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点头道:“你自然是不记得了,可是若是我知道呢?”
香菱先是欣喜若狂,随即又黯然神伤,道:“便是知道又如何?这个牢笼,也不是说出去就出去的。”
因此心里竟不敢问风若她的父母是何人,家乡是何处,只怕自己知道了,反增添伤感,无处去孝顺父母膝下。
风若自然明白,将手中配好的药递给她,叹道:“时也,命也,谁能想到小时候娇生惯养的望族小姐,竟会沦落至此?”
香菱不由自主地呜呜咽咽哭得十分哀戚,却迟迟不敢问出父母何在。
却听一道声音道:“好端端的,哭什么呢?吵得我实在头疼。”
随着声音,却见一个青年英俊的男子走了进来,风若忙上前打千儿请安。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忠顺王爷玉铭君。
如今水溶南下,如今京城中自然唯他独尊,再者他也不是无知的人,虽然好勇斗狠,可也是有谋略之人,不然不可能掌着极多的兵权,因此也颇照应着黛玉名下的林家生意,时常也吩咐门下的人来林家的香草铺子药铺子配香配药的。
正好今日他下朝无事,便闲逛了过来,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说什么,竟叫他将风若和香菱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早已怒火充溢。
风若忙笑道:“王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的?若是要什么东西,吩咐小人一声就是了。”
玉铭君却看了香菱一眼,打量了半日,才问道:“你是薛家的?配什么药呢?连林姑娘也敢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凌厉的声音,威严的气势,吓得香菱面色惨白,不敢吭声。
风若笑道:“香菱姑娘却没有不是,若说不是,只是那两个极狡诈的女子罢了。”
玉铭君似笑非笑地看着风若,道:“你们王爷倒是聪敏了好些,行事作风渐露锋芒,还处处比本王抢先了一步,林姑娘身边他更是护得犹如铜墙铁壁一样,别说什么算计了,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风若淡淡一笑,道:“王爷这话说的,倒是叫小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玉铭君目光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却是想起玉兰花树下见到的黛玉。
那样年少的少女,却有那样深沉的情思,清凌凌的纯真!
他想问,她的情思是为谁?
他亦想问,她的纯真可是用来洗涤自己一身的污浊?
她的风华绝代,她的清丽冠世,弱柳扶风一般的袅娜,姣花照水一般的娴静;
有名门贵族的高贵和优雅,亦有江南名士的灵秀逼人,糅合成一股独特的风姿绰约;
清灵飘逸,似真似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天上?她是天上的仙子?还是人间的绝色?
啊!落花如蝶,可是那水盈盈的眼波,好似笼着一层晨露似的泪光,让他心疼;
这一刻,他明白,什么是情愫,什么是心痛。
他亦忘不了,元宵节的那个夜里,他看到了她的笑靥,她是想到了她心中最甜蜜的事情了吗?
亮如白昼的灯光,轻薄如雾的面纱,依然掩不住她绝美的笑容;
啊!唯独江南的山水,那诗情软语,才能娇养出这样灵气逼人的女子!
他是比不得水溶的才华绝伦,亦比不得他的清雅出色,更比不得他们心心相印;
可是他亦是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也要,一份真诚的爱情,一个幸福的生活。
沉思良久,玉铭君才看着香菱冷笑道:“想害林姑娘?她们也忒嫩了一些儿!”
风若见香菱更吓得浑身颤抖,忙笑道:“王爷且放心罢,香菱姑娘原也是十分良善的姑娘,只可恨那薛家母女罢了。”
风若素知玉铭君性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人的,如今自家王爷不在,让他知道这件事也好,总是多一个护着姑娘的人,再说了,也是那薛家晦气罢了,竟让香菱走进了林家的铺子里来,又让玉铭君知道。
果然玉铭君又问香菱道:“本王且问你,薛家在金陵的生意如何?”
香菱摇头道:“我不知道,只隐约听老奶奶和姑娘商议过,原是变卖了在金陵的许多地产家业方进京来的。”
玉铭君冷笑一声,击掌道:“这就对了,怪道本王吩咐人去金陵的时候,竟不曾打听到薛家有多少家业,却原来早就差不多罄尽了,这样也好,省了本王的一份力气!”
早已计上心头,便对香菱道:“就凭着你今日的所为,本王就愿意饶你一命,来日也必定让你离了薛家和母亲团聚。只有一件,本王吩咐了,不管薛家母女说什么,你就得好生记在心里,也多在大观园里走动一些儿,和紫鹃姑娘雪雁姑娘闲谈的时候多说一些话才好!”
