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上,一人麻布长衫,缓缓而行。
幽玄山脉是一座极负盛名的古老山脉,数百年前还只是一座荒古之地,在一波波武道修士的‘开疆拓土’下,渐渐为人所熟知,在那之后,青云阁也有过几次大规模的开山,这才开辟出了几条纵横较深的路线,在那之后,才是‘缘来门’的莫名崛起,当然,‘缘来门’能在幽玄山脉屹立起来,最大的原因,归根结底还在于山门的口碑极好,迎来送往,规矩多而不繁,并且多是针对己身的‘修身养性’,故而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的为人所接纳,再接着就是开辟出了一条条财源滚滚的山路。
数百年来,原本荒芜毫无人烟的幽玄山脉,早已是另一副人声鼎沸的喧闹光景,在外围山脉开辟出了不少的大小‘岛屿’,一座座孤峰,玉宇琼楼,屹立在云海之间,很是壮观,尤其是在群山之间,还有一条极尽壮阔雄伟的大河,据说是上古大渎的遗迹,哪怕是到现在,也没人知晓这条大河的源泉跟脚,只知道从幽玄山脉深处发源,在一座山巅骤然消失,就像是一条玉带被人横空截断,然后就那么流淌了千万年。
走着走着,楚天就沿着这条大河,缓缓逆水而行,去一座名叫‘金榆岛’的渡口,之所以得名,也有不小的传闻,说是一百多年前,一位缘来门长老游历归来,带回了一株祖宗级别的‘金榆树’,已通灵性不说,亭亭如盖,足有方圆千丈,上面一片片金榆,更是蕴含一种跟金精铜钱类似的道韵,在榆树下修炼,可帮忙砥砺武道根基,还能无形之中富集一股财源。
武道修士,修为境界,实力高低,可不就是最实实在在的钱财,如那世俗人间的金银。
走出百余里后,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原本还是天高水阔的广袤景象,刹那间有一座山头横在眼前,在云海中,就像是一块巨大磐石突兀悬空,眼前,是一条拾级而上的登天石梯,就在大河之畔。
浓郁的灵韵如微风徐徐翻滚,楚天深吸了口气,如饮甘泉,在山头最高处,依稀能看见一团恍若金色火焰一般的金榆枝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缘来门’依照青云惯例,以孤峰为最,‘金榆岛’便是门内诸多山头之一,因为在那条大河之畔,类似一座迎来送往的渡口,所以女子不少,一些迎来送往的小事,女子天生要比男人心细一些,待人接物更为玲珑圆满,滴水不漏,峰主便是那位百岁之内踏足元婴境的武道强者,本命灵宝也就是山巅那株株金色榆树,常年在山巅结茅修行,淬炼山水气运,汲取金榆精华,甚至十数年来的温养神意,跟那株巨大金榆树形成了一种微妙联系,在整座‘金榆岛’,如那圣人坐镇天地,战力极强,堪比半步龙门境强者,在那位岛主门下,有九名嫡传弟子,每一人都有丹河境武道修为。
楚天依旧是沿着阶梯缓缓而行,对于登山一事,楚天是真的早已熟稔于心,何况仅凭那枚篆刻有青云旭日的身份玉牌,楚天就能成为‘缘来门’贵客,只不过此次出行,楚天将身上灵袍隐匿了原形不说,脸上也覆盖了一层面皮,算是‘微服私访’,自然不会自暴身份。
约莫在半山腰处,有一座巨大磐石,旁边立有一块巨大石碑,上篆刻‘金辉满堂’四字,询问了一位同样的过路人,才知道这四个字是那位元婴境的山主亲手描篆,登山之人每次只需要投入一颗金精银钱,当做登山路费即可,其中还有些玄妙,说是可以测定风水气运,跟这座‘金榆岛’的契合程度,以及之后前往幽玄山脉的福缘气运。
