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从没这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苻坚的女儿,慕容氏最仇恨的秦王苻坚的女儿……
释雪涧还在含笑劝说着什么,苻睿也只是似乎在听,不时也在回答或者辩驳,可碧落胸口越来越憋闷,呆呆地捧着酪浆,竟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直到释雪涧拉她,她才悟过来,茫然地随着释雪涧一齐站起,听苻睿道:“你们先在这里住下,别四处乱跑,我再想想吧!”
一时有人引了出去,却已在苻睿的帐旁安排一顶小巧整洁的帐篷,供她们两人休息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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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数日,苻睿除了坐镇中军指挥安排战事,便是与释雪涧相处,或将释雪涧邀出,或到释雪涧帐中相伴。碧落虽然不太和他说话,一向对他颇有好感,如今知道他算是自己的五哥,更有了几分亲切,但见他来了,便找借口出去,让他能与释雪涧单独相处。
相对那个碧落未曾见过的慕容泓,她显然更愿意释雪涧选择苻睿。
释雪涧那样清洁如崖边雪莲般的女子,岂是那个随意屠戮无辜百姓、视人命如蝼蚁的恶魔配得起的?
只是,慕容泓是恶魔,慕容冲呢?
当他被逼到同样的境地,会不会也做出同样疯狂的行径来?
碧落不敢想。
她只能带了她的华骝马,走到大营的最偏僻处,练着剑,或躺在树荫下看马儿吃草。
她的容貌更胜释雪涧多多,在这男人天下的大营之中,自是极为惹眼。不时有年轻的将军走来,借故和她搭讪。碧落高兴时,便回应两句,顺便问下有没有慕容冲那支兵马的消息,若不高兴时,闭了眼睛睬都不睬。她是苻睿的贵客,又天生一副清冷的模样,那些年轻将领倒也不好和她计较。
这天,她正拿了帕子盖了脸挡住强烈的阳光,卧在树荫下小憩时,忽觉身畔多了个人,皱眉看时,却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将,花白胡须,精致铠甲,正是秦军名将,西羌人姚苌。
她忙坐起来,迟疑道:“姚将军,今日军中不忙么?”
姚苌指了指碧落她们的帐篷,微笑道:“主帅不忙,咱们就也不忙。”
碧落会意一笑,垂头问道:“不打算围剿慕容泓了?”
姚苌笑道:“五殿下年纪虽轻,颇肯讷谏,大有天王之风。我劝过他,老鼠逼急了也会咬人,不要将慕容泓往绝路上逼,不如让他们入关东,再设兵马追剿也是一样,至少,不会在咱们关中腹地闹腾了。五殿下已经应允,所以我们只需逼得慕容泓退回关东就成。”
原来苻睿早已打算好了。
碧落虽也学过兵法,可早就说不清自己心头,目前到底盼着苻氏胜,还是慕容氏胜,更不知让他们回到关东,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得叹道:“不知这天下,何时能恢复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她说完,忽然便忆起,这仿佛是她的母亲云不言年少时便立下的愿望,不觉苦笑。
姚苌没回答她这太过深奥的问题,却含笑问道:“听说姑娘是宫中出来的?”
碧落迟疑了一下,点头道:“我本是天王的侍女,习过几天武功,雪涧姑娘要我帮忙,才跟了出来。”
姚苌点头道:“姑娘既是宫中出来的,不知听说宫中的一位蔡夫人?”
“蔡夫人?”碧落许久没听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忆及那个让人肝胆俱裂的夜晚,她点头道:“是始平公主的母亲么?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怎么死的?”
姚苌挺直身,眼神炽烈凌厉得仿佛有滚油翻煮其中。
见碧落疑惑抬头,姚苌才低了低头,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低沉笑道:“只是想问一问。她……本是我最小的表妹,小时候常到我那里玩。一转眼,居然比我先去了。”
慕容夫人已死,碧落再不想连累她的声名,摇头道:“只听说,是暴病而亡……始平公主很伤心,当时还病了一场。”
“哦,始平公主……锦儿……她长得像她母亲么?”
姚苌神思一恍惚,开始问起苻锦儿之事。
碧落正觉日长无聊,见他年长温和,遂将苻锦儿的性情爱好,一一叙来,姚长细细听着,已满脸皱纹的脸上渐渐闪过和煦的笑纹,也不知是不是由苻锦儿,想到了他那年轻时的小表妹。
至夕阳西下,姚苌方才告辞离去,碧落料得苻睿也该回自己帐篷了,遂将马儿送回马厩,缓缓踱了回去。
至自己帐前,正要进去时,忽听得异样声音断续传出。
竟是男子纵*****望时接近狂热的低喘,以及女子压抑着痛楚的轻哼和忍受不住的低低啜泣。
碧落僵了片刻,抬起头时,西方天际沉沉的铅灰色云朵,被一道细细的金红光芒割裂开来,舒缓地迸射着近乎凄厉的红光,如同谁的胸腹间被利刃划开,流溢着奔腾而鲜艳的热血。
她转到帐篷后面,躲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静静等着。
直到月上中天,苻睿终于套着盔甲,自帐篷中出来。他仰起头,望着那轮倔强地想耀亮墨黑山间的皓月,笑了一笑。
碧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女人后,苻睿的笑容,居然并不愉快,反而决绝而凄怆,带了难以言喻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