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暗笑,在馆里马副馆长从来都是温雅如玉,怎么一上了牌桌,就变成《新龙门客栈》里的金镶玉了,又麻又辣,豪爽得可怕。
呵,这麻将打的,别人的人品没看出来,她自己倒先现原形了,如画皮揭面,一派狰狞景象。
萌萌见马副馆长越来越坐不住了,便有心放几个铳给她,逗她乐,老人有时候跟小孩一个样,需要逗需要哄。她猜到馆长要夹七饼,补了一张牌,故意漫不经心道:“哎,这牌真难打啊,我都不敢出了,馆长要六饼,我偏不打,我打七饼。”
马副馆长听罢,先是面无表情,可就在一秒钟之内,忽然又狂喜起来,双手把牌一推:“胡了!哈哈,大夹子,我就等你这张七饼!”
“馆长又给我设圈套。”萌萌说。
马副馆长语重心长道:“这个打牌跟处对象不一样,处对象那要快刀斩乱麻,是吧,打牌是要靠耐心,一定要沉得住气。”
小年看萌萌故意放牌给马副馆长,赶忙也连着放了大铳过去,马副馆长喜得嘴巴合不拢,一个劲谦虚道:“哎呦,你瞧瞧手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打完麻将,马副馆长也累了,萌萌要走,她也就不深留,只说让小年送送。
二人刚走到电梯口,马副馆长又冲出来站在门口喊:“手机号相互都留了吧,没事多出来见见啊!”
要不要和小年交往看看,萌萌犹豫了几天。可昭君出差回来,却出乎意料地对这事投赞成票。
“大学老师好啊,大学老师工作稳定,又有社会地位,以后孩子的教育也很便利,现在大学不都有什么附属幼儿园,附属小学,附属中学,你这辈子就直接附属那大学得了。
无忧无虑,前途光明,多好!”昭君口气俏皮。
“多好,”萌萌做了个鬼脸,“那就不要谈感情了?直接奔物质条件去了?你呀,就是双重标准,自己浪漫主义得要死,把现实主义都推给别人。”
“现实主义怎么了,现实主义不好吗?我以前就是吃了浪漫主义的亏,往后啊,我也要走现实主义,我不仅要走现实主义,我还要走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将现实进行到底!”昭君挥拳振臂一呼。
“你得了吧,嘴上一套,行动一套。”
昭君一头倒在萌萌床上,头垫着萌萌的腿。萌萌抚摸着昭君的头发说:“不知道怎么办,本来想停一阵再说,可这问题总要解决啊。我看出来了,这人比较老派的,很老实,业余生活就是搞学术、搞研究,典型的理工男,你觉得靠谱么?”
昭君翻身道:“靠谱啊,现在很多人都爱找这种研究型人才,踏实,交往看看再说,不着急入市,瞅准了再下注。而且他是孤儿是吧,以后还不是疼你一个人?哈哈哈!”
“别胡闹!”萌萌要拿枕头捂昭君的嘴,昭君翻身躲开,蹲在地上笑。
“那就交往看看?”
“交往看看啦。”昭君敦促道。
小年和萌萌名义上恋爱了,实际上平淡得像自来水,可又没有自来水那么充沛,一拧就来。这样的恋爱,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各自为了完成任务。
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除了没感情基础,从外部条件看,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是大学副教授,她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可她真的想过这种生活吗?她不敢确定。
小年约萌萌看电影,看《赤壁》下集,萌萌下班早,便去学校找小年。打电话过去,小年还在给学生上课,匆匆挂了电话。
宏大的教学楼,富有艺术感的楼前雕塑,四处可见的绿树,背着书包的学生……这里的一切,构成了一种让萌萌醉心的校园氛围,她想起了当年自己在学校小花园葡萄藤下,背诵英文时的情境,背累了就在绿色的长椅上闭着眼,半睡半醒地眯十来分钟。离开的时候不觉得,再次走进校园,她才发现自己是有校园情结的。
萌萌朝教学楼走去,刚巧到下课点,学生们从教学楼涌出来,像泥石流。一股浓热的二氧化碳味直扑到萌萌脸上来。沿着墙根往里走,一腔嘹亮的声调从教室里一般透出来。萌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李小年吗?这是平日里蔫声蔫气的李小年吗?萌萌朝门缝里望过去,都说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可李小年的形象却在门缝里显得尤为高大。投影照在幕布上,小年站在讲台上,挥舞着一支比尺子长比老式电视机天线短的东西,那可能是他的教鞭。黑板上满是一些阿拉伯数字和在萌萌看来无比神秘的符号,这些数字和符号交织在一起,试图解读我们这个神秘的世界。萌萌发现,小年在讲课的时候,喜欢伸长脖子,像引吭高歌的丹顶鹤,讲到兴尽处,脖子上青筋暴起,声嘶力竭,唾沫横飞,再加上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类似一切沉迷于科学研究但不修边幅的研究者。可这种状态的小年,在萌萌看来,又自有一种魅力。她爱看人专注地做事。专注本身就是一种魅力。
