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招待了。”
丰云缺解开外袍,宫人们立即接过,掸好,挂在精美繁复的珊瑚云屏上。
红尘世,一如既往奢靡,漂亮。
“老奴怠慢,没想到是解玉长老,嘿嘿,有段时间没有见了啊,最近可还安好?”
一名深蓝色制服的老宫人笑盈盈迎上去,脸上的褶子堆积起来,感觉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弓着腰,枯瘦的手指捧着白兰玉茶盏,献媚地递过去。
“刘公,我现在有急事,要求见陛下……请问还需要等多久。”
刘公见他没有接过,便继续捧着,笑容更是溢了满脸:“实在是抱歉啊,陛下今日忙着招待几个小国使节,现在恐怕还在十三门设宴,抽不开身啊。”抬眼道:
“您,再等会儿?”
丰云缺面无表情:
“好。”
“那我便等。”
月华散落,满室霜华。
栩甘阳此刻就躺在那日匆匆一面之缘,被夜色浸染的桃树下面。
一间温暖干净的小室内,看天边流萤点点,感受草木芬芳,春夜香风。
此刻,便感觉这颗桃树笼罩了他,包裹了他,这种感觉愈发明显,也愈发让他觉得安心。
这是他留在暖阁的第一晚,有点激动,又有点想回去,又焦急为何丰云缺还未归来。
其实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见他,就是单纯的想来看看他而已——
只是来看看他。
他想再确认一遍:是否自己足够“合格”了,丰云缺就会教他剑术,而不是纵容他自己瞎练胡练。
还是说那日只是他的一时兴起,随口说的。激动了这么多天,结果自己今后依旧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宝剑,无法踏上仗剑天涯的恣意人生。
该死,时间为何这么漫长。
算了,不要瞎想,明早还要给那个小闷葫芦补术法理论呢。
这桃花,真好闻。
这个地方,真香。
同一片月夜下,丰云缺也在等待着别人。
如果他能够知道,千里之外的云舒卷,就在他的暖阁里,也有一个人也在不知愁苦地,夜不能寐的,傻傻等他回来,想必也是开心的。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他自己趟过来,战斗过后,疲惫之后,回到那冰冷的暖阁,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怀葇和他一样冰冷,两个冰块待在一起是无法取暖的。
不如一个人自己待着好。
“解玉长老?”
“何人。”
“在下……是万叶山的弟子,姜玉桃。掌门师尊带您见过我的。”
丰云缺转过身子,看着这位珠光宝气,富贵气质的“万叶山弟子”疑道:
“万叶山的弟子?”
“是。”
丰云缺这才想起了什么:“三殿下。”
“不敢。”
要说这第一印象真的是很重要,丰云缺对红尘世众人印象一直不太美好,娇矜傲慢,故作声势,工于心计。
而这位殿下,却很是不同。他的眼睛分外有神,好似世间的亮光与火焰都汇集在了这深深的瞳孔里,丰云缺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拥有如此澄澈的眼睛。
挺好一孩子。
丰云缺拂袖要走,却听青年叫住了他——
“解玉长老!父王他,今日确实有事,并非有意怠慢您,还请您……”
“三殿下。”
丰云缺闭上了眼睛。
“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大费周章来这里找他。”
“大难当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件事情的厉害关系,我就当是你父王当真政务繁忙,无暇顾及。”
“但无暇顾及,不是不肯面对的理由。”
“你惧怕它,不代表它不会来。”
“孰重孰轻,自行考量,今日过后,我便不会再来这里了,方才这些话,是否转告,随意就好,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丰云缺也有些表达自己不满的意味,而这位青年,年轻的红尘世三皇子殿下,眼里居然没有半分不悦,甚至……有点敬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还请长老放心,弟子明白。”
姜玉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默默的离开了这装饰的富丽堂皇的大殿。
……
“栩师兄。”
“栩师兄?”
“栩甘阳。”
某人在睡梦中心中兀的一凉:糟糕,昨天睡得太晚了,这会儿几时了?他腾地坐起来,看到怀葇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他床边,如临大敌:
“啊,不好意思啊!真是不好意思……答应好你的,今早我们要那个啥的!哎!都怪我!”
“无事,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师父现在西阁等你,你洗漱了便快去吧。”
等等。
什么!
苍天啊!大地啊!造孽啊!
什么时候睡过头不好偏偏这个时候睡过头!
这让师父看到是什么样子!栩甘阳你今后再睡懒觉就请去死好吗!
栩甘阳匆匆整理过后就往西暖阁的方向奔去。
西暖阁是解玉长老办公的地方,堆满了各种书籍,他自己不去整理,也不让别人整理,满满当当一屋子,包围的水泄不通,看上去实在是难以下脚。
栩甘阳在门口徘徊了片刻,轻轻却愤恨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栩甘阳啊栩甘阳,你怎么能在暖阁这种地方睡过头呢!你看看,这可怎么办,现在不光新认识的小师弟会嘲笑他,师父更是彻彻底底看透了他这个无敌大懒虫,万一一怒之下,不教他剑术,甚至至此以后都厌烦他怎么办!
栩甘阳,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消音!)
“弟子栩甘阳,求见师父!”
终于咬牙切齿地喊出这句话,却发现对方很久没有回应。
栩甘阳脆弱的心瞬间崩塌了:完蛋啦!师父绝绝对对讨厌我了!
“弟子!栩甘阳!求见!师父——”
等了半晌,对方依旧没有回应。
怀葇那小子,不会是我起晚了没给他补课存心报复我来着吧?莫非师父压根就没回来?呃呃呃……没可能,别以为人人都跟我似的。
哈,挺有自知之明,算了,不客气了。
“师父,弟子先进来……”
“了。”
他看到了这样一幕——成堆的书山里,侧卧着一个男子。
一张软榻被挤地在容不下一点儿位置,而丰云缺就这样睡着了,阳光透过轻掩的门窗倾泻下来,为人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圣洁,安静。
栩甘阳喉咙滚动了一下,目光躲闪到他看的书上面——
全是关于灵力的理论术法,高深莫测,追溯到灵力的起源,甚至还有许许多多他看都看不懂的数字符号。
师父……哎,你真是的,自己的生活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打理,简直一团糟。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丰云缺要让自己活的这么累?同时又不由想到:哪有什么完美无缺,天赋异禀的人,他们的背后,都是无比艰辛痛苦,或许沉醉书海,或许耕躬于田间。
他们连好好地睡一觉都是奢侈。
也难怪丰云缺睡着的时候,总喜欢就着一点边儿睡——看样子,这里才是他真正的,休酣的地方。
仔细观察下,他的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看样子昨晚回来没有来得及换,就一头扎进这里,居然十分可爱的和他一起睡迟了,哈哈。
呸,呸!什么可爱,什么一起……多不礼貌!师父定是累坏了,怎么可能和他一样睡到日上三竿!就算是这样,那意义也是不同滴!
他是懒的,师父是累的!能一样嘛!
不过,究竟是多么焦急的事情,让他累成这样?
片刻休息的时间都不肯给自己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