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摇摇头,笑道:“我原就是爱救我喜欢的人,我不喜欢的人,什么事情我可不瞧一眼的!我也不过就出了那一点子赎身的银子罢了,姐姐能有如今这个家业,能有如今平和安稳的生活,原就是姐姐自个儿努力得了来的。”
凤姐自嘲地笑道:“我也不过就是管家还有一两下子,肚子里也没几滴墨水,更没什么才华。”
黛玉正要说她“没有才华没有墨水,未必就是一无是处”,不想便听身后一个男子声音道:“凤姑娘原就是管家的本事万人不及的,却为何总是不答应在下的恳求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凤姐就怒火上心,转头看时,果然就是赫连飞鹰。
只不过他显然就是从林子里出来的,也没有什么雨伞遮身,绵绵的细雨还是将他的衣裳浸透了,发丝也贴在脸颊上,略有那么一丝儿的狼狈,可是却依然不减他浑身的气势和尊贵,仿佛穿的就是一件造价昂贵的华服。
凤姐柳眉一挑,略带讽刺地道:“这可也是奇了怪了,怎么你就是阴魂不散呢?”
赫连飞鹰踏进了檐下避雨,却若无其事地笑道:“在下可活生生的,并没有丧命,所以不是阴魂不散。”
凤姐冷笑道:“怎么?倒是会在我话里挑刺儿不成?”
赫连飞鹰沉稳地道:“只要话里没刺儿,怎么挑也是挑不出来的。”
凤姐眼睛愈加灿亮,不过也可见她气得不轻,嚷道:“这是我家的地方,不许你来这里避雨!”
赫连飞鹰终于扬了扬眉头,才道:“方才远远的,似乎听到这位姑娘说,来往过路的人,也能在这里歇脚。可巧了,在下也是没有带雨伞出门,所以来这里避雨歇脚,应也在这路人一行之内罢?”
黛玉双手撑着脸颊看着两人之间火花四溅,无辜地道:“这原是姐姐说的,故而也和我没什么想干。”
一双妙目却不由得暗暗打量着赫连飞鹰,他就是巧儿信中说的怪公子吗?
果然是惹得凤姐凤颜大怒。
说起这个,黛玉却不由得暗道:“回去要多给巧儿多做两个荷包,有这样的好事情,原就是该告诉我。”
心中,隐隐的,也为凤姐欢喜。
她这样刚强的女子,更该有一段美好的姻缘,不能因为她是别人的下堂之妇,便没了追求幸福的资格。
见凤姐怒火冲天,赫连飞鹰神情却是悠游自在,一双锐利的眸子只管看着凤姐。
凤姐怒气冲冲地道:“你看我做什么?”
赫连飞鹰老实地道:“像姑娘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却为何总是喷火?”
黛玉听了这话,“咯”的一声笑,随即忙素手掩樱唇,悄悄儿地起身撑起小伞,径自去赏花了。
凤姐是有经历又聪明的女子,心中自然有丘壑,她还是不用掺和着她的生活了。
凤姐怒道:“我生得模样如何,生不生气,跟你有什么想干?你跟着我做什么?”
赫连飞鹰无辜地道:“我可没有跟着姑娘,原是到山上打柴,贪恋这杏花林的美景,不妨耽搁住了,却落得湿衣之羞。”
凤姐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瞧着他气度不凡,理应是富家子弟才是,却为何衣上有补丁,还要自己上山打柴?
怀疑的目光在赫连飞鹰身上滴溜溜一转,虽然看到他手上层层的老茧,还是不大相信,他竟要为生活奔波。
似乎看透了凤姐的目光,赫连飞鹰淡淡地道:“世间也不是人人都富贵无匹的,便是极富极贵的人家,也有树倒猢狲散的时候,更何况赫连家不过就是乡下一介地主之家罢了。”
凤姐春葱一般的食指往他胸膛上直戳着,狠狠地道:“既然你家是地主之家,还来找我管家做什么?难道我就只懂得管家吗?你这人,既然家里有银子,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得了?”
一串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甚是清脆明亮,竟然赫连飞鹰听得有些失神。
半日才回过神来,赫连飞鹰瞅着凤姐紫襦长裙,愈加显得温润如玉,意态幽娴,虽然发怒,可是红扑扑的脸颊,灿然生光的眸子,一根白玉凤头簪子松松地挽着青丝,有一种摄人的风华。
再低头瞄了一眼身上带补丁的衣裳,赫连飞鹰顺口道:“我家里没钱,不然也不用找一个会赚钱的管家。”
凤姐眸子圆瞪,有些儿不太明白。
赫连飞鹰很用心地告诉她道:“赫连家除了几亩田地之外,其余的生计都很是艰难,但是上上下下数百口子人,壮年也还罢了,可是更有上百个老幼妇孺,总不能天天饿肚子,只好请凤姑娘施展这双生财手。”
凤姐听得依旧是一头雾水,瞪着他道:“既然有田地,自然有租子进益的,说什么还能饿肚子?”
