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容貌依旧夺天地造化般俊美着,可奚氏的两个小外孙瞪着他,未等他说完,便见了鬼般惊吓地哭了起来。
奚氏壮了胆子,颤声道:“民妇不认得什么公主啊,民妇一家……畏惧皇上天威,方才藏着不敢出来。民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奚氏抱着望儿,带了女儿女婿拼命在地上磕着头,无辜得像任何被赶到绝路的村妇。
望儿大约感觉到了抱奚氏怪异陌生的行动,又笑了起来:“格格!格格格……”
翠衣女子笑道:“这孩子还真和杨定一般呢,特别喜欢笑,公主一年到头都不见有几个笑容,可这孩子没一天不笑个几十回的,和杨定简直一模一样……”
“奚氏!”
慕容冲蓦地将女子的话打断,喝道:“你是碧落六七岁时便失散的奶娘,没错吧?”
他讥讽道:“什么畏惧皇上天威,什么罪该万死,一套滑溜的话,可一听就是皇家呆过的老人呢!你否认得了么?”
奚氏打了个寒噤,放低了声音:“公主昨天将孩子放到民妇这里便走了,民妇……民妇委实不知她去哪里了。”
“她很聪明!”慕容冲点着头,叹笑:“明明你在长安,她却说到淮北去找你。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兵法学得还真不错,不负朕教了她一场!现在,不会明着留在奶娘家,暗中跑去杨府家等她的好驸马吧?”
“没有……没有……她,她没去杨府!”
奚氏慌忙否认,又觉自己说得太肯定,颤栗着继续道:“民妇……猜她没去杨府……不知去了哪里……”
慕容冲见她一脸慌乱,更知自己猜对了,顿时恨戾冲天,叫道:“你们这些贱民!碧落便是给你们煽动得只想逃开朕!来人,给朕……杀!”
手起刀落间,奚氏一家人,连同解事的小外孙,在惊恐中还没回过神来,便发出了短促的绝望惨叫,身首异处。
“不要……”
奚氏疯狂大叫着,避过砍过来的一刀,冲上去一把攥住慕容冲衣袖,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这刽子手!碧落真喜欢你,才是瞎了眼!狗贼,狗贼……”
很亮的白芒闪过,很美,映着素月清辉,更如一道绝俗的白虹,迅捷落下,狠狠劈上奚氏肩颈。
奚氏嘴唇蠕动了一下,圆睁着眼,终于倒地。
她落于地上时,抱紧望儿的手腕才慢慢随了她的死亡而放开。
望儿很不舒适地咿呀两声,算是哭过了,忽然仰头看到夜空中的一轮皓月,顿时又咧开了嘴,舞着手足,穿着鲜红莲花肚兜的小小肚皮一吸一吸地动着,啊啊地笑了起来。
火把下,他的眼睛很黑,很黑,像漆黑的夜,偏又映了月光,很亮,很亮,像珍贵的明珠。
慕容冲举起飞景剑,眼眶中渐渐温热。
曾经多少次,他在碧落的眼底看到了这种黑,这种亮?
“杨望笑起来很可爱,很漂亮呢!”
翠衣女子轻轻地叹息。
飞景剑如毒蛇吐信,很轻巧地将那小小的身躯刺穿,很轻微的“嗤”地一声,却伴了声凄厉悠长的惨叫。
慕容冲蓦然回首,看到了碧落。
她的眼中只有黑,却没有亮,梦一样的薄雾,牢牢吸附在她的眼珠上,挥之不去。
慕容冲呆呆地望着她,慢慢拔回剑,却觉手中有点重。
低头看时,那小小的婴儿正粘连在他的剑上,睁着一双黑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碧落直直地走过去,小心地捉住望儿的肩膀和双腿,慢慢将他从飞景剑上抽出。
“望儿!望儿!”
她小心地唤,轻柔地唤,去摸他粉嫩的小小脸颊。
望儿粉嫩的舌头卷了一下,唇咧一咧,圆圆的清亮眼睛慢慢闭上,再也不动弹了。
碧落脚一晃,已瘫软在地,冰冷的腿部立刻感觉到了温热。
她拿手一摸,摸到了奚氏还柔软着的身躯。
“奶娘!”碧落轻轻地唤着,推了推奚氏的尸体。
慕容冲好容易重新持稳了剑,将滴着望儿鲜血的剑锋逼向碧落,冷冷喝道:“起来,跟朕回宫!”
“行……还我望儿!”
碧落抬起眼,抱紧望儿的小小躯体,拄着流彩剑站起,黑洞洞的眼睛里有坟间鳞火样的依约亮光。
“还我望儿!”
她一步步向前走着,全然不顾慕容冲抵着她的飞景剑已经刺穿了她身上的鲜卑兵衣袍,刺入了她的肌肤。
慕容冲剑尖颤抖,然后后撤,连同慕容冲自己,都在往后撤着。
退了两步,慕容冲垂下宝剑,望着依然逼向自己的碧落,忍耐不住地怒吼:“你还要怎样?我可以恕过你的不忠,难道还要容你养着这个孽种?”
“孽……孽种?”
碧落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慕容冲,忽然笑了起来:“是,连亲生父亲都说他是孽种,那他一定是孽种了……”
她退了两步,迷惑地望着慕容冲:“可你为什么杀他呢?你不要他,我养他啊!我……我只想好好把他养大啊!”
慕容冲脊背有道寒流窜过,所有的思维有瞬间中断,然后便笑:“碧落,你疯了,这小孽种……怎会是我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