香菱听了并不敢的,若是叫薛宝钗知道了,自己十条命也给打死了。
玉铭君冷笑道:“你也该明白本王的身份,本王一诺千金,说保你周全,你便会平平安安,不会出事,一个薛家算什么?不过就是个低贱人家罢了,难道还能跟本王相提并论不成?好好听本王的话,本王便不会亏待了你,若是敢对本王稍有阳奉阴违之举,就如同这个!”
突然手起落下,击在一旁的楠木桌上,登时木屑纷飞,那桌子早已碎成一堆了。
他也不看香菱形容,便大步离开,独留下香菱一人独泣。
风若递过她一条手帕,叹道:“便是你不说,那里也必定是有人跟姑娘说的,只是如今你却不妨听从忠顺王爷一些儿。”
香菱含泪不解地看着风若,心中着实不愿意做那多嘴多舌之人。
风若淡淡地道:“你若真是想离开薛家,和你母亲团聚,就只有忠顺王爷才好出面,因为那薛家的案子,当初胡乱判案的贾雨村,如今就是在忠顺王爷门下当差,若是要翻起来的时候,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着又道:“难道你真是忍心你母亲一个年过半百的婆子没有儿女承欢膝下,却独自在娘家里受气?她这时候还是要做极多的针线去卖钱,你却在薛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不成?这也是你做女儿的孝心?”
风若的一席话,说得香菱不由得大哭起来,哽咽道:“原来我娘竟这样苦?”
风若道:“身体发肤之苦,又怎么比得失去独女的剜心之痛?香菱姑娘,你回去好好细想想罢。”
香菱一路哭,一路回了贾家,一时又怕宝钗和薛姨妈瞧出什么,只好先回房另行妆扮了,才到蘅芜院里。
却谁知那王夫人竟也在座,正和薛姨妈道:“我也担忧得很,虽说宝玉如今长进了一些儿,可是到底还是喜在内帏厮混。”
薛姨妈忙陪笑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只是既然咱们都商议好了,只多疼她一些儿罢了。”
王夫人不屑地道:“我原是瞧不上这样狐媚子的东西,天天打扮西施似的模样,动不动就立着两只骚眼睛对宝玉生气,跟她娘当年一个模样,硬生生就是勾引了那林家公子去!如今竟又来勾引我的宝玉,我如何能依的?”
香菱原是一旁静静地站着,一时不好回话的,听到这里,方知两人说的竟是黛玉,心中不由得纳罕:“人人都说老奶奶和姨太太是极慈善的人,素日里瞧来也是和蔼得很,如何今日却这样起来?不但配药害林姑娘,还背地里抱怨林姑娘,林姑娘到宝玉那里,哪里有我们姑娘勤?怎么就不见说姑娘的不是的?”
果然只听薛姨妈笑道:“咱们又不图她什么模样性情,不过就是图她林家的那一点子家业罢了。如今姐姐也该合计合计了,跟老太太提定了这门亲事如何?不如我来做媒,聘请了她,林家的家业名儿上也就是贾家的,如今接手更能填补一些亏空,岂不是更好的?”
王夫人低头想了半日,笑道:“妹妹说得极是,我倒是觉得家里少了一些排场了,先用尽了林家的东西也好,反正那素玉原是养子,请了衙门里的人说和说和,也就将什么东西都判给咱们家了,到时候是娶她还是退亲,都是由我们自己做主了,瞧她还怎么在咱们家里那样清高,分外不把我这个舅妈看在眼里!”
薛姨妈听了心中自然满意,一旦黛玉和宝玉定亲,北静王府里就没有宝钗的拦路石了,因此忙陪笑道:“昨儿才得了一个极滋补的药方子,皆是人参鹿茸雪莲茯苓燕窝龟甲等物,无一不是极珍异极滋补的药材,姐姐就拿去,吩咐人送给林丫头吃,也让她明白姐姐的一番好心才是。”
王夫人听了忙叫彩霞接了,打开看时,倒也认得那些人参鹿茸燕窝茯苓,因此忙对薛姨妈笑道:“妹妹费心了。”
薛姨妈笑道:“这不算什么的,姐姐拿着就是了,我们老姐妹的,还说什么生分话?”
王夫人叹道:“也不求什么东西的,哪里不是求一份真心实意的?我做小伏低这么些年,什么时候见过老太太的东西?如今也只有妹妹还处处替我想着,替我打点着家里一应大小事故罢了,我也不知道白用了妹妹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