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个老兵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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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鬼子戏耍黄老翁 风摇杨动悲声

八路攻占沂水县 豆豆虐俘受批评

部队接到新的任务,向东方前进,一路上看到的是鬼子施行的“三光政策”给老百姓造成赤地千里寸草不生的荒凉景象。村庄被毁、房屋被烧、断垣残壁、尸横遍野、烽火连天。路两边到处可见被鬼子枪杀的百姓腐臭的尸体。有的没了头颅,有的仅剩双腿,有的被剖开了肚子,肝肠外露。有的被吊在树上成了干尸,被风吹着晃来荡去,有的一条人腿被挂在树杈上。一个村边不大的小庙上整齐地摆放着被挖去双眼的七颗女性人头,路边一个不大的水坑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个被剥了衣服赤身裸体被枪杀的男女。凄惨残酷的情景达到了极点。

到处是成群的野狗,吃红了眼睛,对路上的行人也下手。它们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到处是血腥恶臭之味,真是惨不忍睹。战士们看见此情此景无不落泪,有的战士呼天抢地地号啕大哭起来。

队伍继续前进,三连连长万尚明对战士们说:“同志们,看见了吧,我们要记住,这就是日本鬼子残杀中国人民血淋淋的事实,我们要以牙还牙,狠狠地打击日本侵略者,把日本鬼子从中国赶出去.……”黄波班长与张豆豆并排走着,他比张豆豆大两岁,老成多了,也比张豆豆结实,他把眼泪擦了擦说:“囯破人亡,何需谈家。唉!”他把张豆豆的三八枪拿过来扛到肩上,笑着说:“我比你劲大,我是老兵,打了好几年仗了。豆豆你说,这鬼子不打能行吗!坏出水来啦。”张豆豆说:“鬼子太残忍啦,以前只是听说,现在是亲眼所见!太残忍了,看来鬼子一心要把中国人杀光。”黄波说:“我父亲就是叫鬼子杀害的,已经过去三年了,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父亲对我们可好了。”张豆豆说:“说说,说说。”黄波说:“你慢慢听我说……”

三年前腊月的一个早晨,再有几天就过大年了,黄波的父亲黄家福起了个五更,身背褡裢准备到沂水县城买些年货。老伴嘱咐再三:“这老头,老忘事。记着,十斤羊肉、五斤鲤鱼,买只公鸡,二两花椒、对联、花炮……”黄家福老汉不耐烦地说:“有完没完,我不去了。城里离家也就是八里路,怕我买东西不放心你自己去吧。”说着,掏出烟袋装上烟,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也不说走,也不说不走,显得忧心忡忡,一反常态。老伴说:“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兵荒马乱的不去也罢。”过了一会儿,老汉只说了一句:“想着给牛添些草!”老伴说:“知道啦,早去早回!”中午过后,黄家福把要买的东西都买全了,把个褡裢装得满满的,还特意给老太婆买了两朵丝绒小花。心里美滋滋的,进饭馆怕费钱,买了斤半烤红薯,坐在街道边上的台阶上吃了起来。过年前城里人还真不少,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鬼子与民团的巡逻队一会儿就走过一趟。黄家福想起了老伴早点回去的话,他站起身来把屁股上的土拍了拍,心想走快点一个小时也就到家了。突然想起点什么,嘴里说:“差点忘了,怎么没给自己打两瓶好烧酒?这事闹得。”他又来到一处卖酒的铺子,买了两瓶老白干。黄老汉怕酒里有假,对着瓶嘴喝了两口咂咂嘴说:“好酒!好酒!”店铺老板看到这个老汉说他酒好,高兴地说:“老东家,别喝凉酒,我这火盆里煨着热的呢,来两口。”黄老汉嘴里说:“不啦!不啦!”那手不由自主地接过酒杯,只听“咕噜!咕噜!”两声,两杯热酒便灌进了肚子,浑身就烘热起来,说声:“打扰!”背起褡裢扬长而去。