其实大多数人都清楚,所谓的测定,不过是一些早就描金刻画好的灵纹符箓显示的几句好话,只不过来来往往的武道修士,还就喜欢在这儿讨个彩头,一枚金精铜钱,让自己心情爽朗许久,好像怎么看都是赚的。
楚天同样丢掷出一枚金精银钱,一小片涟漪荡漾,便看见那四个大字微微晃动一下,然后恢复如初,还真是能吃钱的聚宝盆。
走过‘磐石关隘’,楚天依旧缓缓而行,抬手摩挲下巴,细细思量,那块‘金辉满堂’的石碑很不错,不说四个字篆刻的铁画银钩,气势如虹,字面意思也大气,并且寓意也好,一枚枚金精铜钱,更映衬积少成多聚沙成塔的说法,跟人生世事一个道理,不急于眼前,慢慢向后看,一个个道理,一件件物件,一点点修为,慢慢添加,总有一天会发现那份气象,高出云海天外,关键是给人一点讨喜的预示,便成了活水源头,皆大欢喜。
这个可以记下来,等以后在自己的‘青秧铺子’,稍加修改,也来个生财有道。
‘金榆岛’外围,是一座名叫金辉街的长廊,就像是东仙城中的青云商会一样,有各种各样的摊位和店铺,不管是不是‘缘来门’的人,只要缴纳一笔出摊费,便可以短时间租赁一个摊位或者店铺,跟寻常的摊位租赁有些出入,此地的摊位只以天来计算,一天过后,若想继续租赁,便得重新出价,在原价码的基础上,价高者得,至于寻常店铺,则是以月来计算,可不是让初来乍到的楚天暗自咋舌,心道真是涨了见识了,天底下还能这样做买卖,当真是脑袋锃光瓦亮的生意经,尤其是楚天一番打探后,还真得知了不少趣闻,面对‘缘来门’的杀猪行径,还真有不少武道修士乐意拿钱换人情。
楚天在一座暂时名叫‘彩裳’的铺子停留片刻,买了一件模样很是清韵的水绿长裙,是一种冰丝织造而成,品秩还算不上灵袍,但是质地极其细腻柔软,想来楚惠那丫头一定会喜欢,至于李澄然那小丫头,谁叫她瞎聪明不长个。
花费了数百枚月华石买下了那件质地柔腻的长裙后,楚天满是惆怅,若不是这边的店铺一个月就要换一次,他铁定不会现在就买下来,怎么说也得货比三家才是,无奈整条街道,算上楚天走过的这么些山河,也是第一次见质地如此滑腻柔软的长裙,模样是真讨喜。
楚天离开那座名叫采裳的铺子后,微微皱了皱眉。
不远处,一名模样俊俏的少女神色忐忑的偷偷望着自己,好似想要上前来说话,却又不敢。
楚天便有些无奈起来,那点小小的惆怅也跟着烟消云散,只是抬手摸了摸脸皮,虽然不如自己的真实面容玉树临风,可也算是不差呀。
楚天转过头看向那名少女,笑问道,“有事?”
少女俏脸一红,赶忙向楚天作揖行礼。
楚天只是笑着不说话,少女深吸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了楚天一眼,迅速低下头轻声道,“我是‘金榆岛’的侍女微翠,师尊说要我来这边邀请楚公子……”
少女咬了咬嘴唇,显然是第一次出来跟陌生人主动搭话,尤其是还知晓一些楚天的真实身份,可不是一个忐忑不安。
武道修士行走山河,历来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一些个萍水相逢,不横生枝节大打出手就是好的,不要说随意跟人搭讪,退一步来说,即便是青云招财峰那些商道子弟,也极少如此直白的拉拢香火人情,下不说别人搭不搭理,即便搭理,也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让人徒增厌恶。
只不过这些在缘来门,好像都不曾有过。
楚天笑望着眼前少女,问道,“你师尊是?”