想在一个人身上找缺点,很简单,想在一个人身上发掘优点,也并不难。萌萌正是在门缝里发现了小年作为男人迷人的地方。
“不好意思,拖了几分钟堂。”小年抱着讲义走出来,羞涩地揉了揉头发。
学生们从教室里涌出来,跟在小年和萌萌后头嘁嘁喳喳。“这女的是谁啊,不错啊,不会是师母吧。”一个调皮的男学生带头喊:“师母,师母。”
小年转身半笑半斥,指着那男学生说:“谁乱说话期末成绩可要小心哦。”
“李老师滥用职权,李老师不公平,李老师请我们吃喜糖……”一群学生在后面起哄。
奇怪的是,萌萌对这种“起哄”似乎并不反感,相反,她在这种别人的类似心理暗示的“起哄”中找到了一些恋爱的感觉。这感觉如何描述,萌萌也说不清,但萌萌知道这感觉来源于崇拜。女人偶尔需要崇拜才快乐。在这个小小的课堂里,小年就是个知识的偶像,负责制造小范围内的崇拜。
“现在的大学生太乱,哪像我们那时候,没一点儿邪念。”小年说。
“快走吧,点儿快到了。”萌萌催促道。
《赤壁》下集拍得有点搞笑,港味十足。众多明星里,萌萌只爱看赵薇的戏,看孙尚香的爱情,萌萌看到眼眶湿润。叔财不知道尚香是女儿身,他不了解她,但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爱上了他。谁说爱情一定要有了解呢?爱情有时候可能只是源自于一瞬间的好感。
第一眼很重要。萌萌对小年的第一眼,就没奠定好基础,虽然后来他减肥成功。
黑暗中,他抓她的手。
“你抓我的手干吗呀。”萌萌从电影中抽离出来小声嚷。银幕上恩爱缠绵,孙尚香女扮男装和叔财谈情。
小年手跟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去。萌萌觉得好笑,转而又觉得这人很可怜,又说:“我说不让你抓你就不抓啊,真这么听话、假这么听话呀?”
“服从命令听指挥。”小年捏着嗓子道。
这回是萌萌主动牵小年的手了。那瞬间,萌萌找到了一种反转的快乐,以前恋爱都是别人主动,她被动,可现在遇到老实巴交的小年,她成主动的了,像老鹰捉小鸡。
可没过多久萌萌就发现,这小鸡虽然头脑发达,但却太缺乏想象力。小年有点为恋爱而恋爱,他的恋爱,只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应该恋爱的年纪,对于恋爱本身,他似乎并不沉迷,人无论干什么,就怕少了这股热心劲儿。
在实验室里,小年是沉迷的;在讲台上,小年是沉迷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在恋爱中,他却是不沉迷的。他对恋爱本身,没有那股不恋爱不行的劲儿,恋爱对他来说就是——我该恋爱了,那就恋爱吧。恋爱的目的呢?这是找老婆的必经阶段,是个不得不经历的短暂的小插曲,事实上,小年想要的只是一个稳妥的婚姻,一个可以支持他干事业的家庭,一个可以带得出去、能照顾他、对他的人生或者仕途有帮助的女人。萌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小年恋爱的目的性太强了,甚至可以不要恋爱,他觉得恋爱太麻烦了,太浪费时间了。也正因为他对恋爱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导致了他的恋爱是毫无创造力的。他的恋爱小手段全是道听途说——大都是从电影里学来的。人家怎么干,他也怎么干,照葫芦画瓢,不劳神费力。送花、送生日蛋糕、请吃饭、看电影,除了这些,没了。小年实在想不出也没工夫想什么浪漫手段。
在MSN上,萌萌说:“你能不能别送我花呀,特俗。特别是红玫瑰,真受不了了。”
“那我送什么?”小年问。
“实用点儿的。”
第二天,快递公司给萌萌送来一瓶玉兰油乳霜。
萌萌又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呀你?”
“我怎么了?”
“你送玉兰油,你什么意思呀?”
“是张曼玉做广告的,效果一定不错的吧。”
“我和张曼玉是一个年龄段的吗?”
“不是。”
“那我需要用抗皱霜吗?”
“将来会需要。”
在恋爱的征途上,萌萌找到了一种刁难人的快感,小年做什么她都不满,她总能说出这样那样的毛病,并乐此不疲。
小年和萌萌恋爱的重要内容还有一项,这是萌萌不能反对的——去马副馆长家。每隔半个月,他们就会去一次,马副馆长家几乎成了小年在大都的家。“就应该这样常来才好,我们也热闹热闹。”马副馆长如是说。
在张院长的提携和帮助下,没出半年,小年就出了两本书,跟着又是申请破格提教授,小年成为学院里最年轻的教授指日可待,青年才俊得一塌糊涂。
马副馆长当着萌萌和小年的面数落嗔怪她老公:“早就应该给小年提教授了,学问做得那么好,为人处世又上心,拖到现在才申请。”她以前称小年为小李,萌萌为小丁,现在一律改口,听起来像在叫自己的孩子。
她老公说:“这个也要按规矩来的,走程序,现在这样已经是破格了,30多岁,马上就要晋升教授,在我们院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小年忙作揖道谢。气氛其乐融融。小年和萌萌,显然已经成了马副馆长两口子的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