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晚上,酒吧街后巷的尽头,江寒沿着小路绕到前门,进了这间酒吧。
从小巷里钻出来,就能发现这一墙之隔的两个地方有着天壤之别。酒吧背后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而大门朝向的,却是一家高级酒店,一条街之外还有一个高档住宅小区。
Light Of Heaven,天堂之光。这是一间以气氛、服务和藏酒而在圈内有名的清吧。江寒推门进去,里面昏黄的光线衬出一些灯火阑珊的味道。吧台旁的舞台上有乐队在演奏轻柔的爵士乐,每台桌子上都有一个散发着浅黄色柔光的小空气加湿器,桌边零零散散的酒客们隐匿在暗色中轻声地交谈。
江寒常常在下班之后来过来喝一杯:冰块和琥珀色的酒液令人清醒。而且他的公寓就在两条街之外,从酒吧街的方向走过来只要十几分钟。那天晚上他本想来Light Of Heaven放松一下,结果就为了追毒贩被乔远抓进了警局。
至于为什么要把这种“高级”的场所建在一个和阴暗的酒吧街毗邻的地方,则要归咎于穆泽锴的恶趣味了。
“乔远他不理我。”江寒陷在巨大的沙发里拖长了调子,而后看向穆泽锴,“他为什么不理我?”
穆泽锴的办公室占了二楼将近一半的面积。除了沙发和办公桌之外,里面还有一间小浴室。据江寒所知,穆泽锴经常会住在这里:那张沙发拉开之后会变成一张kingsize的大床。
此刻穆泽锴刚熟练地削完一只冰球放入司太宁杯,而后倒入半杯威士忌,把酒杯放在江寒面前的茶几上:“你的语气像是恋爱中的16岁小女生。”
“滚。”江寒白他一眼,拿起酒杯轻抿一口。
微凉舒适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江寒觉得大脑冷静了一些,突然发现茶几上一片整洁。
“你的棋呢?”江寒忍不住好奇地问。
毕竟这家伙每天唯一干的正事大概就是研究棋谱。那套特制的国际象棋还是江谦送他的。
“那种宝贝放在这里太危险了。”穆泽锴干咳两声岔开话题,“我觉得这件事不能怪乔远。你也不想想你都对他干了什么。”
江寒叹气,抬手揉揉眉心。
“想当年,你被人欺负,他还第一个帮你出头。”穆泽锴继续说,“他被欺负的时候,你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他现在就装着不认识我,我怎么弥补他?”江寒发愁。
“其实我觉得吧,以你现在的状态……”穆泽锴上下打量他道,“就算他愿意搭理你,你又打算怎么弥补?你现在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吧?”
“我上高中就能养活自己了。”江寒毫不客气地答,“存款也……”
“你那点存款能干嘛?买套房子都不够。”穆泽锴打断他,“看你意思,你是想出钱再让他回学校读书是吧?”
“对。”江寒承认,“存款不够还有薪水,程斯年发给我的钱很多。”
“你说这话自己不心虚吗?”穆泽锴一眼听出他尾音中的犹豫。
“什么意思?”江寒强撑着不虚。
“程斯年发你的钱,说到底你能存下来多少?”穆泽锴拆穿他,“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几年存的钱完全可以成家立业了。可你生在江家,天生锦衣玉食的,没那么好改。你爸养你的时候也不是按照程氏总工程师的方案养的。程斯年给你的钱也就够你开销吧?”
空气中出现短暂的沉默。穆泽锴总结:“江寒,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江谦是又送了你一盘棋么?”江寒错开话锋,“你这么用力地替他讲话。”
“没。”穆泽锴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惆怅,“主要是你不在,我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你们家蹭饭。姜阿姨煮的桂花糖芋艿挺好吃的,每年秋天我都馋那个。”
“每天酒杯不离手的人也会念着小孩子吃的甜点?”江寒反问。
穆泽锴的神色愈发地寂寥,语气近乎幽怨:“要是也有人给我做桂花羹和栗子糕,我至于天天酒杯不离手么?”
“你别想了,我不会回去的。”江寒打破他的幻想,“他老人家也不是后继无人。”
“江寒!”穆泽锴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敲在茶几上,“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女生一样地在这里闹别扭?所有人都在劝你回江家你非不肯回去。怎么,是要给你办个登基仪式你才肯动?别人梦里都求不到的东西,你还看不上了?”
“有人死在我手里!”江寒一字一顿地看向穆泽锴,眼底尽是痛苦之色,“很无辜的人,就那么死了。他们还都夸我做的好。可我不能再做那种事了,你知道吗?”
“他们又不是……”穆泽锴还想再劝,见江寒抱着脑袋不停地摇头,把剩下半句话又吞了回去,转而道,“算了,你的心结也不是我能解得开的。”
江寒饮尽最后一点残酒,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晃。
穆泽锴帮他拿起外套:“我帮你打车。”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江寒摆摆手,“吹吹冷风能清醒一点。”
一条碧江,从南泉市中间横穿而过。酒吧街正建在江边。江寒每次来Light Of Heaven,都是沿着江景慢慢走过来。
江上华灯璀璨,与城市中的万千灯火交相辉映。夜晚,或许比白天要热闹得多。但那始终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一直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
洗漱穿衣服的时候,乔远一直在思考该怎么面对江寒。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早点过去,然后躲进档案室。
虽然不太清楚江寒的作息时间,但是考虑到他凌晨还在酒吧街游荡,应该起的不会早。现在才六点多,时间绰绰有余。
要不要先跟林队申请个任务,干脆一整天都到外面去跑腿好了。乔远一边下楼一边想。哪怕跟其他队的一起出去也行,能躲一天是一天。
结果下了楼,乔远一抬眼就看见江寒倚在一辆黑色的轿车上,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