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碧落猛地屏住呼息,甚至止不住自己泪水的,是正中的缠枝莲纹大团花上卧着的粉衣女子。
她背对着碧落的方向,碧落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鲜血汪肆,浸透了莲纹,也渐渐将她半边衣衫染成赤红,艳丽而诡异的颜色怵目惊心。
“阿定……”
她居然还没死,柔弱的声线依稀有当日的娇憨清脆,清晰地透过下人隐约的低泣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只纤小的手慢慢地伸出,手背苍白发青,手掌滴着鲜艳如胭脂般明丽的热血,伸向她跟前跪着的男子,她的阿定,她宁死也不愿离开的阿定。
杨定面如白纸,唇色亦如白纸,头发倒还整齐,却未束发或戴冠,零散披落在襟前背后。
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缚着上半身,两手亦被缚在身前,穿着一件居家穿的素衫,好几处渗出朱砂梅般的血点来,有的该是旧伤开裂,有的则明显是方才用力挣扎被麻绳蹭破的。
但他此刻被慕容永的几个亲卫用刀剑逼着,神情却意外的宁静,深深的瞳仁里映着秦韵的面容,格外的温柔煦暖。
他跪着挪动两步,将面庞凑过去,让秦韵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
手指上的鲜血,在杨定面颊印下一记夺目的红。
秦韵手臂颤了一下,低低叹道:“阿定,我弄脏你的脸了。”
杨定微笑,唇边弯着的弧度美好如一轮初升的朝阳。
他低沉道:“只要韵儿不嫌我脏,我不怕脏。”
秦韵道:“我不嫌你脏。我只嫌你老让我等你。我等得很焦心,每夜每夜都睡不着,肚子里小宝贝就一直踢我,每晚都踢我很久。我便很开心,可我又想哭。所以我每晚都捧着肚子,一边哭,一边笑。”
杨定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孩子也在等我。是杨定没用,老让你等,老让你等不着。”
秦韵便笑了:“可我愿意等啊!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等,等我的阿定。”
杨定也笑了:“如果有来世,换我来喜欢你吧!我来等你,等你一辈子。”
秦韵叹道:“可我不要你等我啊,我只要你陪着我。”
杨定便道:“那我便陪你一辈子。”
秦韵似乎很开心,格格地笑出了声,旋即又哭着呻吟:“可我现在好疼,真的好疼。”
杨定俯下身,含着温柔笑意,吻着她的面颊,轻轻说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将秦韵头部压下自己身下,犹未及等众人回过神来,已听得骨骼折断的“喀嚓”一声。
“快,拉开他!”
正对着这幕生离死别发怔的慕容永失声叫起来,自己已动手去拉杨定。
他奉命来寻找新城公主,遍觅无踪,遂以杨家亲友的性命逼迫杨定和秦韵说出碧落的下落,后来看出秦韵对杨定死心塌地,便以杨定性命要挟秦韵。
眼见秦韵依然不肯说出碧落下落,遂让近卫用大刀作势劈向杨定,谁知秦韵毫不犹豫挺身挡到了杨定跟前,近卫收刀不及,竟将她挺起的肚子一刀破开,肠胃胎儿,流散一地,连一贯视杀人如儿戏的鲜卑兵都呆住了,由得杨定冲上前去,与她生死话别。
并没用什么力,便将杨定从秦韵身上拉开了。
秦韵因疼痛而一直蜷曲的身躯缓缓放开,仰面舒展了手脚,血污的内脏和胎儿淋漓在一侧,看来污秽恐怖;可她的脸庞却洁白干净,唇角微微翘起,保持了最娇憨最美丽的微笑,宛如安谧睡着一般。
可这一觉,她已永远不会醒来,就如她永远不会再疼痛一般。
杨定用很吃力的姿势,极快地扭断她的脖子,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由着他人将自己拉开,素衣染了一身秦韵的鲜血,失魂落魄地无力仆跪在她跟前,浓黑的睫下,蓄了大团的泪水。
厅中在静默了片刻后,忽然骚动起来,杨府的上下家奴,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挣扎着,号啕着,手脚快的家奴,已经大哭着,手脚并用地往秦韵的方向爬去。
这个伶俐活泼的主母,远比冷淡孤僻的碧落得人心,从杨家亲戚,到上下奴仆,没有不喜欢她的,如今蓦然见她惨死,那种悲愤哪里还掩藏得住?
骚动和哭泣声中,同样有着碧落的尖叫,黑眼睛里大片的泪珠直滚下来,而她自己已经开始在往这边挤去,只是被涌动的人群堵住,一时过不来,旁人注意力都在闹开了的杨府奴仆身上,倒还没注意到她。
杨定的眼眸在她的方向飘了一下,却似乎没看到,只是忽然对着秦韵高声道:“走吧,走吧,带了你的孩子走吧!这世间已经没人可以护着你,不如走了的干净!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韵儿,你并不是白死,是不是?是不是?”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