黄家福正兴冲冲地背着褡裢往家赶,右手提着一只七斤重的大公鸡,嘴里叼着烟袋,鼻孔里不时地喷出一股股香烟来。他心里盘算着:这只大公鸡一家人一顿都吃不了,十斤上好的羊肉要让老伴好好地用微火炖得烂烂的,牙口不好就得吃得烂些。三十晚上我得亲手将这两朵小红花给老伴戴在头上,几十年还没有给老伴买过一次花。他一边走着,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美滋滋的。刚走出三四里路,路过曲沟村,从公路对面来了十几个鬼子的骑兵,一个一个得意傲慢、神气十足,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而来,旁边跟着两条深灰色的狼狗。黄老汉赶紧向路边躲去,给他们让路。路边有四五棵大柳树,柳树下坐着六七个老汉正在聊天。黄家福赶紧加人其中,想逃走是来不及了。几个老汉与黄家福打个了招呼,也想溜走,可鬼子已经来到眼前,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挺着。

鬼子马队来到了树下,也想喘口气,一个一个跳下马来,把缰绳放开,让马自由地啃点儿青草吃。鬼子们坐在树下的石头上,那两条狼狗虎视眈眈地坐在一个鬼子跟前。这个小鬼子个儿不高,长了一副驴脸,下巴长长的,一脸凶相。两眉下垂,眼小而圆,上唇有一小堆鸡屎胡子,瘦骨伶仃的像是小队长模样。两条狼狗贪婪而凶狠地注视着这几个老汉。那个瘦骨伶仃的家伙对几个老汉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几个老汉像看到了无常鬼一样,一齐站了起来弓腰点头请几位鬼子坐下。鬼子粗声大气地嬉笑着,又拿出牛肉罐头来吃,掏出美酒来喝,抽起了香烟,两个小鬼子还哼着小曲。

突然,那个瘦骨伶仃的鬼子瞧见黄家福的褡裢还在背上背着,手里还提着一只大公鸡。他抬眼看了看大公鸡,又看了看褡裢,对狼狗一斜眼,鸡屎胡子向前动了动,那狼狗就全明白了。只见两条狼狗呼一声就立了起来,一前一后来到了黄老汉的跟前。一条狼狗耷拉着舌头露出锋利的牙齿,做出随时攻击之态。另一条狼狗悄悄地从后边匍匐过来。黄老汉看见前边的狼狗,已经吓得腿软筋麻,不知所措,背上装满年货的褡裢就被另一只狼狗从后边叼跑了。大公鸡也被前面那一只狼狗拽走了。黄老汉愣了一下神,不顾一切地去追狼狗抢他的褡裢。两只狼狗跑出去不远,一条狼狗把公鸡放了,把褡裢里边的羊肉给翻了出来。一条狼狗叼着羊肉向东跑,一条狼狗叼着搭裢向西跑,黄老汉顾了东就顾不了西,瞎忙活了一阵,也没有抢下褡裢。把鬼子们笑得前仰后合,站立不稳。那两条狼狗叼上东西一口不吃,黄老汉去撵狼狗,狼狗就跑;不撵它,就把东西放在地上,坐在那里瞧着。就这么折腾了半日,小鬼子笑够了,把个黄老汉也累傻了。黄老汉无奈地回到树下张嘴喘气。

突然,那瘦骨伶仃的小鬼子对那两条狼狗使了个眼色,打了个唿哨,右手向南边那条小河一指。那两条狼狗虽然不会说话,却听了个明白,看了个清楚,得到了指令,只见一条狼狗叼着那十斤羊肉,另一条狼狗叼着褡裢欢天喜地地向河边跑去。黄老汉长了一个死心眼,紧紧尾随而去。到了河边,两条狼狗齐刷刷地进到河里还扑腾了几下,把黄老汉的羊肉和褡裢抛到河里,那羊肉和褡裢顺流而下,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两条狗相对瞧了瞧叫了两声,一头扎进河里,从河里各叼起一块鸡蛋大小的圆石头,掉头就跑,摇头摆尾地跑回大柳树下,站在那小鬼子面前,把两块圆石头轻轻地放在主子脚下。这伙鬼子发出一阵疯狂的笑声。黄老汉在离柳树不远的地方把那只公鸡捉住提在手里。那个瘦骨嶙峋的鬼子还皮笑肉不笑地对黄老汉嘟囔了几句。

