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移魂计(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5756900000027

第27章 星夜追击(二)

如前头所述,右侧小道两旁长满了高大的橡树,枝繁叶茂,整条小道被遮得严严实实,宛若深渊般一片漆黑。在深渊的中央,闪烁着无数星星般的光点。光点呈亮白色,周围罩着一圈似有若无的妖异的红色光晕。光点闪烁一次,便发出一阵金属刮擦似的尖锐刺耳的啸叫声,听得人直打寒战。密集的光点不停地在明暗间变幻,如探照灯一般灼眼,令人无法直视。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啸叫声连成一把利刃,穿透耳膜直刺心脏,齐恩像条被掐住七寸的蛇,浑身绵软无力,差点昏死过去。

大伙纷纷低下身子捂住耳朵,妄图逃离啸叫声的纠缠,可它仿佛有一股魔力,无论捂得多么紧,依然能够轻易地钻进耳孔扎下根,紧紧攥住大脑,尔后经由血脉流向身体每个部位。在这魔音的影响下,每个人意识都是清醒的,但身体却麻痹得不受控制,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这时,一束突如其来的手电光射向深渊,齐恩根本来不及确认光的来历,便已被眼前的一幕彻底震惊了——一大群黑皮野狗耀武扬威地立在小道的尽头,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油彪的真面目了:半人多高的身躯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一身黝黑的皮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仿佛抹了油般光滑。硕大的脑袋上,一对三角耳朵高高支楞着,耳朵尖上还翘起一撮白毛。牠的双眼瞪得像铜铃那么大,眼中充满了疯狂和冷酷,似乎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地爆发——只有疯子才有这种眼神——最不可思议的是,牠张着的血盆大口,竟也是黑色的!红糯糯的舌头在黑色口腔之中翻滚,两排像剃刀般锐利的雪白獠牙森然而立,那场景着实诡异之极。

也许是被刺眼的手电光晃住了眼睛,对面那群油彪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发出那种恐怖的啸叫声。而站在岔道口的四人显然也被油彪这副邪恶的相貌吓住了,僵在当场不敢动弹。双方就像严阵以待的军队一样,隔空相望,伺机寻找对方的破绽。一时间,战场陷入沉寂,但谁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大战之前的片刻安宁。

突然,对面的油彪群骚动起来,纷纷往两旁挪。齐恩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即瞧见令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从油彪群里,迎出一头巨兽来。牠看上去起码有两米来高,身躯粗壮结实,相比之下,脚边的那些油彪像小猫咪一样温顺。巨兽全身也黑漆漆的,但与普通油彪不同的是,牠身上覆盖了一层亮晶晶的幽光,好似穿了件亮鳞甲。那是些奇怪的绿色光芒,仿佛有生命似的不停跳动,它们并不刺眼,却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盯着越久就越挪不开眼。巨兽高昂着起头缓步上前,耳尖矗立的两撮灰鬃毛迎风飘荡,像古代大将军背后插着的战旗一样威风凛凛,地面也随着他的脚步声微微振颤起来。牠用血红血红的双眼扫视众人,嘴里还叼了一块破布。

……不,那好像不是布,那是个人!

齐恩看不清那人相貌,因为他的头无力地垂向地面,大半张脸上黏满头发,血液和泥浆,根本无法辨认。被巨兽咬在嘴里的脖子应该是断了,因此他的头和身体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就算没死,恐怕也离死不远了。满身的血水顺着衣角一滴一滴滴落在地,看得人心惊肉跳,谁能想到一个人竟能流这么多血。

等等,他的衣服……

齐恩猛然发觉,虽然这人浑身鲜血淋漓,但仍然能瞧出来他上身穿着军绿色中山装,下身一条深蓝色卡其布长裤,脚上套着一只解放鞋——另一只掉了,这不是闫村长出门时的装束吗!再瞧这人的身材模样,怎么看怎么像闫村长。

“妈呀,快跑!”

