方向而去。

六十七位战士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玲玲坐在黄波和张豆豆之间。张豆豆高兴地说:“姐姐,你坐船晕不晕?”玲玲摇了摇头说:“一点儿不晕,你晕吗?”豆豆说:“我也不晕。姐姐,这回咱到东北去,可要见大世面了,那里有人参、貂皮、乌拉草。”玲玲说:“我还是第一次坐船,船工说了,明天中午就到营口。”黄波说:“到了营口,我请你们俩吃红夹大螃蟹,还有这么大个的对虾,鲜得很!”说着他拧开水壶盖喝了两口水说:“今天怎么这么闷热,下点雨就好了。”张豆豆说:“海鸥一点儿也不怕人,直往船边上落,赶都赶不走。”

两个船工坐在船头上抽起烟来,曹寅说:“贤侄,鬼子倒台了,老百姓也该过几天安稳的日子了,这又开始搬兵干吗么?”曹仪说:“听说老蒋要打内战,与八路争天下,这不,又天下大乱了嘛。”曹寅老汉小心地说:“小子,这可是军船,莫谈国事,抽烟抽烟。海上是变化无穷,天气太热要生风,团团云块把雨行。海鸥惊叫不觅食,必有海怪要闹腾。”曹仪左右看了看说:“二叔,听说有一个道士用八卦推出,蒋介石是南海小岛上一个大乌龟转世投胎来的,他要占据海岛为王。”曹寅说:“那是瞎说。千帆渡海,日照丹霞,暖风阵阵,鱼龙变化。苍狼要灭,龙显中华。”说完,自己嘿嘿地笑了。曹仪笑笑说;“二叔真有两下子,鼓唇弄舌,还冒出几句勾魂摄魄的诗来。”曹寅拍着脑勺说:“多着哪!都让小日本鬼气没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战士们将自带的食物拿出来吃,也有人吃着苹果和鸭梨的。张豆豆拆开一大包饼干送给大家吃,战士们互相间聊着天,船工也懒洋洋地坐在船头上抽着旱烟,烟锅子里边那点亮光一闪一闪的,鬼火似的。

船舱下边有一个两米见方的小舱房,平时是渔夫休息睡觉之处,平时船上全是男人,大小便也无所谓,船沿上一站冲着大海尿吧.你那点圣水算得了什么。有了大便往盆里一拉,往海里一倒,不用两分钟,就让鱼儿抢光了。上来个女兵那就得文明一点儿,曹寅老汉对玲玲说:“小女兵,这下边有一个小房子,里边我给你准备了个小尿盆,可以到那里方便。”他又对这些当兵的说:“喂!喂!你们谁是当官的?”就有三个声音答道:“我是!”万尚明说:“我是连长,比他们官大,一个排长是张山,一个是小班长黄波,跟着瞎闹。老大爷,有吗事啊。”曹寅老汉说:“八路是文明之师,这拉屎撒尿之事嘛也得讲究个文明,这六十几号人马,总得有一个方便处所,我在船后边挂起一个布帘,那就是茅房。拉屎时拽着绳儿,小心点,别掉到海里去。”万连长说:“好嘞!我先去方便方便!咦!那个小女兵怎么办?”曹老汉说:“我早安排好了,你去吧。”曹仪把三个马灯分别挂到船头船中和船尾部,大海中到处都有灯光在闪烁。

战士们在摇晃的帆船中,有的战士出现呕吐,有的开始要吃药。船工曹仪不屑一顾地嘲笑道:“这群穿军装的旱鸭子!见不得水,这还风平浪静的呢就折腾开了,遇着大浪呢?肠子都叫你们吐出来!”张豆豆悄悄地对玲玲说:“姐姐,这小子说话没人味,要在平时我非扔他海里去,听说跑船人淹不死,让他在水里泡着去,时间一长也就成了咸人干了。”玲玲说:“少闯祸。这么大的海,无边无际,黑灯瞎火,可不是闹着玩的。来来来!听我的,把背包带解开,把咱仨的腰拴在一起,系在船边的铁环上,这样会安全一些。我们都是学过武术的,要机灵一点,一条小帆船在大海中如一片树叶,荡来荡去。古人言‘一叶扁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黄波说:“要绑多长时间?”玲玲说:“绑到下船!”黄波说:“我的妈!那我得先尿泡尿去。”张豆豆说:“一起去。”周生贤看见黄波和张豆豆一起向船后边走去,就凑过来问玲玲:“教头,他们干啥去了?”玲玲说:“尿尿去了。”周生贤说:“我也去!”当他们回来时,玲玲也去宽松了一下。回来后,他们仨解开了背包,把一条被子展开坐在屁股下,两条带子把三个人串在一起绑好,一头拴在船帮的铁环上。玲玲小声笑着说;“死活拴在一起,一条绳子上拴的三个蚂蚱,谁也跑不了。”说着,把一条被子拉过来盖到头上说:“我可要睡一会儿了,这两天急行军,把我累得一点劲都没有啦。”说着,她闭起了眼睛。黄波小声地对玲玲说:“教头,我兜里还有一小瓶酒,咱仨偷着喝了,雜挺一阵。”说着,他们三人你一口我一口,低着头悄悄地把这一小瓶酒喝了下去,觉着身上暖和多了,也有了力气。帆船摇摇晃晃在前进着,船上的战士逐渐地停止了喧哗,迷迷糊糊进人了梦乡。

