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妈几乎要哭出声来了,可她似乎忘了自己丈夫当初是为了赚大钱才离开厂子的。
乃武见此情景赶紧缓和气氛:“厂里现在也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规定也常变。”
萌萌端着一盘苹果从厨房里出来。
“来来来,吃苹果。”萌萌妈的眼泪又自动缩回去了。萌萌拿了一只苹果给乃武递过去,乃武连忙起身,半弯着腰接了,重重地咬了一口。望着这情景萌萌妈心里欢喜得很,她怕冷场,走过去打开了电视。荧幕拉开,只听得央视11套里有人唱《锁麟囊》:“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萌萌妈兴起,不禁跟着哼唱了两句,摇头晃脑,很是陶醉,哪知道萌萌妈这边余音尚且袅袅,乃武那边也跟着小声唱起来,虽然声音小,身为老票友的萌萌妈依旧能听出乃武的唱功来。
“你会唱戏?”萌萌妈不敢相信,在她眼里,年轻人都浅薄,不懂得欣赏国粹。
“平时偶尔欣赏欣赏。”乃武回答得不卑不亢,像个绅士。
“你这可不像偶尔欣赏欣赏哦。”萌萌妈紧追不舍。
“我父亲喜欢听,也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
“看看,家庭教育多重要!”说罢她转头看了萌萌一眼,又说,“你父亲现在身体还好啊?”萌萌妈开始查户口。
“父亲身体还好,已经退休了。”
“哦,退休了,你母亲呢?”
“我母亲主要是照顾我父亲。”
“父母都还在本地?”
“父亲退休后,老两口一起回老家了,说还是老家住着舒服。”
“对,对,叫什么落叶归根,落叶归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萌萌妈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见萌萌直对她瞪眼,才觉得自己的比喻似乎不那么恰当。
“小杨结婚了吧?”萌萌妈轻描淡写地问道。
“还没有。”杨乃武讪讪的,像是犯了什么错。
“哦?”萌萌妈圆睁两眼,“像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不多了啊,要抓紧哦。”
“找不到。”杨乃武低头尴尬地笑笑。
“怎么会?那不会,小杨我一直挺看好你的,你自己也上点心,别自己把自己耽误了。”
“师母说得对。”杨乃武说。萌萌站在一边,像看戏一样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里觉得自己的妈真是有点婚恋问题强迫症。
这时,只听得楼下有一声悠长的吆喝,换水嘞——萌萌妈忙跑到厨房窗子旁朝下望,换水的老王正骑着三轮车,车上摆着十来桶纯净水。厂里有福利,每家每月免费提供三桶纯净水,这个老王,就是专门负责运送水的,可他通常只负责把水送到楼下,谁要是请他把水送上楼,就得付3到5块钱。这是老王应得的外快。
“萌萌快去看看水还有没有。”萌萌妈心急火燎地喊,生怕别家抢先把水换了去。
“没有了!”
“快,把桶拿下去,还有水票,在电冰箱上。”
乃武见状,忙按照师母的指示,把水桶从饮水机上拔下来,找萌萌拿了水票,义不容辞地朝楼下跑去。3分钟后,乃武把水扛上来了。
“哎呦呦,小杨,谢谢你啊,我的天,真利索,真谢谢你了,哎呀……”
萌萌看在眼里,对身强力壮的乃武甚为赞叹,她觉得这男人真像自行车头盔,关键时刻很有用,虽然平时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傻帽。
听到师母的鼓励,杨乃武干得越发起劲,单手就把水提起,迅速地走向厨房。
“不用,不用,我来,我来,你是客人,你去休息吧。”萌萌妈推推搡搡,非不让杨乃武干。“师母,没事,没事,我来,让我来。”哪知杨乃武膀大力沉,轻轻一挡,萌萌妈差点摔倒,她赶紧扶住旁边的桌子,可脚下又不稳,脚脖子一偏,咔,崴着脚了。
“哎呦!”萌萌妈轻叫了一声。
“妈!你怎么了?”萌萌连忙蹲下来探看母亲的伤情。
“没事,没事,我没事,你别让乃武累着了……哎呦!”