齐恩不加思索转身就逃,一眨眼的功夫便蹿出去十来米远。他这一跑,余下三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撒开丫子紧跟在他屁股后头,个个跑得屁滚尿流七窍生烟,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啊。

人都跑光了,照向油彪的手电光自然也消失了,小道又恢复成漆黑一片的深渊状态,但是光点们开始活跃起来,有次序地汇聚成一股“暗流”,这股“暗流”朝岔道口涌了过来,速度也渐渐变快。最后,“暗流”在岔道口上化作一匹匹乌黑发亮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似的向四人逃跑的方向飞速追来。在牠们身后,深渊的中心,是一对血红的,灯笼似的大眼睛,它静静望着夜幕下,隐约可见的大礼堂尖顶,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咆哮声震得树枝哗哗作响,掩盖了某个阴暗角落里传出的几声轻笑,呵呵呵……

作为黑酆山里神明的化身,油彪确实是非常有特点的,牠的特点就是——跑得快。从岔道口到自行车厂大门,不过区区三四百米的路,普通人一分钟之内就能跑到,但齐恩他们连大门都没见着,就被油彪给撵上了。

第一个遭殃的是肖勇,别看他长得高大健壮,对跑步却似乎并不擅长,每次都落在最后,连苗苗都不如。他跑出没多久,就发觉身后风声渐紧,但他不敢回头看,一来怕影响速度,二来万一瞧见一大堆凶神恶煞的油彪撵在屁股后头咬,没准自己就吓昏过去了。可是眼瞅前边三人跑得都快没影了,自己却孤零零掉了队,油彪又步步紧逼,不做点什么估计连大门都撑不到,于是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听起来格外渗人。跑在前头的齐恩等人听见后,转头去看,发现远远的有个人影在动,而他的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光点。

嚯,齐恩倒吸口冷气,这么多,莫非这油彪也爱吃大锅饭?

突然,斜刺里又杀出一道手电光,朝人影射了过去。这回齐恩瞧得真真的,那人影是肖勇,身后跟着好些油彪,而射出手电光的,是苗苗!她停下脚步,拿着手电筒在那里照。在手电光的照射下,肖勇并没有减速,反而跑得更快,而身后头那些嘴角挂着唾沫油彪却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呆在原地不动。

邪门!齐恩暗想。

肖勇一口气跑到苗苗身旁,此时那些油彪离他差不多已有二十米远了,最关键的是,牠们不追了。

楚科洋和齐恩也跑了回来,四人再次聚首。因为他俩见苗苗这番举动,也不好意思扔下她自个去逃命,再说,那些油彪不动弹了。不能动弹的油彪长得再吓人,也是个摆设,犯不着害怕。

“怎么回事?”肖勇喘匀了气,见三人都围在他身边,觉得很奇怪。回头看去,发现那些油彪离得远远的,一动不动望着他们。

“牠们怎么不动了?”楚科洋问苗苗,显然,这个问题只有苗苗知道。

“油彪怕光”,苗苗简单说了一句,“至于为啥,我也不知道。”

“这倒稀奇了,这么大个的野兽会怕光?”楚科洋叹道,他瞥了眼那些呆若木鸡的油彪,“阴沟里的老鼠才怕呢。”

也许是感觉到楚科洋言语中对牠们的侮辱,油彪群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作为抗议。那叫声不同于之前金属刮擦似的尖锐啸叫,而是低沉得多,好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错了错了——原来是油彪,齐恩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之前去谜屋的路上,那些怪声哪来的了,感情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就被油彪给盯上了。

油彪群的异动让每个人神经又紧张起来,生怕微弱的手电光镇不住这些家伙,不过异动过后,油彪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没挪动半分。

“看来这招还挺管用”,楚科洋松了口气,“趁现在他们不动,我们赶紧回去吧,这里太不安全。”

“没错,而且这群油彪里没有那只大家伙,是不是牠正在赶过来的路上?”肖勇问道。

一提起那只大油彪,几人都噤若寒蝉。能长那么大,已经不是野兽而是妖怪了,牠血红的双眼跟疯狗一样,肯定不是善茬。齐恩甚至不愿记起牠嘴里叼了什么,宁可认为那是个噩梦而已。其他人似乎也是这样想的,没有人愿意接下肖勇的话。

最后还是楚科洋出了个主意,把话题岔开去:“苗苗,不如你把手电筒放地上,照着这帮畜牲,我们偷偷溜回去。在这跟牠们耗着不是个事啊。”

苗苗点点头,将手电筒放在地上,齐恩则从道旁捡了几块石子,把手电筒垫高、固定住,以确保手电光正好罩住油彪群。在这过程中,由于手电筒的轻微抖动,光圈移动了几分,油彪群顿时又起了不安分的骚动,惊出大伙一身冷汗。好在之后油彪群便彻底安静下来,连叫都不叫了。

“定!”

