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淡淡地道:“薛家原是暂住在了外祖母家几年,这薛太太便是二舅母王氏的亲妹子,也算是贾家的亲戚了,因此黛玉先前住在外祖母家时,也是和薛家的姐姐朝夕相见的,若是说手帕交好姐妹,倒是算不上了。”
忠顺太妃听了,笑道:“原来竟是贾家的亲戚,还是那个元嫔的姨娘,虽和贾家没什么瓜葛,到底是元嫔的亲姨娘,怪道呢,竟能和宝贝玉儿见过,原来是沾了贾家的光儿,才能和官家小姐打交道的。”
听到忠顺太妃此话,薛姨妈也不禁十分羞臊,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说商贾终究难畔官家门楣。
黛玉亦是厌恶薛家天性凉薄,明明是素日里说亲道热的亲姐妹,可是王夫人入狱,薛家却不肯有丝毫的打点,卷包就从贾家离开,更别提说还去牢狱中探视王夫人了,倒是鸳鸯跟自己回了话,去了几次,也都打点了一些。
“婶妃还有好些不知道的呢,薛家姑娘有一把金锁,和贾家的二公子宝玉上的话是一对儿,正好是金玉良缘呢!”
清脆的声音飘进来,无暇便大大咧咧一头撞了进来,直扑到黛玉身边,抱着她的手,上下左右瞧了一遭儿,才道:“师父怎么瘦成了一把骨头了?婶妃,你是不是苛待师父,没给她饭吃?”
听了无暇的话,忠顺太妃笑道:“原来薛贾两家竟然还是有婚约的?这倒是不曾听说过。”
无暇笑嘻嘻地道:“婶妃不知道的多着呢,我最新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个谁来着,哦,是小柳子,从贾家查抄的东西中,找出了一叠旧年的信来,就是这两个老王姐妹通信定了婚约之事,想来就是这薛家的老王推脱也是推脱不了的。”
薛姨妈脸色登时大变,忙道:“这些原本都是不曾定下来的事情,并不能当真的。”
忠顺太妃含笑道:“真不真,本太妃也不知道,只是既然无暇公主说了,必定是有其事的。你来替你女儿求药,无非就是想治好你女儿脸上的伤,原也是你一片为女儿的心意。只是,你对自己的亲姐姐背信弃义,却让本太妃说什么好呢?”
无暇笑嘻嘻地道:“还有的事情就是,似乎还有贾家的老王,分了好些东西给你们的,这些东西,在哪里呢?”
上回说起薛家的金玉良缘和王夫人分了好些东西给薛家,薛姨妈自然是脸色泛白,几欲昏厥。
忠顺太妃却依然是笑得端庄大方,道:“原来竟还有这么一件瓜葛在的,只是若是你们履行你们信义,本太妃心里也安慰一些,觉得这样的人自然是该救了的。可是,如今你们竟一不履行婚约,二不探视亲戚,叫本太妃心寒不已呢!”
虽然是冬日,可是薛姨妈却是额头冷汗淋漓,急忙离了脚踏,躬身道:“贱妾并不敢的,实在是家中事务太忙,犬子又不曾在家中打理,所以一时竟不得空儿去牢狱中瞧姐姐。”
忠顺太妃听了点点头,笑道:“却是实话,你们家也是那么大一个家业,自然是要有人料理的。只是,”
说着又疑惑地看着无暇,问道:“你那日瞧见一个模样有些像可儿的丫头不是?似乎和这薛大爷有些瓜葛的。”
无暇忙道:“正是呢,我听臭风若说起过,叫什么香菱,模样却在其次,难得的是性情温柔娴静,虽说略有懦弱,想来也是给拐子打得怕了只可怜小小年纪给拐子拐卖了去,原本卖给一个冯公子的,谁知道竟是一双薄命儿女,那公子给一个叫薛蟠的打死了,可怜得很。”
忠顺太妃听了,脸上狐疑之色顿重,道:“这薛蟠,莫不就是薛家的罢?”
薛姨妈早已唬得了不得了,只忙使劲磕头道:“太妃娘娘明鉴,犬子不敢如此淘气的,必定是有人背地里使坏。”
无暇冷笑道:“听你这意思,倒是本宫使坏了?就该掌了你这张嘴!”