赫连飞鹰可怜兮兮地道:“赫连家的人,天生只会败家,三代以来,从不曾有过一个精明的人物,眼瞅着我那几个小侄子竟要饿肚子了,偏生听刘姥姥说起,说姑娘最是精明强干的,将一个庄子整顿得好生兴旺。”
凤姐见他说得这样可怜,又听几个小侄子要饿肚子了,倒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
瞪了他几眼,凤姐不情愿地道:“我们庄子倒还是轩敞的,若是你家有照应不过来的老幼妇孺,也能送过来。”
赫连飞鹰不觉眸光中闪着一抹赞叹之意,真是个极美丽又善良的女子!
不过他仍旧笑道:“姑娘当真是愿意的?要知道赫连家别的不多,偏生就是三代以来数百口子的子孙儿女,没有一个是能赚钱养家糊口的,若是真过来,倒是怕将姑娘的庄子撑得破了呢!”
凤姐显然是给他的话吓坏了,虽然当初荣国府人多,可是主子也不过就那么些,上上下下是丫鬟仆妇下人三四百口子,他不过就是乡下的地主人家,竟光自家人就有几百口子的?
赫连飞鹰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看着凤姐惊讶的小呆呆模样,如今见了,更是一笑,故意道:“姑娘竟给在下庞大的家族人口吓坏了不成?”
凤姐道:“才没有!”
“好,既然姑娘没给吓坏,就来做赫连家的管家罢!”赫连飞鹰忙道。
见赫连飞鹰似有瞧不起的意思,凤姐冲口而出:“做就做,谁怕谁啊?我王熙凤一辈子还没怕过什么事情!”
一句话冲口而出,凤姐立即捂着嘴巴,连连顿足后悔不迭。
赫连飞鹰却哈哈大笑,随即目光中有些深意,道:“原来凤姑娘的名字叫做熙凤,果然是好名字。”
说着又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凤姑娘既然答应了,明日在下就亲自来接凤姑娘走马上任可好?”
凤姐恨得几乎不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知道他是激将,竟还落入彀中。
赫连飞鹰大笑着提起外面已经湿透了的木柴大步而去,朗朗的笑声,震落杏花无数。
瞅着地上积水中漂浮着的杏花如雨,黛玉已经挪步进来,眼角带笑道:“姐姐答应了?”
凤姐横了她一眼,嗔道:“我答应什么了?真真是奸诈之极!”
黛玉款款落座,含笑着倒下一杯杏花酿饮下,俏脸生晕,笑道:“姐姐答应了也好,总也是历练历练,若是果然不称心,姐姐要回来,他还能拦着不成?再说了,”
说着一双水汪汪的目光在凤姐身上转了转,笑道:“姐姐管家,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再大的气也都能忍下,却为何不能容忍他将姐姐当做手段精明的管家呢?想来那赫连公子也是极有手腕的。姐姐历练好了,好店正好也可交给姐姐来料理。”
凤姐忙摆手道:“罢了,你那城里,素玉兄弟,环儿等人,哪一个是料理不好的?叫我掺和一脚做什么?”
说着也消了火气,坐下来举起酒杯一个仰脖,又看着黛玉道:“素日里你只管念着你家王爷的,却为何今儿有空来了?”
黛玉轻轻一笑,可不会将巧姐儿写信的事情告诉她,只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贪恋着乡下风光美景罢了。”
说着执着凤姐的手,轻叹道:“还有一件事情,玄雩让我跟你说了才好。”
凤姐莫名其妙地问道:“什么事情,还要你来说的?”
黛玉道:“先前不是说,琏二爷很是想和姐姐复合么?”
凤姐点头,恨声不绝:“别想着这复合二字,我便是脂油蒙了心,也不会和他有什么团圆的时候。”
黛玉脸上亦有些冷意,道:“我原想,他凭什么就愿意和姐姐复合的?我也知道他很是私自有些梯己的,当年我父亲假死的时候,他可是变卖了五万两银子的。后来倒是玄雩让大哥哥去打探了回来,姐姐,你猜猜倒是什么缘故?”
凤姐疑惑地看着黛玉,黛玉冷笑道:“却原来当日里琏二爷偷娶了尤家姑娘,将一生所有梯己都一概交给了那新二奶奶守着,一家子住在那小花执巷子里,又有丫头媳妇服侍着,日子过得十分丰足。琏二爷只道他虽落了罪,可素日里最是会钻营取巧的,自然日后还是要出来的,所以才休了姐姐,更想与那新二奶奶双宿双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