楚科洋煞有介事地冲油彪群一指,跟着抓耳挠腮,学那西游记里孙猴子的模样,捏着嗓子冲齐恩一呲牙:“八戒,我这定身法练得不错吧。”

“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这闲心,心真宽”,齐恩骂道。

“你们别闹,瞧那个。”

肖勇在一旁说话了,他指着围墙后头的一栋楼。

那是宿舍楼,苗苗的家,看来翻过围墙就能回家了,众人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儿个太累了。”楚科洋打了个哈欠,“要不咱翻过去得了,省得绕一大圈。”

“这么高的墙,咋翻得过去。”苗苗说道,“还是走正门吧。”

“你们睡得着,我可睡不着”,肖勇指着宿舍楼说道:“你们瞧瞧,都是玻璃窗,要是油彪跟过来,怎么挡得住?”

众人抬头望去,没错,宿舍楼上十来扇玻璃窗,虽然都紧紧关闭(其中有一扇破的,便是铁牛那个房间),但最多只能遮风挡雨,要想拦住这群凶神恶煞似的油彪,恐怕不行。

愁容又爬上楚科洋和齐恩的脸庞。

“这倒不用担心”,苗苗摆摆手说道:“油彪不敢进工厂的。工厂常年开工,机器声音大得吓死人,煤油味也重,油彪以及所有猛兽一向都不太敢靠近围墙,更甭提进来了。虽然现在工厂停产了,但也从来没有发生过野兽进厂的事。对他们而言,工厂是禁地。”

“可是黑风龙爪那晚,不是有只大油彪钻进大礼堂了吗?”齐恩反问道,同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今晚,也有一只大油彪……

“那是真君,不是一回事,反正你们就放心吧。”苗苗不耐烦地说道。

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油彪群又发生了异动。最先发现这一点的是肖勇,他无意间一扭头,发现原本呆立不动的油彪又开始往两边挪了,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赶忙招呼其他人安静下来,四人屏气凝神,瞪大眼睛盯着油彪群,纷纷暗自祈祷那只大油彪别出现。

俗话说的好,好的不灵坏的灵。不一会,那对血红的眼睛又出现,而且看起来牠完全不怕手电光,一步一步走得很沉稳,很坚定。这在齐恩看来,无异于一场噩梦。

娘的!

没多废话,四人立刻落荒而逃。趁着手电筒还亮着,那群油彪暂时还不会动,撒丫子跑吧。这儿可撑不了多久,估计最多半分钟,那只大油彪就会把手电筒踩扁的,所以留给四人的时间,实在不算多。

果不其然,等齐恩等人跑到自行车厂大门口的时候,远处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啸叫声。那声音比之前可凶恶多了,声音中充斥着疯狂和愤怒,仿佛要把一切撕碎。

众人听得不寒而栗,这要是让那群畜牲逮住,下场可想而知啊!

齐恩吓得拔足狂奔,几乎达到脚不沾地的地步,跑得不知多快。但那啸叫声竟比他快了一倍还不止,转眼间,声音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

看来撑不到宿舍楼了。齐恩心里明白,照这么跑下去,再有个五六十米,油彪就能追上来。不行,得赶紧找个地方先避一避。

他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约十点钟的方向有座矮矮的建筑物,规模挺广,看样子似乎是间厂房。齐恩连想都没想,便转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这边,都来这边。”

在他一声招呼下,原本傻愣愣只知道向前跑的三人顿时都明白过来,脚步一扭,便紧跟着齐恩而去。

这群人里,属齐恩腿脚最利索,他首当其冲第一个跑到厂房大门口。但是当他伸手去推门的时候,却大吃一惊——门锁住了!

齐恩的心沉了下去。该死,早该想到这点。自行车厂荒废了许久,只有王大爷一个看门的,他自然会把所有东西都锁上,包括这间厂房,这可怎么办。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到好几个备选方案。首先是躲到其他地方去,但这条马上就被他自己给否定了,因为不光时间上来不及,谁能保证下一间房子不上锁呢。第二是强行撬门,可这也行不通,他手上连根牙签都没有,拿什么撬。至于这第三方案嘛……

齐恩一转头,看见苗苗就在他身后:“苗苗,有这房子的钥匙么?门锁上了打不开。”

他是这么想的,作为王大爷的孙女和这自行车厂仅有的两个人之一,苗苗理应对自行车厂非常熟悉,所有地方的钥匙恐怕她都有,怕只怕没带在身上。

“钥匙?厂房的钥匙在家里,我没带呀……呀~~~”