少女脸色更红了些。
她其实很清楚楚天在青云阁的那些传闻事迹,倒不是师尊闲来没事经常唠叨,而是青云阁那位名叫唐越的师叔,有事没事就会来这边跟师尊唠嗑,一开始她不晓得那位唐越师叔在青云阁的身份,后来才是道是岳青峰唐家的嫡传弟子。
少女稍做犹豫,抬起头道,“师尊只是让我告诉你,说是楚公子的熟人。”
楚天一头雾水。
自己连青云阁的内门弟子都不认识几个,在这缘来门‘金榆岛’,有个锤儿的熟人?
只不过见少女俏脸微红的紧张模样,楚天想着自己拒绝也不是很好,问道,“你那师尊咋知道我姓楚?”
少女脸色尴尬。
其实她是见识过楚天的水月画像的,只不过师尊是真没跟自己说,怎么认出眼前这位公子便是那个在青云阁名声极响的名誉弟子,但是师尊一年到头难得过来几次,又是第一次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少女实在是不好拒绝,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不然她绝对不敢这样硬着头皮过来,毕竟但凡对楚天的过往有些了解,不说那些武道修为不如楚天的武道修士,便是同辈之中,也没谁能摆脱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形压力。
没办法,清楚楚天的人,不管承不承认,都得捏着鼻子嘀咕,天底下的武道天骄,被楚天活生生拉出一道沟壑来。
少女心神忐忑的站在一边,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这个以往只是听闻其名的天骄俊彦,双手扭捏的揉捏着裙衫衣角。
楚天看少女那副坐立不安模样,心道自己也闲来无事,不急着赶路去往魔域,就不为难这个小姑娘了。
当然,楚天之所以没任何顾忌,最主要在与‘金榆岛’的口碑,数百年来都能用两个字形容——‘极好’。
若说缘来门历史上,还会出现个别以力压人的弟子,但金榆岛历史上,从未有过,更不要说仗势欺人滥杀无辜,即便是那种不要脸的杀猪行径,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这自然就是缘来门能屹立数百年不倒,甚至攀上青云阁这颗大树的根本所在。
这也是楚天看过了那么多的山水堪舆,愿意选择幽玄山脉这条路线的关键原因,一个能在铜臭上占据道义的山头,本就是一种楚天认可立足天地间的天经地义。
所以楚天觉得,青云阁愿意为这样的山头提供庇护,其实也是真不差的,至少那份希望,从来没有失去过。
楚天看着脸色涨成通红,半天也没想起来如何说话的少女,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姑娘你在前面带路就好。”
少女顿时如释重负,看向楚天的目光更是敬佩中夹杂这一丝莫名的秋波,不是女子纯粹的看待男子,而是好像天真少女看到了神往许久的前辈偶像。
少女带着楚天向一座半山腰凉亭走去。
清风徐徐,鸟语花香,山峰上可见一株巨大的金榆树婆娑晃动,金光照耀四方。
延顺一条青石小道转弯走到一座青石台阶,楚天微微一愣,便看见偏僻凉亭中,一位身材丰腴姿色极好的妇人正向自己妩媚而笑,吓得楚天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那笑容,再熟悉不过,只是温煦之中,任是谁都能觉察到那一股明显的杀机。
女子对待男子,不讲道理的那种杀机。
楚天看着那个被唐越称作枫姨的丰腴女子,落后自己半步的少女已悄然离去,抬手抹了把额头冷汗。
她朝楚天招了招手,笑道,“楚公子,好久不见。”
楚天讪讪一笑,“枫姨找我有事?”
