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宁可叫黛玉到忠顺王府里来散散心,一是忠顺太妃确是喜爱黛玉,二就是给黛玉出口气,省得她在家里胡思乱想。
外面风雪皑皑,屋内却是融融春意,那烟笼墨的牡丹,竟悄然又从绿叶中跳出一个花骨朵,娇嫩似笑。
忠顺太妃因笑道:“这花儿倒好,只一白一黑,倒是不配你。”
黛玉只是淡淡一笑,道:“这牡丹的好处,就是要开在枝头上,一旦离枝,便即刻枯萎,终究没什么意趣。”
忠顺太妃听了,却笑道:“都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开得正好的时候,折了下来才是好看,若是等着它自己花开花落,瞧来竟白费了它开得这样好。”
黛玉明白忠顺太妃说这些有的没的,想叫自己提起一些精神来,便笑道:“那都说红花须得绿叶衬,离了这枝头绿叶,竟也没有它在枝头上好看了,还是白费了它的好看。”
忠顺太妃点头笑道:“到底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见了这牡丹花儿还好,可是若是见了人,心里厌烦得很。”
果然就听丫鬟通报道:“那薛家的婆子带着女儿来给太妃请安,太妃见是不见呢?”
忠顺太妃立即端坐在炕上,道:“怎么能不见?我正嫌日子没趣得很,既然有人来让我玩玩,有何不可?”
不过语气倒还是顿了顿,深知道自己主子性子的丫鬟便又垂手等话。
忠顺太妃抚着坐在身旁的黛玉,方开颜笑道:“就说本太妃和新认的郡主正好清闲,就叫他们进来吧,倒瞧瞧他们有什么东西孝敬本太妃和郡主。对了,别忘记了嘱咐一些没礼数的东西,见了本太妃和郡主,这三跪九叩就是算不上了,可是这磕头的礼数,可不能丢了的,不然还叫外人笑话了我忠顺王府。”
那丫鬟忍住笑答应了一声,道:“奴婢理会得,太妃和林郡主就等着外面的奴才来磕头请安罢!”
见那丫鬟去了,黛玉方呆呆地道:“太妃……”
忠顺太妃笑道:“怎么,连我这个干娘也不肯认的?眼瞧着你做了北静王府的媳妇儿,好歹也得做我的女儿不是?一呢,是几家的情分也好些;二呢,就是你也不用在意铭儿了;三则就是,皇上早想给你一个封号了,只没现成的名目;四色就是我爱你爱得很呢,可不能叫北静王府里拔了头筹不是?如今是四角俱全,你也就别拒绝了。”
瞧着忠顺太妃淘气的形容,竟和无暇有些相似,黛玉也不禁莞尔,心中也觉得亲近了一些,虽想拒绝,却因想到玉铭君,若是有了兄妹的情分反好些,便盈盈拜倒在地,道:“女儿黛玉见过干娘。”
喜得忠顺太妃一把拉进怀里,笑道:“不是干娘,定要跟铭儿一样叫我母妃,或是娘!”
黛玉心中只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娘,所以不想称别人做娘,便笑改道:“母妃。”
忠顺太妃笑得合不拢嘴,两旁的丫鬟仆妇忙都上来贺喜,道:“恭喜太妃,恭喜郡主。”
忠顺太妃因笑道:“玉儿你如今是北静王府里的媳妇儿,是忠顺王府里的郡主,也是皇上的妹子,真真是皆大欢喜。等玄雩凯旋归来的时候,瞧他怎么磕头谢我呢,一举就给他除了两边危机。”
黛玉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北静王府里的媳妇儿,虽然心里早就有数,可是慵懒的娇容上情不自禁又浮上一抹红晕,直如白玉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羞的神态也点上了她的眉梢,宛如一朵水仙花儿突然绽放,娇嫩可爱,难描难画。
可是其实,她也明白忠顺太妃的心思,既然和水溶亲事已定,那么她便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如何心动魂消,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她心里或许觉得不值得,更不允许,所以认了自己做女儿,凡事也都解决了。
或许,这就是,就是朝野上人情的冷漠和悲哀罢!不管什么样的情分,都是首选自己的利益再谈其他。
有许多时候,没有水溶在身边,她就觉得内心无比的凄凉和孤寂,她永远都将别人的心意瞧得太过明白,所以,也就对这种情分更觉得好笑和悲哀,心中总是感叹为何不能有真真正正纯净的情呢?
