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笑道:“姐姐还说这些外道话,若是果然有心对那林丫头好,就多疼她一些儿,也是姐姐的好名儿。”
王夫人点点头,方笑着跟她告辞,回了自己正房里。
想了想,不免又命彩霞将药材拿来打开细瞧,果然皆是极名贵之物,自己房里也不能尽有的。
突然心中一动,王夫人命彩霞道:“将咱们房里剩下的那些人参燕窝鹿茸什么的拿出来给林姑娘送去。”
彩霞本分老实,虽然诧异,也不疑心,果然拿了一大包药材出来。
王夫人笑道:“这样好的药材,如何能便宜了外人呢?今日姨太太送的药材,明儿里我是要进宫里见娘娘的,就捎给娘娘补身子罢。”
一面说,一面又将薛姨妈送的药材留下了一些来,装进一个小匣子里,笑道:“宝丫头身上也是不好的,明儿里宝丫头来寻药,就把这些给她吃,自家的东西,总比外面买的强一些,也不用疑心谁使黑心下了绊子。”
这里王夫人将各色礼物都齐备了,又吩咐彩霞将进宫时捎给元妃的东西装入锦盒,自然送给黛玉药材的事情都略放放了。
次日便是王夫人进宫的日子,她不仅仅是要见女儿,最重要的却也要将元妃进献太后娘娘的礼物都得带去,不然元妃只在宫里,除了俸禄和皇上偶然的赏赐,别无进益,身边又是极多的太监宫女,没有极多的银钱打点,哪里能面面俱到。
见到珊瑚宝树和各样极滋补的药材,那元妃自然是十分感叹娘亲想得周到,不觉问起姐妹们和宝玉来。
王夫人自然是拣宝玉素日里的长处絮絮叨叨地跟元妃说,又道:“姐妹们也还罢了,只宝丫头的好处,娘娘是尽知的。”
元妃心中沉吟了片刻,对王夫人道:“虽然说‘女大二,节节长’,可是到底宝玉年纪还小,且再瞧着罢!再说了,老太太如今尚在,父亲又孝顺老太太,一时违背了老太太的意思,父亲心里也不好受的。”
王夫人忙陪笑道:“并不是说要娶宝丫头的,只是明儿里要姨太太跟老太太保媒,让宝玉和林丫头订了亲。”
元妃听了十分诧异,问道:“淑人怎么如今改变了主意了?原先不是说要定下钗玉二人之亲事么?”
王夫人忙笑道:“如今家业大不如从前了,林丫头倒是有个养子兄长打理着家业,倒是给娘娘有极大的益处,因此还不是为了娘娘和宝玉,所以定下她罢了,便是来日短命,也只是她的命。”
虽然能有极多的银钱打点上下是好事,但是毕竟黛玉身份不同寻常,且皇宫之中,处处都得小心在意,冷不防就有人在后面使了什么绊子,元妃不得不十分慎重,因此听了王夫人的话,元妃脸色一沉:
“淑人怎么这么说?依我说,淑人回去还是安稳一些儿好,难道淑人还没见的?皇上和北静王府里那样疼爱林妹妹,林妹妹的名字早早就是在贵戚册上的,又是帝师之女,皇上岂有不为林妹妹做主的理儿?”
王夫人听了这话,满心不悦地道:“我统共就娘娘和宝玉是从我肠子里出来了,难不成我竟是害了娘娘和宝玉不成?”
元妃道:“本宫自然知道淑人是为本宫和宝玉,可是,凡事也要有个分寸,万不可想一些不能想的东西,到时候不但连累了本宫,亦是连累了咱们一个贾家啊!淑人这样疼宝玉,难不成要眼睁睁瞧着咱们家得罪皇室,宝玉到时候沦为罪人么?”
说着又不免道:“若说咱们家是一株百年的大树,如今的本宫就是大树地下的根,若是这根从土里烂了,这大树自然也就枯萎了,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是繁华锦绣,可也处处都是祸机,淑人也是经历过极多事情的,焉有不明白的?”
王夫人原不知其中厉害,听了元妃的话,也不觉愣住了,背后一阵冷汗。
元妃长叹一声,道:“淑人也是这么大年纪了,多少的事故是没见过的?来日福祸谁又能知道?如今凡事该小心仔细一些才是,自然更不要多对林妹妹怎么样,省得真出了什么事情。”
王夫人凝眸看着脚边的鼓凳,良久才恨恨地道:“我实在是瞧不过那副娇滴滴怯生生眼睛几乎流出水来的狐媚子模样。”
元妃端过茶细细品了一会,才道:“若是要为了家势,万不可逞一时之气。”
说着又淡淡地道:“本宫虽然在宫里,可是外面的话也着实听了一些儿,素日里淑人常常说什么金玉良缘,又说宝丫头的金锁和宝玉的玉上面的字是一对,怎么倒是出了什么劳什子金生水的话来?”