黄家福老汉气得肝肠寸断,敢怒而不敢言。好不容易买回的年货让小鬼子恶作剧般叫狼狗给扔到河里去了。他一时是怒不可遏,瞧见一棵柳树旁立着一根棍子,他飞速拿了起来照着一条狼狗的头部打了下去,那狼狗一躲,棍子打在后腿上,那狼狗也就没了狗劲,拖着一条腿“汪!汪!汪!”地叫着,夹着尾巴跑到了瘦鬼子的身后。瘦子大吼了一声,拍了拍另一条狼狗的头,用手指了一下黄老汉。那一条狼狗就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黄老汉的右胳膊,眼睁睁地撕掉了一大块肉。接着又咬左胳膊,拽掉了一块腱子肉。两只胳膊鲜血泉涌而出,黄老汉招架不住,拼命地叫喊,双手护着脑袋,那凄惨的景象让人落泪。

那几个闲坐的老汉看到鬼子这样凶恶,也气得咬牙切齿,“哎呀”了一声,抬起屁股就跑。瘦小鬼子抽出手枪向老汉们后边打了一梭子子弹,爆起了一串尘土。又示意狼狗去追,专咬老汉们的裤角,一拽一个跟头,鬼子们见了开怀大笑。老汉们一路上吓得喊爹叫娘,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听见了老人们的喊声都急忙跑出来看。一瞧小鬼子拿几个老人恶作剧,气得一齐喊了起来:“干啥嘛!干啥嘛!”

小鬼子见许多老百姓齐喊也有所收敛,向天空开了几枪,叫回了狼狗,把黄老汉用麻绳绑了,拴在马后,瘦鬼子把受伤的狼狗抱在怀里骑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向沂水县城走去。

曲沟村有好多人认识黄家福老汉,有人赶紧去薛村报信。经过伪村长两天的周旋,黄家花了五十块银元,才把黄家福赎了回来。黄家福被抬回家中,全身被鬼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脖子肿得像小水桶一般,头肿得像葫芦一样,眼睛肿得仅剩一条缝,不能言语,两天后一命呜呼。后来听说曲沟村的几个老汉由于惊吓全病倒了,其中一人跌伤太重而丧命。

黄波满面泪水地说:“我妈妈受不了这突然的打击,一病不起,几天后也去世了。我参加八路军,是为了替我父母报仇……”张豆豆把黄波背上的两条三八枪拿过来放到自己的背上说:“可怜的孤儿!别再受累了,我一定为你的父母报仇!”

太阳偏西的时候,部队来到了宿营地,其实就是一个大山沟,这里山水秀丽,群山峻岭峰挨峰,云雾缭绕满山青。山势险要溪水响,野花争艳招蝶蜂。杨柳溪旁弯腰笑,繁枝叶茂藏鸟鸣。万年古岩探头看,好似碧海闹苍龙。白云朵朵空中悬,集散无态任意行。深山峡谷人烟静,松柏树下好宿营。东山云淡洒细雨,溪流不见起洪峰。