女子不置可否,自顾摆弄着身前石台上的一套煮茶器具,楚天无奈的走进凉亭,环顾四周,凉亭虽然偏僻,仔细张望看来,却好似一块嵌入云海的巨大石坪,四周有水雾弥漫,就像是那虚空云层。
这会轮到楚天一脸忐忑的坐在女子对面,名叫枫姨的女子突然咯咯大笑起来,前俯后仰,花枝招展,让胸前一对山峦摇摇欲坠。
楚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面对倾城,还可以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可面对这个印象不算差,才是见到第二面的丰腴女子,楚天是真扛不住啊。
楚天有些无奈,天底下怎么会有只是见过一面,便觉得如此熟悉,好似自己长辈的女子。
枫姨给楚天倒了一杯灵茶,笑道,“这是我们金榆岛独有的灵茶,叫‘青梅’,以每日晨曦之时茶叶上采撷而来的青梅水露煮茶,茶叶亦是峰顶那株金榆树旁边的另一株老茶树,每年明前雨后采摘下来后被峰主以秘法炼制而成,被誉为梅中青涩,又因为那沸水茶汤有灵韵凝珠,片片茶叶绕珠而行,所以还有个名字叫‘最相思’……”
楚天越听越是不对,便开始装憨卖呆,眼观鼻鼻观心。
枫姨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介绍着杯中茶水,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茶水一样如此,一杯下肚,那言语便愈加露骨起来,听得楚天头皮发麻,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枫姨我辛苦这么些年,小天你是不知道,女子除了那最怕青丝变白发,再就是那夜深寂寞闺阁冷啊,你看看枫姨我这眼角的皱纹,像是一个半步元婴境武道修士该有的么?但凡你是有点良心的,都得帮枫姨我支个招,帮我拿下唐越那小家伙,反正枫姨我也不怕别人骂我老牛吃嫩草,不然的话,你就忍心看枫姨我以后几百年光阴,就这样缱绻苦思的过去?
楚天真的是一阵头大,说枫姨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有风韵,长得还好看,干嘛就看上唐越那家伙了,真没必要啊,信不信只要换个人,绝对不愁销路。
枫姨便唉声叹气,试探问道,“要不小天你考虑考虑?”
楚天僵硬在原地。
愣了半晌,楚天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大义凛然道,“枫姨还是直说了吧,要我楚天如何才行?”
枫姨咯咯一笑,拢了拢耳鬓青丝,一脸轻松道,“简单啊,将那枚‘青云流光镜’交给我。”
楚天觉得这话真没法谈了。
先不说‘青云流光镜’是那唐越的本命灵宝,更是涉及唐越的本源气运,甚至于那冥冥之中的因缘线,自己这一旦交出去,后果可想而知,不被唐越追杀千万里都不算个事。
楚天摇头道,“这个真不行。”
枫姨毫不在意道,“没关系,我给你几天时间思考,不过枫姨在这之前可是得说一说,圣人有言成人之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青云阁多少人想要我这份香火情。”
楚天想都不想,就觉得这份香火情,真没法要。
然后便看见枫姨取出一枚玉简,楚天只是看了一眼,便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之后楚天手腕翻转,取出那件还没来得及还给唐越的‘青云流光镜’,双手合十,小声嘀咕,唐师兄,真不是我楚天对不住你。
枫姨眯眼而笑,丢给楚天一枚玉简,说是她的神魂玉简,刚好过两天她也会去一趟万里魔域,可以帮楚天打探一下重要消息。
楚天便暗自叹息起来,怎么好像自己还要欠枫姨一个天大人情似得。
枫姨站起身拍了拍楚天肩头,笑容妩媚道,“等枫姨这事成了,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最少也得送你一件出自金冠前辈之手的灵宝才行。”
一番话后,枫姨再给自己倒了杯灵茶,一饮而尽,说是有事先行离开一下,小天你就当在自家后花园,随便转就行。
楚天看着枫姨离开的妖娆背影,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难怪千百年来金榆岛的口碑这么好,不好才是没天理。
楚天独自坐在凉亭中,呆呆看向远处。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
月华如水洗瀑布。
空中,一轮明月,千古情思。
亭榭,月影独酌,念思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