王夫人听了一愣,道:“哪里有这样的话呢?我倒是没听过。”
元妃冷笑道:“偏还有人指着说是从咱们家大观园里传出去的,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咱们家竟是闺阁中没有规矩的?这天下人,谁不知道如今满朝文武中,唯独北静王府里是姓水的,北静王爷又是水命?也不想想,北静王府里何等尊贵?偏指明了说金生水,还不把太后娘娘气个倒仰?”
王夫人摆摆手,笑道:“娘娘多虑了,宝丫头从来不是这样不稳重的人,只怕是一些嚼舌头的,随意乱说的罢了。”
元妃淡淡地道:“无风不起浪,淑人回去还是细细查访一些儿才是。”
王夫人只得点头答应了,只是终究心中十分相信宝钗母女,并不信她们竟违当日之约。
元妃伸了个懒腰,把玩着手里的纨扇,又嘱咐道:“本宫也白嘱咐淑人一句,虽然说事在人为,可是本宫依稀仿佛听说,北静王爷的亲事已经由皇上定了,指的就是林姑娘,你们也在她身上省些素日里的心思,多讨好一些才好。”
王夫人听了,不觉十分诧异,道:“听娘娘这么说,竟真是定了?怎么我却没有一丝毫消息呢?”
元妃便道:“还是那句话,淑人须得牢记了,无风不起浪,没有白白的话出来的。依本宫这些时日揣测,这件事情倒是八九不离十,只是外面知道不知道,也都是要看皇上和北静王府里的意思罢了。”
王夫人想起林家家业来,不由得挺直了肩膀,道:“这件亲事我可不许的,已经是咱们家的东西,如何能便宜别人呢?”
元妃见王夫人执迷不悟,不由得揉了揉额角,道:“淑人难道还不明白的?天底下里,也并不是一个宝玉才是好的,那北静王爷我也见过,人品才貌,身份地位,比宝玉强得远了,也并不是非得凡事依着淑人的意思,好歹别再算计这些了。”
王夫人却道:“我在家里才是管家的太太呢,到嘴的肥肉可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再说了,如今家里并没有听谁说起过他们亲事定了的,既然如此,我就回去跟老太太好生提了出来,只要二玉亲事一定,就万事大吉了。那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巴不得天天跟在她身边,自然没有不依的道理!”
元妃见她竟依旧这样,不由得也有些气恼,半日才道:“想来淑人非得叫本宫在宫中没有立足之地,方肯罢休罢?”
王夫人如今满心满眼里就是惦记着黛玉的家业,那些都是将来她要留给宝玉的,如何还能听进元妃的话?
一回了宫,就匆匆到了薛姨妈那里商议,定个日子早些儿好跟贾母提这件亲事。
薛姨妈听到说水木二人亲事已定,岂有不担忧的?巴不得王夫人这句话,因此便商议定了。
且不说王夫人和宝钗母女如何,只如今天气渐热,虽然潇湘馆凉爽,可是青蝇绕梅,亦让人烦心。
黛玉总是讨厌苍蝇嗡嗡声和窗外蝉鸣,虽然竹林中并没有蝉,却心中依旧十分烦躁,正在屋里不耐烦地砸东西撕纸撒气。
紫云和紫鹃还有雪雁都自在屋外竹荫下乘凉,素日见惯了,先前还劝解一些,时日久了,知道她脾气说过了也就过了,如今都知道她为的什么不开心,因此也不在意,紫云笑道:“自王爷下江南去,姑娘脾气就没好过。”
说着吩咐两三个婆子拿着竹竿挑起的纱兜,将潇湘馆外面附近的蝉都捉了去,又将潇湘馆里外细细收拾一番,凡是犄角旮旯的地方总不许留下什么腐烂的瓜果食物,一些瓜子壳果皮等也不许留下一片,生恐惹来蚊虫果蝇。
好在潇湘馆里外门窗都是用茜纱笼着,茜纱轻软厚密,蚊蝇自然不容易进去。
黄金香樟的残荷秋月图下的大案上,放置一只香炉,白玉雕刻的凤凰嘴里袅袅吐出淡淡的绿烟。
大案两边都是一只柳腰细瓶,自然插着时鲜的夏日花卉,一是几枝粉荷,一是半枝玫瑰,幽幽的香气,如风吹进。
黛玉依然不减烦躁,手里的书本像是揉着手帕似的,面色一恼,直接甩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