苗苗说着说着突然尖叫起来,因为她的视野中已经出现了油彪的影子,牠们正飞驰而来。

这时,肖勇和楚科洋终于也跑到大门口了。他们一边催促齐恩赶紧开门进屋,一边不断地朝后看,防备油彪突然杀到。

齐恩没功夫再跟他们细细解释,他卯足力气用身体使劲撞门,试图将门撞开。这样一来,肖勇和楚科洋自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楚科洋二话没说,也跟着齐恩一起撞,两人像人肉沙包一样,嘣嘣嘣,不断地撞击大门,可那门就像是焊在水泥墙上一样,纹丝不动。

“快点,你们好了没有?”苗苗在一旁焦急地喊道,油彪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双方彼此之间不会超过五十米。

齐恩和楚科洋还在撞,一侧肩膀撞得疼痛不已,他们就换另一侧,直到整个上半身撞得都麻木了,那门还是没有半分打开的意思。

“一个小破厂,装这么结实的门干啥”,齐恩恼怒不已。虽然天气已快入伏了,但此刻他脑袋上却冒起了白烟,眼镜片上也凝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雾,影响他的视线。这主要还是因为整个晚上他一直在做剧烈运动,不是玩命地奔跑,就是玩命地撞门,浑身烫得像块烙铁。再加上焦急的情绪,他整个人急火攻心,险些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算了,你们别白费力气了”,苗苗又喊道,“这里的门都是洋铁板焊的,用铁锤都砸不开,你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对付油彪吧。小心,牠们来了!”

齐恩抬头一瞧,嚯,都已经能看清油彪嘴里的獠牙了,看来一场恶斗是免不了了。他赶紧四下瞧了瞧,却没发现任何可用的东西,连石头都没一块,难道要赤手空拳对付这些畜牲吗?

齐恩只好攥紧拳头,半蹲下腰,摆出电视里拳击运动员的姿势,看着很有气势,但手心里却全是汗。他打小连鸡都不敢杀,打架更是门外汉,在学校里惹了麻烦,都是大眼帮他出头。唉,此刻他格外想念大眼。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回要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凶猛的野兽,即使武松在世,恐怕难以抵挡。想到这,他不禁有些绝望了……

“眼镜你愣着干嘛,快帮我一把。”肖勇焦急地喊道,齐恩扭头一瞧——咦,肖勇正拿着根棍子在撬门锁呢。

“这棍子哪找来的?”齐恩又惊又喜,这回有救了。

“快搭把手,别废话了。”肖勇急得满头大汗。

这间厂房大门用的是明锁,两扇对开的铁门上各有一个长条型的把手,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挂在把手上,锁环正好扣住两个把手,所以即使用力往里推,两扇铁门中间的缝隙也很小,塞不进一根手指。

现在肖勇正把棍子一头塞进锁环中,用力扳另一头,但无论他怎么使劲,锁环都打不开。

齐恩见状赶紧上前,两只手一起把住棍子头,帮着肖勇撬锁。一摸之下他才发现,原来这不是棍子,而是一根拇指粗细的螺纹钢筋。这钢筋少说也有个十来斤重,鬼知道肖勇从哪里顺来的,看来刚才齐恩撞门的时候,肖勇是去找这玩意了,还是他有先见之明。

有了帮手,肖勇也更卖力了,两人都使出吃奶的劲,脸涨得通红,青筋毕现。而楚科洋只能在一旁干瞪眼,因为钢筋不长,肖勇和齐恩双手都握在上面,他没地儿搭手,胡乱上前反而添乱。苗苗则像个哨兵一样,随时报告油彪的动向,给他们本就十分焦急的心情火上浇油:“快点,牠们已经到花坛了,还有几步路,你们快点呀。”

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苗苗喊得越急,这锁就越紧,死活断不开。肖勇和齐恩忙得满头大汗,那把大铁锁却巍然不动。不过锁没动,把手却快被扭成麻花了,将将连在门板上。

齐恩一见之下,心中有了主意,他一只手拉住肖勇的胳膊,一只手指着把手,那意思是哥们,别撬锁了,咱改撬把手吧。肖勇也是个机灵人,一点就透,立刻将钢筋从锁环中撤出,插到把手与门的缝隙间,然后猛地一使劲,那把手就整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