忠顺太妃皱了皱眉头,懒懒地道:“本太妃也懒怠管这许多事情,只是帮人也得瞧明白了家底,好歹找人打听清楚才是。”
薛姨妈直如轰去魂魄一般,将那头磕得砰砰直响,黛玉心中甚是怜悯,正要开口,却听忠顺太妃摆手道:“玉儿你也别多在意这些外面的事情,凡事自有你哥哥处置。”
说着便唤人道:“使唤个人,带了这薛家的太太去,然后再打发人去给王爷送信,好歹事情都查得明白,咱们这王府里的药才好送给她女儿不是?还有就是公主说的什么贾王氏私自送了薛家东西的单子也在,也都吩咐人查个清楚。”
若是依忠顺太妃的性子,必定是要好生折挫她一番,好替黛玉出气,可是却也知道黛玉心中最重情意,若当面折挫,倒是怕那婆子心里嫉恨,背地里使坏,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也不得不小心一些儿,不然可不好给北静太妃交代。
薛姨妈心中一痛,不等她去乞求黛玉,两个粗壮婆子就拉扯着她的手出去了,竟也不送其回家,直送到衙门去了。
之后自然是羁押薛蟠,家产没收,独落薛姨妈与宝钗母女二人。
此时薛家房子不过就剩下十三间半的马棚,当日里宝钗还曾以此为荣,总觉得别人家的宅院也不及自家的马棚轩敞,此时却是自己母女唯一栖身之所,不由得欲哭无泪,却也得忍住马粪臭气自己收拾,因为莺儿等丫鬟,早已就卷包跑了。
纵然有宝琴和哥哥可周济一二,但是忠顺王府里却已下了明文,不准薛家受人一毫一饭,否则周济者皆与犯者同罪。
薛家抄没的乃是黛玉极多的东西,自然亦有罪名其中,只是如今只立即羁押了薛蟠,判了斩首,但是薛家母女却罪不致入狱,玉铭君便更思治他们家之法,待得日后薛家母女生不如死,此时简写,日后便见端的了。
知道黛玉就住在自己王府的时候,玉铭君心中是万分雀跃,只盼着与黛玉相见,却哪里知道自己的娘亲竟认了她做女儿,皇上便立刻下了封位的诏书,一时之间,林家与忠顺王府皆是万分热闹。
黛玉只在忠顺王府里略住了两日,便重新回转了自己家中,提出离京赴边境之意。
贾敏见她形容懒懒的,心中早已十分担忧,虽不舍得她远赴边境受那风霜之苦,可是也知道自己女儿天生左性,只得答应了,又叫素玉陪着她一同前往,路上也好照应。
紫鹃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正和贾敏收拾着东西,林如海又吩咐人到玉无痕那里求了一道恩旨,意思便是黛玉虽是女眷,去亦可出入军营重地,省得黛玉一时却了,那里却禁止将领家眷出入,她亦白忙活了。
黛玉托腮凝视着外面依然洒落的雪花,怔怔不语,便是娘亲和紫鹃收拾东西的热闹和细致,亦不能叫她回神。
贾敏略有些担忧地看着黛玉,对紫鹃道:“鹃儿,你们同去边境,路上也好生解劝着你妹妹一些儿,我瞧着她这么模样,心里担忧得很呢!”
紫鹃也瞧着黛玉,只见她凝目远处,竟不见往日里或淘气或忧伤或沉静的神色,总觉得倒是一尊玉娃娃似的,少了那股灵动的生气,仿佛有一种可以随风飘去的意思。
一想到这里,紫鹃不由得也有些惊慌,忙到黛玉跟前,在她面前挥手。
黛玉方才回神,只嗔道:“你不收拾东西,可吵我做什么?你给你家枫红做的棉衣棉靴的,可别忘记装上了。”
紫鹃脸上一红,才关切地握着黛玉的手,道:“姑娘你这些时候到底是怎么了?总是无精打采的不说,好似,好似有些生病了似的。若是果然身上不好,咱们赶紧打发人去请太医来瞧。”
黛玉长叹了一声,复又转头看着窗外,幽幽地道:“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着,或许是感叹着世事的无常,更感叹着世间,不是亲生的骨肉,竟那样算计的心搀杂在疼爱的心里面罢!”
紫鹃和贾敏听了,方明白贾母对黛玉多年的疼爱,最后却依然是不掩算计,所以黛玉依然耿耿于心。
贾敏脸上十分愧疚,道:“若不是当日里拘于法耶大师的话,我们就不用骨肉分离这么些年,更不用叫玉儿在这里吃苦受委屈。”两行清泪也不由得滑落下来,平添了一份凄楚。
黛玉见母亲伤心,忙又陪笑道:“哪里有的事情,爹娘还是为了女儿好。”
说着依偎在贾敏怀里,轻道:“娘就好生跟爹去逍遥自在罢,或许云游四海,才是干净的。”
贾敏却道:“我们还得眼瞧着你们两姐妹都出门子了,才能走呢!好容易一家子团聚了,你却又去边境。”
黛玉心中也是十分不舍,想当日里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万分想念;如今父母在身边了,自己却又想避开这京城的是非;其实,避开的,岂止是是非,只是心凉了,好想静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