八路军十三团二营的官兵刚来到这山林之中准备宿营休息,突然,从树林中传出一个声音:“老少爷们,快出来吧。我的妈呀!天降神兵,老八路开过来了!”从两边的密林中跑出来二三百个头发散乱、面孔肮脏、衣服褴褛、面容樵悴的男女老少,跌跌撞撞,扶老携幼,哭哭啼啼而来。见了八路军真如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雨一般。二营的全体指战员看到这幅景象惊得发呆,王营长赶紧跑过去迎接这苦难的乡亲,大家跟了过去与乡亲们相拥相抱,哭作一团。这些人都是死里逃生,躲进这深山密林,只为求得一线生机。今见着了八路军一下子觉得有救了,人人落泪,个个伤情。一位六十多岁的徐仁老汉紧紧拉着王营长的手哭泣着说:“王营长,你不认识我啦?几年前你带着队伍在这一带打游击,在我们村也住过,我叫徐仁啊,想起来了吧!”王营长“哎呀”了一声说:“烟把头!徐仁!徐大爷,我没少抽你的烟,我走时你还给了两斤好烟。”徐大爷说:“你们走后,鬼子就三天两头来扫荡,抢东西杀人放火是常事。这二三百人是并平村和落雁村人,过去两个村子大约有两千多口人,现在就剩这么多人啦。两个月前,日本鬼子一个大队人马突然袭击了两个村子,对我们实行了“三光”政策,这二三百人真是死里逃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惨绝人寰啊,我家八口人,我的老伴,两个儿子、儿子媳妇,十一岁的小孙女,六口人都被鬼子杀死了。当时,我在东山坡带着七岁的小孙子和五岁的小孙女放牛,才幸免于难……现在是无家可归,留下残生何用?要不是看着两个孩子可怜,我也就不活了,两个月来我们仅靠野菜、山果度日。”刚说到这里,他浑身颤抖,支持不住,昏倒在地。王营长急忙把老人抱住,喊:“卫生员,快过来把老人抬到营地去,灌一些米粥。”

刚把老人抬走,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悄悄地凑了过来,这两个小女孩长得五官清秀,只是面黄肌瘦、极度惊恐。她们走到王营长面前“扑通!”双双跪下,满面泪水地说:“叔叔,救救我们!我俩的父母被鬼子活埋了,家里的房子被大火烧了,家里有一个行动不便的七十岁的老奶奶也被大火烧死啦。我俩是出外打猪草才活了下来。跟着人们跑到这里,两个多月没吃到一粒粮食,好叔叔,给我们一口剩饭吃。”王营长蹲在地上,把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抱在怀里眼含泪水说:“孩子起来!我就是你们的亲人,只要有一口饭就让你们先吃上,你们先在这儿等一小会,我让炊事员叔叔们快些给你们做饭。”二营的各个连队在营长的安排下,把乡亲们请到宿营地,炊事班架起行军锅,首先给老乡做起饭来,一会儿树林子里飘出了饭香。这群老乡两个来月没有吃过一顿米饭,早已是饥肠辘辘,迫不及待。

战士们把身上的搪瓷缸子解下盛上饭送到老乡的手里,老乡们见到了米饭狼吞虎咽,也不管手脸干净,只顾吃来。瞬息间一碗吃完,自己动手又盛一碗,眼见得你争我抢,吃得人人滚瓜肚圆。王营长看到势头不对,劝大家少吃点,但没有一个肯收手。肚胀嘴还馋,不停地往肚里填。营教导员石磊担心地说:“这样吃下去,人会胀死的,还是限量一下为好。”话音刚落,三连连长万尚明来报说:“营长,有一位老大爷吃得过多,人已经不行了,嘴里还说‘我没吃饱’就咽气了。”王营长叹口气,沉痛地说:“人们饿过头啦!”战士们含着眼泪看着老乡吃饭,也低下头来劝导一番,老乡们总算咂着舌头,舔着-瓷缸子边上剩余的饭粒,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晚上十二时,战士们每人才分到一缸子稀饭。这一夜,二营的指战员们就与乡亲们挤坐在一起,唠了一夜,亲人相聚,聊得格外的亲切。王营长当晚就向住在另一处的刘团长进行了汇报。

第二天一早,刘团长与团里的部分干部和团卫生队的医护人员,带着几袋子面粉来看望受难的乡亲们。乡亲们把刘团长围了起来,诉说着受难的经过,悲恸欲绝,泣不成声,要求刘团长为他们报仇。刘团长满眼含泪地说:“乡亲们,我们一定为你们报仇,把小鬼子打出中国去。可是现在你们是无吃无穿,在这深山老林里是很难活下去的,听我一言,要解决当前吃住两大难题。”徐仁老汉说:“刘团长,你们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住的事不用你操心,山里到处都是木头,又有茅草,搭个窝棚很容易。跑出来时还带出来一些锅碗瓢盆,烧柴到处都是,就是缺粮食。人们吃野菜都浮肿了。”刘团长说我想一切办法,五天内一定把粮食给大家送来。现在呢,部队指战员每人从干粮袋里倒出一半交给你们,先解决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