杨乃武见自己误伤了师母,直叫自己没用,他弯下身子,把萌萌妈扶到椅子上坐着,又帮她脱下袜子,两只手捉住她的脚,有规律地捏揉着。
“这不行,小杨你这是干什么呀,这怎么可以,哪能让你捏,你这都是搞研究的手,我歇一歇就好了,哎哟!”
杨乃武根本不听,依旧用心地捏着。渐渐地,萌萌妈也不抗拒了,眉头舒展,微微带笑,整个面部表情很是享受。
一个女婿半个儿,这半个儿舒心不舒心,只有丈母娘知道。看着眼前这个杨乃武,萌萌妈有点恍惚,她忽然觉得,招个能和自己谈得来的老女婿来家里,恐怕也不错。京剧有人陪着听了,又会捏拿按摩,家务活也有人承担了(虽然现在重体力家务活已然不多了),精神享受也有了,身体也舒坦了,何乐而不为?而且听姓杨的口风,他似乎也有攀亲的意思。可就是年龄大了点,肉都松了,皱纹也开始在眼角神出鬼没了,配萌萌大概有点不合适吧。可萌萌妈转而又一想,老夫少妻也没什么不好啊,年纪大点儿知道疼人,萌萌要跟了他,没准真是有福的。姓杨的家庭也还算不错吧,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文革”前的老大学生,母亲好像是没什么文化,嗨,一个家庭里有两个有文化的也就差不多了。而且这小子好像也没谈过几个朋友,年龄虽然大了点,可情史还算简单的,说明这人还算忠厚老实。
趁着杨乃武跟萌萌说话的空当儿,萌萌妈就这么心问口,口问心,来回这么一琢磨,她断定杨乃武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捏完脚,杨乃武要走了。
“今天真是,误伤了师母,真对不起。”
“哪的话,这点小伤算什么,当年我在农村劳动,镰刀在我手臂上划这么大一个口子,我也没叫一下。”萌萌妈一边比画着,一边开始忆苦思甜。
“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给师母赔罪。”
“谈不上谈不上,常来啊,不过萌萌也不常在家,但是你还是得常来。”萌萌妈下死命令。
“好的,好的,那再见师母,再见萌萌。”杨乃武说道。
萌萌轻声和他说再见。他的到来,让母亲很快乐,萌萌都看在眼里了。
杨乃武还真成了萌萌家里的常客。
自打送津贴之后,就算萌萌不在家,时不时地,他也会登门造访,聊几句有的没的,和萌萌妈讨论讨论京剧,帮萌萌妈疏通疏通筋骨。如果时间允许、条件允许的话,他甚至还会小露两手厨艺,震萌萌妈这么一两下。需要声明的是,杨乃武绝不是那种特别会来事儿的主儿,不然他也不会单身到37岁还没能喜结良缘。
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有点喜欢萌萌——属于对小妹妹那种的喜欢,但他绝没有想过自己会和萌萌发生什么进一步的关系。但现在,萌萌长大了,眼看奔三了,算是有点过季了,他有点想法了,因为他觉得他能够配得上她了。他觉得找老婆就好像上街买衣服,当季的衣服他绝不会买,又贵穿着又不见得好看,反倒是那些打折的,半新不旧的衣服,总能引起他的注意,因为这样的衣服让他安心。
杨乃武怎么也想不到到进展会如此顺利,原本,他只是去探探路,没曾想这一探路就成了长驱直入。师母的“款待”,让他心里暖暖的,更坚定了他的信心。如今,他打心眼里喜欢往萌萌家跑。能碰到萌萌当然是最好,碰不到,和师母聊聊天,他也感到很满足。
杨乃武的“曲线恋爱”政策显然很奏效。没过一个月,在某次他给萌萌妈按脚的过程中,萌萌妈闭着眼跟他说:“乃武啊。”
“哎。”
“师母问你个事儿,你不要介意啊。”
“您说。”乃武咧了咧嘴。
“你觉得我们家萌萌怎么样?”