突然,海风猛烈地刮了起来,浪头撞击着船板,发出叮当的响声,帆船也就随波逐流地摇晃。船工赶紧用马灯向其他帆船联系,只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向远处离去。瞬息之间,那风挟着滚滚的乌云涌来,刮得天昏地暗。人在甲板上站不住,风势越来越大。坐在船里的战士都出现了剧烈呕吐,豆豆惊惶失措紧紧地搂着玲玲说:“姐姐,这是怎么啦!”话音刚落,一个巨浪铺天盖地扑了过来,把帆船打了一个趔趄几乎翻倒。在狂风中只听船工曹寅喊道:“我们碰上飓风了,快放下船帆!大家不要惊慌,要抓紧船上的绳索,要坚持住!”

接着,更强烈的风暴就到了:旋风卷巨浪,浪涌起如山。雷声震耳聋,电闪耀人眼。浪落无底洞,落雨助狂澜。把这艘小帆船弄在了飓风的气旋之中,吹得如风车一般。只听咔嚓一声巨响,大小桅杆全折了,那风帆落在海里与各种绳索搅到一起,几乎就把帆船拉翻了,多一半的战士叫喊着落人波涛滚滚的大海中。船上装淡水的铁桶、苹果、鸭梨、几箱饼干都滚落了下去。海浪涛天,有欲将小船鲸吞之势。就在这岌岌可危,千钧一发之际,船工曹寅操起大板斧,将帆布的绳索砍断。那船帆和绳索就随巨浪而去,这船儿又平了过来。就在即将翻船的一瞬间,周生贤也从船上滚下,玲玲与张豆豆力挽狂澜地将他拽住,扯上船来,救得一命。好在这船是木头的,沉不下去,只在原地打转。小船好像进入了地狱一般。狂风阵阵,波浪滔滔。飓风肆虐摧残着、撕咬着这艘可怜的小船。一会儿把小船推到风口浪尖,一会儿又抛到浪底,摔来砸去,想把船上仅有的几条生命也卷走。小船上没有落海的,战士们紧紧地抓着船上的绳索,昏昏沉沉把胆汁都吐了出来。人们又听到老船工狼嚎一样的叫声:“想活的!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去,保命要紧。”人们有气无力地将手中仅有的背包、粮袋、水壶一股脑扔入海中。老船工让大家从船舱内向外淘水,但没有一个人能动弹。只有老船工像一个醉汉,颠三倒四地一盆一盆向船外淘水。船体逐渐减轻了。

飓风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总算是平静下来,月亮也露出哭丧的脸来。曹寅老汉迷迷糊糊从船头摸到船尾,数了两遍船上仅剩下二十个人,他呜呜地坐在船头上大哭。船上活着的人们都跟着痛哭起来。张豆豆有气无力地紧紧抱着玲玲,嘴里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玲玲微弱的声音说:“别叫了,我这不是活着嘛!”黄波想活动一下筋骨,那些带子还紧紧地将他们三人绑在一起。黄波大声喊:“刘魁一赵繁一张权一孙阁一何伟一!”没有回声。他仰躺在船上泪水流了出来,心里冷飕飕的,瞬息万变两界人,生离死别,大海呀,你太残暴了。

天渐渐地亮起来,人们经过这一次惊心动魄的浩劫,一个一个是面色蜡黄,蓬头垢面,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万连长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船头清点人数。从船头数到船尾活着的只有十九人,在船舱里还淹死一位小战士,黄波认出是他班里最小的王怀仁,才刚过十五岁生日。

曹寅老汉与万连长、张排长、黄波将淹死的小战士尸体平放在船舱上,把背包从身上卸下来,把衣服整理好,那一张幼稚而浮肿的脸上淤血斑斑。黄波含着泪水用他自己的帽子把战友的面部擦洗干净。张豆豆和玲玲也解开带子,战友们一个一个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向王怀仁的遗体三鞠躬。曹寅老汉用被子将遗体裹起来,用带子捆好对大家说;“飓风是天灾,突然袭击无法抗拒,翻船造成这么多战士落水身亡,我的侄儿也在其中。这小战士人已死了不能生还,让他安静地回归自然吧!”说着,他老泪纵横,给小战士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黄波和张豆豆的协助下将小战士的遗体抛人大海,大家目送着战友的遗体离去。

十九名战士和一个船工都默默地坐在船舱里,谁也不愿说话。恐怖的心理还没有平静下来。一场噩梦还在每个人的心目中缠绕,几十个鲜活的生命,一阵狂风瞬息间魂归大海,活下来的心有余悸,惊魂未定。大海是喜怒无常,发起怒来惊涛骇浪;开云见日之时静如处女。此时,海面上风平浪静,漂浮着破板子碎木头,死驴烂马,不时出现泡得臃肿的尸体。

帆船无帆就无法前进,四周一片汪洋,分不出东南西北。曹寅老汉对万连长说:“现在就听夭由命了。我估计,现在离海岸有六七百海里,已经进人了公海,只好随波逐流,也许能碰上往来船只把咱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