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俯下头去,依然对着秦韵说道:“你放心,你走得不会孤单,燕帝已派人去屠尽南城百姓,到时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你不会孤单!而我,我有义父在,也会好好活着,每天都牵挂着你,牵挂着你……”
燕帝派人去屠南城百姓!
慕容冲下令屠城!
碧落脑中隆隆乱响,连手足也禁不住的发软。
但她终于还是用力擦了把眼泪,慢慢往外退去。
秦韵不能死而复生,杨定有高盖明里暗里照应,都可暂时抛开,而南城的奶娘和望儿,该怎样逃脱那已悬到头顶的钢刀?
杨定眼看那个淡灰的人影向后退缩着,渐渐消失,才无力地松一口气,对着秦韵含笑的面庞,低低说道:“韵儿,韵儿,等一等我。我来了!”
慕容永正在为制止杨府下人的骚乱而头疼,到底没有发现杨定和一个普通鲜卑兵的异常。
高盖曾经暗托过他照应杨定和杨家,而慕容冲对杨定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明。
杨定被俘后,慕容冲曾经令人招降,招降不成则囚禁用刑,有几次甚至一反常态亲自动手,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转而又软禁起来让大夫为他治伤,即便慕容永跟了慕容冲十余年,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杨家的人能不杀最好不要杀,能压下来就不要用砍下去。
所以在秦韵死后,他已不想再杀更多杨家人,只指挥士兵制住企图闹事的杨家奴仆,实在制不住的,再用刀锋说话。
正觉快将事态压制住时,背后忽然一道大力涌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忙回头看时,却是一名亲卫被踹飞,倒在了自己身上。而那双手被捆的杨定,正扬起脚来,飞快踢向另外几名亲卫。
本来已趋平息的杨府人一见主人闹上,立时如烈火煮油,全都跳了起来,或与身后的鲜卑兵搏斗,或赶上前欲要帮助杨定,乱成了一窝蜂。
慕容永大怒,喝道:“杨定,你找死么?”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被踹倒的亲卫反击时向杨定扬出了森亮的刀。
杨定不闪不避,挺胸迎上,眸子却转向了那张永远微笑的面庞,目光一片柔软,如化开了的墨玉……
血花四溅……
厅外,传来洪亮的通传:“尚书令高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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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在匆匆离开时到底引起来两名鲜卑兵的疑心,跟在了她身后。
碧落引他们近前,挥剑将他们斩杀,却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这时厅中传来了炸了窝般的暄闹声,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竟无人来理会不远处的两声惨叫。
碧落心急如焚,也不敢回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往南城的奶娘家赶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两边的家园,已是一样的血雨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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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已陷入了一片火光。
绝望的哀嚎和野兽的狂笑在火光里交融,显出一张张或痛苦或兴奋的变形的脸。
慕容冲身着玄黑衮龙单衫,跨着华骝马,领了数十骑穿梭在被火光映红的巷道间,漠然地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来自地狱的声音。
或者,那是因为,他早在十五年前便已落入地狱。
本以为,至少有个人,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总会伴着自己,用她温软的纤手,竭力给他她所能给予的全部爱情和温暖。
原来,他错了。
他只是最孤寂的王,地狱里的王。
几名鲜卑兵正从那座院落中奔出,见慕容冲驻马,慌忙下拜。
“这家的人呢?”
慕容冲问,手心里微微的汗。如果身手普通的鲜卑兵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碧落应该没和他们交手吧?她……应该没事吧?
“回皇上,这家似乎给劫过,人都不在。”
“哦!”
慕容冲缓缓下马,步入院中,四周一打量,高声喝命:“打起火把,一寸地一寸地找!”
顷刻,屋内屋外,亮起了数十支火把,把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冲立于厨房前的一株桑树下,拣起地上两根断枝,悲哀冰冷地一笑。
当年在平阳太守府,碧落也喜欢在树下练剑,留下几根切口极平的断枝。
“回皇上,四处查过了,没发现人踪!”
亲卫过来回复。
“哦?”
慕容冲皱眉,映了清冷月光的眸子在一间间的房屋扫过。
身畔一直紧随的翠衣女子微笑:“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公主不喜与人交往,在京城,她的安身之处,除了王宫和杨府,就是这里了。”
静默之中,忽然传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格格!”
很娇嫩,很稚拙,纯净得不像笑声的笑声。
慕容冲猛地指住厨房:“搬开草堆和柴垛,把他们找出来!”
地窖,终于被发现。
一串老少人等在刀锋的威胁下战战兢兢爬出,跪到慕容冲跟前。
慕容冲将几人一打量,冷声问:“新城公主苻碧落在哪里?交出来,朕饶你们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