“嘿嘿……”杨乃武只笑不说话。
“傻笑什么,实话实说。”
“好!”说完他又笑。
“觉得好你们就处处看。”萌萌妈爽快地说道。
杨乃武听罢喜出望外,高兴得跟中了头彩似的,来萌萌家来得更勤快了。
萌萌妈先是向萌萌爸汇报一下这件事,当即遭到远在南方的萌萌爸的反对。
“你疯了吗?他比萌萌大8岁!这绝对不行,简直是在开玩笑!”
“你就是死古板、老观念,大8岁怎么了,只要人好,品德上没问题,经济上过得去,只要他一心一意对我们家萌萌好。8岁,我看不是什么大问题。人家别人恋爱,何止8岁,差18岁的都有。”
“乱弹琴!”
“怎么叫乱弹琴,这都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怎么叫乱弹琴?姓丁的,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不是跟你商量的,我就是通知你一下。这么多年你对女儿付出什么了?哦,现在在这指指点点的,你倒成了好爸爸了,你但凡要是有点良心,就不应该阻挡女儿的幸福!”
萌萌爸不说话了。“这么多年你对女儿付出什么了”这句话,是萌萌妈对付萌萌爸的法宝。他是对不起女儿,也对不起妻子,在家庭问题上,他没有发言权。
萌萌妈首战告捷,又拨通女儿的电话。
“萌萌,妈妈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不会又是相亲吧,我不干,我累了,我要歇歇。”
“不是,不是,你看你,跟打枪似的,妈妈就想问问你,你觉得你杨哥哥怎么样?”
“杨哥哥?哪个杨哥哥?”
“杨乃武!你装傻是不是。”
“他啊,还不错,但是年纪有点大了,做中年妇女之友倒蛮合适。”
“萌萌!你再这样,妈妈生气了,你总是不懂得妈妈的苦心,你爸爸这么多年不在家,我一个人拉扯你到这么大容易么?”说着萌萌妈又开始有点哽咽。
这和拉扯不拉扯有什么关系?萌萌有点迷惑。可她还是心疼妈妈的。“好了,妈妈,杨乃武还不错啦,有待考察,不过有两点,第一是年纪有点大,第二我们离得有点远。”
“这算什么问题,我和你爸离得远不远,不照样过。好了,好了,妈妈不打扰你了,这个先这么说啊,处处再看。你早点休息吧,多注意身体,早饭要吃,晚上不要睡太晚,辣的东西少吃……”
“行了,妈,我知道了。”
“好,好,知道了,那妈妈挂电话了啊。”
“挂吧。”萌萌气鼓鼓地说。
挂了电话,萌萌一下倒在沙发上,刚下班,昭君估计还在地铁上,晚上又不知道吃什么,等昭君回来再说吧。可肚子又有点受不了,咕咕叫了两声。
她翻身去冰箱找吃的,却看见一排五颜六色的海螺、贝壳蛰伏冰箱的柜门上,随时准备出现在萌萌的回忆里,搅动萌萌的感情深海。
萌萌又想起牟森了。
想起了那个金光四射的清晨。她已经不记得他的表白,但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像是第一次吃榴莲,厌烦的刺激之后却是难以割舍的恋恋之情。
从北戴河回来之后,她就一直固执地把北戴河发生的一切又冰封在记忆的冰库里,这些斑斓的海螺,则像一把钥匙,无意中又打开了冰库的门。
其实她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不想看的,可她无法关闭心灵不去感觉她不想感觉的。
萌萌在冰箱门口蹲了几秒钟,凉气扑面而来,身上有点冷了,这才匆匆拿了一瓶果汁。
门开了,昭君回来了。
“回来了。”昭君和萌萌招呼了声。萌萌“嗯”了一声。
“怎么?蔫儿了?心情不好?”昭君及时捕捉到了萌萌的反常。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