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那我的小将军,可否告诉鄙人你因何发笑?”
“因美人佳俏,思之不及,而今软玉温香,情深义重。”
又是一番胡话,鹄九霄无奈地笑了笑,他怎么能期盼这人能说什么正经话呢。“就许你嘴甜,怕不是招惹了哪家姑娘,新奇着呢,还于我在这里胡搅蛮缠,该罚才对。”
若说他怀云飞能有一次心口如一,那才真是见了鬼的,素日里都是左一套右一套的,嘴巴里根本说不出心里面的东西,得要人猜。
“罢了,不与你辩,进来些,我差人备了北枢那边的吃食,一同尝尝可好?”
本欲开口辩答,却一根神经都给他的吃食二字勾了去,倚在窗沿的身子顿时就起了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道:“要!”
这顽皮的样子看着人心都颤了颤,鹄九霄也算能理解,为何这人一贯风流,却从无流言上身。细算起来,哪里会有流言,这样的人,根本叫人恨不起来。“你这样子,道真叫人喜欢极了,难怪你这坏家伙还无人抱怨,怎么忍心抱怨地起来。”
怀云飞更是趁机钻空子,捻着飞舞在空中的落叶便向他头上插,得理不饶人般:“那若你以后抱怨我,我可要怪你喜怒无常了啊!”
这没有眼力价的小混蛋……鹄九霄叹服,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总算闹了闹了,鹄九霄花了不少时间才拉着这“见异思迁”的公子哥儿进了内阁,一踏进阁门,带着点檀香的暖意便扑面而来,鹄九霄很是喜欢这味道,他自幼流落,是佛门中人给了他一线生机,在困苦辽远的边疆,在破落的村庄里,有那样一个披着苍青腾蛟锦缎,挂着璎珞银饰,手掌小且温暖的少年,有这样一身檀香气息,他分明是有一头泼墨长发,可那股檀香的暖意却让他忍不住地想,他是不是佛门中人,亦或是带发修行,虽然不无道理是和他一般的求乞儿早他一步得了温暖,可鹄九霄就是被那股檀香气味迷惑了,认定了。
想是人安稳久了,练往日里那些起起伏伏的心劲儿都散了,闻着这味儿,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好说的介意,他于当下的日常已经是乞之不及,珍视极其,爱惜极其,他怎么忍心破坏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
“当初我险些失了性命,是个身带檀香的少年给了我一线生机,他该是佛门弟子,苍姣盘绕的锦缎,于那些村中粗俗全然不同,原本他想护我,可那时般若大乱,边境的子民更是离离散散,心里都是害怕极了,自然不愿意再有多余吃食给我……”
潋滟的凤目垂下了眼睫,似乎对那段时光很是怀念,很是无可奈何,很是心疼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孑然一身,最终还是消失在烽火狼烟之中……”
带着一脸淡然的笑……
跟在他身后的怀云飞动了动鼻子,似乎并不很喜欢这气味,却没有说什么,在听到鹄九霄说身披苍蛟的少年时,顾左右看了看,脚尖在地板上碾了又碾,终是说不出什么……
憋闷地厉害……
“光顾着自己感叹了,险些都忘了还要给你这公子哥上菜呢。”
看怀云飞走神一样,鹄九霄也不生气他没有听自己说话,仍然好脾气地拉他坐下,招呼沧海上菜去了,却没发现怀云飞被自己咬着的唇,正是有口难言之隐。
鹄九霄吃饭也不喜人看着,把身边人都打发走了之后便再回来拉着怀云飞的手,想要和他攀谈。
“不必过于挂怀故人了,九霄,那温和的少年郎,本就是为了祭天所选的送葬品,命短至极……”
鹄九霄的面容忽的僵住,眼波微动,终是落到极悲的深渊,令人动容。
“云飞,当初可曾……”
“兵戎相见的年节,人们都疯了一般地渴求安详,渴求温暖,甚至将希望寄托于神明,献上最好的物,疯魔成活。有几家少年郎在这乱世之中消逝……最后活下来的,都成了厉鬼……”
怀云飞边说,边把手从鹄九霄底下抽出来,素日里能暖化春风的融和之意此刻却好似附上冬霜,冷得叫人发颤,也不管鹄九霄会因此受到多大的刺激,怯懦却任性地宣泄他的怒火。
他应是知道些许内情的……
若能求得他开口,兴许能知道那名少年的下落,再不济,能套出他的情况也好……可鹄九霄分明感觉到了,怀云飞的颤抖,愤怒,甚至惧怕……
是什么,能引得他这样的人儿恐惧这般……
“云飞!”鹄九霄在怀云飞起身之际叫喊出声,声音听起来很是担心他,怕他下一刻就甩袖走了,再不见自己。
“总归是过去的,是我失言……”
他这一变一个样的,倒叫鹄九霄不知怎么办了……可看他的模样没有丝毫玩闹,怀云飞就是怀云飞,事情大小他一向看得最开,他不会在这时开玩笑。
鹄九霄正思量,沧海已经差人把准备好的东西送了上来,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将荤食全部摆到了怀云飞那边,这小祖宗喜欢吃肉,这他记得,可眼下看他没有丝毫波澜的神色,鹄九霄的心底就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挪到他身边,将他锁在怀里。
看他的面容,分明就隐忍着,但无地落泪……他的小将军,怎会突然这般……
“九霄……”
没有任何别的言语,只是窝在他的怀里,筛糠一样的身子,紧紧咬着的薄唇,攥起的指尖用力到皮肉发白,好像怕到了极致,连委屈也吐露不出来,只敢自己忍着憋着。
即便深深吸一口气,也只敢寸寸呼出……
呼吸重了便会触及伤心之事……
连抱他都不敢,只想将自己蜷缩,掩盖,怕极了这外面的世界……怕极了外面的人……
“没事……没事……有我在,我陪你,无论何种艰难困苦,都陪着你。”
人皆说,伤及不提泪,怕狠了,一样也是顾不上泪了……他的小公子额头抵着他的肩,半点哭泣声都没有,一丁点眼泪都没有,倔强地好像垂死挣扎的刺猬,拼着最后的气力,将自己包裹。
看他这样,鹄九霄分明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个救他的少年……只是却剩下一具残壳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