眉梢的娇羞淡去,便是笼着一层淡淡的惆怅,蹙起了一朵颦花。
每每在这个时候,她心中就总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样的纯美,那样的无忧无虑,还有着最最精致的情和景。
她是一个喜欢天然,喜欢精致,又最懂得感受生活的小女子,不喜欢勾心斗角,她有着她自己高雅的情趣,更有着对污浊世俗无比的蔑视和不齿,笑语可谈风云变幻,冷眼却看世俗烟云,利语亦可讽尽天下可笑之人。
去找水溶罢!心底的声音隐隐地如此告诉着她。
或许在他身边,不管是奢华精致的王府,还是朴素粗糙的边境,自己依然可以如置身温软清秀的江南水乡。
只因为,两颗孤寂的心,就如天际的两颗孤独的星辰,既然碰撞到了一起,就如一心。
想得明白了,黛玉倒是有了一些精神,添了一点生气,也决定去边境大漠,与他共对风雨。
忠顺太妃一直都是静静地打量着黛玉,半日才笑道:“你心里想什么呢?这样入神?快些坐好了,有人给你磕头请安呢!”
黛玉回过神来,却见地下的薛姨妈早已低头跪下拜了数拜,也不敢抬头瞧忠顺太妃和郡主,惟恐有不敬之意惹祸上身,口内道:“给太妃娘娘和郡主娘娘请安。”
忠顺太妃握着黛玉的手,黛玉方淡淡地道:“薛家太太免了罢,来人,赐座。”
听到黛玉娇柔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可是在薛姨妈耳中,却如风雷,不由自主地脸色大变。
忠顺太妃淡淡地道:“不知道薛太太做什么脸色突然大变的?见到旧日认识的人难道竟非好事不成?”
薛姨妈心中一惊,忙陪笑道:“没有的事情,只是见到郡主竟是当日里极交好的林姑娘,不免有些诧异罢了。”
忠顺太妃笑道:“这也没什么诧异的,皇家的事情,外人自然是不晓得了。再说了,一个商贾人家,更不晓得官家的事情了,见了郡主,这就是分了高下,不管先前是认得还是不认得,总之如今你这头可不是白磕的,郡主可也不是白受的。你说是不是?薛太太?”
薛姨妈心中暗恨黛玉竟受自己的头,也不怕折寿,脸上却丝毫不露,只干笑道:“太妃娘娘说的是,这是自然的。”
一旁的丫鬟方端了一个脚踏来,与薛姨妈坐。
薛姨妈想起以往在贾家里,哪家的诰命夫人不是忌惮着自己家的财势,说话行事也都是软里软气的?可是如今却在忠顺王府里,在黛玉的跟前,矮了她这么大一截,连个暖炕和椅子也没得坐,只能坐脚踏,心中不由得十分没滋味。
忠顺太妃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些闲话,因问道:“可巧我们这里的牡丹开得真好,你家的女儿,可不就是有牡丹之称的?不是说你携女儿来给本太妃请安的么?怎么却只见了你一个?”
薛姨妈忙陪笑道:“因她面上又伤,如今尚未大好,恐吓着太妃,是以不曾叫她随行过来。”
忠顺太妃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道:“这也罢了,人美在心,也不在皮囊,毁了也就毁了。天底下里,不知道有多少模样生得好的,心里却黑如墨汁的人呢,连带得再美丽的面容也如魔鬼一样扭曲。”
薛姨妈趁机道:“太妃说的是,我们家这女孩儿那极懂得规矩知大礼的,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思,外人都是只有称赞的。只是到底妇容亦是四德之一,所以小孩子家的,未免忒重了一些容貌。”
忠顺太妃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若是本太妃,早不知道生了多少法子好叫容貌恢复呢。”
薛姨妈忙道:“正是这个话了,听说太妃府里有一种上好的膏药,最是能平复疤痕,百用百灵,因此今日只好托着一张老脸,来求太妃的恩典,赏赐一点子,家里老小可都是感激不尽的。”
忠顺太妃听了不由得一笑,道:“我道是什么,却是我们家的那药不成?”
薛姨妈老泪纵横,道:“贱妾只有这么一个依靠,又是郡主闺阁中的手帕姐妹,素日里最亲厚的,如今用了那玉肌膏竟也没什么效验,可巧听一位大夫说起过,太妃府里有这样灵验的药膏子,少不得老着脸皮来。”
忠顺太妃并不理她,却只看着黛玉笑道:“你果然是认得他们家的丫头的?我只奇怪了,虽说你那哥哥如今做生意,可没听说和什么薛家有瓜葛的,你又是住在深宅大院里,贾家虽不算什么权贵,到底也是国公府,什么时候倒是有商贾人家的小姐和你认得的了?竟还成了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