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会不是你的骨肉?”
身畔的翠衣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快意得仿佛将天下握在手中的人是她。
碧落将头转向那女子,到底还有着一丝残存的意识,终于将她认出:“青……黛?”
青黛微笑:“是我,公主。对不起,我向这位大燕皇帝撒了谎,不小心便把慕容望,说成了杨望。”
她转过脸,开阖的绛唇如明珠般光润小巧:“皇上,公主大约在去年八月间怀上了孩子,到今年五月足月生产。杨定对公主一往情深,为了让公主保全名节,不惜担了虚名,筹划了这场假成亲。……以杨定和公主两个人的痴傻,只怕到现在还各不相扰吧?这孩子虽然很喜欢笑,不过眉眼俊秀,几乎和皇上一模一样,难道皇上没发现么?”
慕容冲喉咙一阵阵地发紧,再不敢去看那个鲜血淋漓的小小婴儿,只将颤抖着的宝剑举起,逼向青黛,吐出的字似被拉成细细的一根线,怪异的嘶哑:“为什么骗朕?你……是朕从小一手培养出来的,为什么背叛朕?”
青黛笑容敛去,眼神也刻毒起来:“什么叫背叛?什么叫忠心?我和姐姐一个被你收养,一个被你搭救,都把你当作主人般侍奉着,可你做了什么?姐姐为你寄身青楼,受人践踏,最终却被你下令灭口!这便是忠心的代价么?我听你的话,乖乖地混到苻氏内部,暗中监视保护云碧落,谁知我监视她时,竟意外听到她和杨定说起杀我姐姐的事来!我才知道我有多蠢,居然把仇人当恩人报答着!慕容冲,这世间,并不只你一人知道什么是仇恨!”
慕容冲忍住自己的头晕目眩,虚弱问道:“你姐姐……是谁?”
“石绛珠!一点绛唇如珠,摇落春光无数。雍州飘香院的石绛珠!大概皇上贵人多忘事,早将她忘了吧?却不知,如今有没有记住她了?被你害死的那个人,正在天上睁着眼,看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骨肉!哈哈,哈哈……”
“你!”
慕容冲狂吼着,扬剑要刺时,青黛已退到青砖的墙边,猛地撞上了墙。
鲜血如注流,翠衣染朱砂,月光一时都艳丽起来,缓缓随着那女子的滑落而明晰地耀到地上。
“呵,呵呵……”
碧落沙哑地笑着,将婴儿举起,温柔去蹭那快要冷去的小小面庞,喃喃念叨:“报应,报应啊……”
一步一挪,她缓缓往院外走去,灰色的染血的衣裳,却是再艳丽的月色也照不出光亮的。
院外有卫兵飞快奔了进来,撞倒了云碧落,却一步不停,冲到慕容冲跟前,禀道:“皇上,尚书令高大人,和右将军慕容大人,在……在杨府打起来了!”
“打……打起来?”
慕容冲失神的眼神毫无着落地飘来飘去,木讷问着:“为什么……打起来……”
卫兵并未注意到慕容冲的异常,急急地继续禀报:“高大人的义子杨定,给慕容大人逼得亲手杀了自己怀孕的爱妾,然后……自尽了……”
“慕容冲!慕容冲!”
倒于地上的碧落忽然爬起来,惨烈地高叫着,拔出流彩剑,疯了般砍向慕容冲。
那双漆黑的眼,终于又有了旁的色泽。
那是……嗜血的疯狂!
炫烂的锋芒,映着颤抖的火光,一道又一道明红如血的流光璀璨亮起,烈烈如焚,压倒了所有的艳色露华,绝丽夺目,如迸尽生命中所有的热量在燃烧着。
“保护皇上!保护皇上!”
亲卫凌乱地叫着。
“啊啊……慕容冲……天啊……”
碧落疯狂地喊着。
冰冷的刀锋纷纷扬起,阻挡那红了眼的苍白女子。流彩剑却前所未有的热烈剽悍,泯不畏死地落下,又举起,落下,又举起……
护在慕容冲身前的亲卫,倒下了一个,又一个……
刀光剑影下,倾城殊色的慕容冲长衣拂动,只是呆呆地站着,木然地站着,荒谬地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疯狂,莫名其妙的厮杀,以及莫名其妙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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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秦建元二十一年,东晋纪年太元十年七月,秦王苻坚出行至五将山时被姚苌军队所围,被俘于某处佛堂。
被俘之时,秦王神色自若,照旧传膳用膳,不失帝王气度。
同时,逃奔南秦州的太子苻宏被姐夫拒诸城外,其姐顺阳公主抛家弃夫,加入娘家颠沛流离的逃亡队伍,最后在无路可去时,归降东晋。
东晋太元十年八月,姚苌派人劝说秦王苻坚交出传国玉玺,禅让皇位。秦王苻坚因自己素来待姚苌仁厚,却受到这等凌逼,愤怒拒绝。姚苌亲自找苻坚秘谈,二人发生争吵,不欢而散。有幸存的亲卫隐隐听到他们提到了死去的蔡夫人,以及蔡夫人的遗孤苻锦儿。
当晚,苻坚亲手杀了自己的两个女儿南阳公主苻宝儿及始平公主苻锦儿,他对张夫人说,绝不能让姚氏凌辱自己的女儿。
第二日,姚苌听闻此事,令人将苻坚缢杀。
随行的张夫人和幼子苻诜,当即自杀相殉。
苻坚死时,姚苌所率的后秦将士无不为这位以仁治国的君主默哀。姚苌为安抚人心,隐去苻坚姓名,谥其为“壮烈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