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云缺是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弄醒的,皱了皱眉,起床气还未完全消退,嘟囔道:
“掌门师兄,饶了我吧。我,我不要做饭……”
栩甘阳端着丰盛的早餐,千难万险地小心翼翼地绕过层层叠叠的书海,却因听到这样一句呓言呓语,险些破了功。
天啊!
莫非掌门师尊经常逼着他师父学做饭?——真是想象不到,墨云劫自己喜欢也就罢了,居然还不遗余力地荼毒他的师弟!噗哈哈哈救命,请诸位仙友想象一下这个画面:
清冷寡淡的解玉长老,被庄重严肃的掌门师尊墨云劫拿着炒勺追赶:师弟!云缺师弟!这道菜请你务必学会!很好吃的!特别香!
人人皆知,万叶山掌门素爱厨艺,云舒卷的食堂这么出名也是有原因的,你看看,有这么一尊大神亲力亲为地研发每一道菜式,而且每月大会上总结完各项事宜,特色环节必须是尊贵的掌门逐一汇报和介绍食堂新推出的菜品——他虽然自己不说,可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墨云劫的成果。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当他介绍完云舒卷所有新星菜品后,都要一本正经地补充一句:“很香,特别香。”
然后,全体弟子便知道,长达两个时辰的会议要结束了,眼里流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泪光。
栩甘阳怀疑:某位掌门是不是把这种“欣慰的目光”当做对他如此关爱弟子们饮食健康的赞颂!?
万叶山别办学了,开饭店可好?
别说,我觉得挺好。
话说回来,虽然万叶山的长老仙师们都挺接地气,不像其他门派那么的“仙儿”,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关键时刻却总是他们挺身而出。
不见得那些表面上看起来牛哄哄人,事情来临时也能一样临危不惧,如他们所表现出的那样。也不一定看似稀松平常的普通人,便一定是一事无成的碌碌之徒。
不过虽是如此,却没想到原来平日师尊们私下相处起来是这么可爱,全然不是以前想象中的那样,一丝不苟,正襟危坐。
这座万叶山,是多少人的家,多少人的根。这方小小的暖阁,又承载了多少人间冷暖,时光交错。
栩甘阳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他轻轻把东西放到一处还算整洁的几案上——看来这就是他师父平时吃饭的地方了,绝对没错,因为只有这里最干净。
他之前原是去了饭堂,打来了一碗熬制的芳菲异常的南瓜清粥,一碟儿拍黄瓜,抓了些糕点,又拿了连个鸡蛋,都是自己平时早餐吃的,他觉得很好吃,便带了过来。会不会太寡淡了?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合不合丰云缺的口味。
“师父?”
“师父起床啦,吃饭啦~”
他试探的叫了叫,见他没有反应,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凝,欺身上前,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万分警惕地探查片刻,确定无恙,松了松眼皮儿,终是呼出一口气:
“呼,还好,吓死我了,还以为发烧了呢。”
谁知两人额头刚准备分离,男子便醒了。那一瞬,鼻息交错,瞳孔里皆是对方的容貌,无比清晰。
一个一脸错愕。
一个一脸惊讶。
然后从惊讶变成惊吓,从错愕变成慌张。
“……你刚刚?”
丰云缺感觉毛骨悚然:刚醒来就看见一张大脸对着自己,毫无距离可言。
他从未被人如此近距离的,放肆的冒犯过,就算是平日最要好的墨云劫,与他相处也从不逾越三尺的距离……换句话说,从来没有人离他如此之近,因此一时忘记了反击,像是忘记了自己武艺高强,灵力傍身,像个普通人一样无比戒备的向后闪躲,眼睛红的像个受了惊吓的兔子,看上去毫无抵抗之力。
栩甘阳懵了。
他这段时间总是懵,但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心情复杂——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你刚刚在做什么?”
栩甘阳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慌忙摆手:
“不是的,师父,我,我!”
丰云缺拳头咯咯作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胆。”
“师父,你听我说,我刚刚……我刚刚是以为你可能受了风寒,给你试试体温,绝对不是侵犯您的威严!师父!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的什么!嗷!师父别打!疼!救命啊——”
这一折腾,就是一上午。
栩甘阳至始至终也没弄明白,他师父,或者是那个怀葇告诉他的“师父要见你”,是要他来干嘛。
来找打吗?
为什么!不就是凑的近些了嘛!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又打我!我长得很欠揍吗!
丰云缺穿戴整齐后,出现在栩甘阳后面,看见他这副死样,眉尖抽搐了一下,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刚刚的事情:
算了,小孩子嘛。
见他此刻死狗一样坐在地上那副可怜样儿,丰云缺无奈的叹了口气,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屁股:
“起来,多大了还坐在地上,你是来给我擦地的吗?下次干什么提前说一下,再说,为师是那种随便发烧的人吗……书房这么乱,你进来也不知道帮为师收拾,却弄什么饭,真是的。”
栩甘阳一脸苦笑,耷拉个脑袋:
“师父恕罪,您的东西徒儿不敢轻易翻看,所以没有收拾,现在要去收拾吗?”
“别了,你起来,我有话和你说。”
栩甘阳立刻拍拍屁股上的灰,脸色严肃起来:“师父请讲。”
丰云缺踱步片刻,道:“下个月,便为昀长举行拜师礼吧,他也就六岁了,这个年龄已经算晚了,不可再拖了。”
“嗯。”
“届时,这件事情交给你来办,该请的人不要落下,具体花费,事项回去列好交给我。”
“是。”栩甘阳答道。
丰云缺看着这个无论是身量还是心思都在茁壮成长的少年,眼角偷偷流露出一丝让人不会察觉的笑意,随即便立刻收回。他接着说道:
“……作为师父,昀长本应由我看护教导,但却因这些年时常不在万叶山,很多时候,确实是忽略了他,也忽略了你们。”
他抬眼看向他,眼里有细碎的流光,辉映天边暖阳:
“不管怎样,这两年辛苦你了。”
“你把昀长教导的很好。”
栩甘阳胸腔里感觉有一瞬间被点燃了,那时他觉得自己无法移开对他执着的目光——
此刻他只想看着他,看得够够的,将刚才的赞赏与温和牢牢留在耳朵里,刻在脑子里,去甜自己一辈子。
“不幸苦,为了师父……不辛苦。”
丰云缺侧过头,不再看他,声音分外平静:“行了,夸你两句,不要觉得好像自己多厉害,你要修炼的还多着呢,去吧。”
栩甘阳点了点头,临走前,却忍不住偷偷去看他的背影。
今天好像是他第一次夸我。
丰云缺总是一袭白衣,风骨凛凛,犹如一朵清新淡雅的水仙,风雅如他,高贵容不得侵犯。何为君子?丰云缺就是君子。何为最好?丰云缺就是最好。
严厉是他,温柔也是他,这就是他的师父。
这是曾经顽劣的自己从未发现的一片净土,曾经只是看到了他对自己的训斥,责罚,以及万年冰霜永远不曾浮现出的笑容,又硬又冷,无血无情。
他也在想,为什么别的长老,对弟子总是那样宽容?为何自己的师父会如此严苛的对待自己。
其实他的所有责骂,都在匆忙掩饰藏不住的温柔和关心——他根本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宁愿叫人痛恨他,也绝不叫人喜爱他。
解玉长老丰云缺。
栩甘阳发现,自己渐渐对这位师父,有了更深的了解,是别人不曾了解过的他。
何其幸运?
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