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齐恩如释重负,他马上用力推开铁门——这铁门不光厚重结实,长时间不开合导致门枢都有些锈住了,得使劲往里推才行——一股生锈发霉的味道连同灰尘一起扬了起来,直冲脑门。齐恩赶忙捂住嘴巴,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空荡荡的景象,若在平时他才不敢进去,不过眼下形势危急,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齐恩用脊背顶住大门,转身便招呼其他人赶紧躲进去,可一扭头,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只见一只小牛犊般大小的油彪,突然从斜刺里蹿出来,猛地一跃,张嘴就朝站在最外面的苗苗脖子咬去。看得出这只油彪野性十足,牠这一跳起码有两米来高,比苗苗的个头要高出一大截,相当于居高临下扑过来,势如泰山压顶。此时苗苗离齐恩大概有两三米,齐恩想伸手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大伙惊呼尖叫的时候,一根棍子从天而降,狠狠打在油彪的腰上,直接将牠打出去一米多远。油彪在空中嗷嗷直叫,尔后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整个身子蜷成一团,半天都没有直起腰来,显然吃痛不已。
“奶奶的,你这畜牲知道爷爷的厉害了吧”,肖勇举着钢筋冲那油彪骂道。幸好他警觉,一打开门后顺势转身,留意油彪的动向,不像齐恩那么毫无戒备,这才救了苗苗一命。
那油彪仿佛通人性,听见肖勇骂牠,竟然微微抬起了头。牠嘴角挂着白沫和血丝,一直淌到地上,眼神依旧恶狠狠,在惨白的月光下,看得人不寒而栗。不过也许是那一棍打断了肋骨,牠身子始终软绵绵地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凄厉的啸叫声也变成了呜呜声。
苗苗这时几乎被吓傻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楚科洋反应快,一把拉过她往门里推,齐恩也赶紧上前,接她进门,一边还用言语宽慰她。
“咦,怎么就剩牠一只了,其他油彪哪去了?”楚科洋站在门口望着那只受伤的油彪,奇怪地问道。刚才分明看见至少有三四条油彪冲他们扑过来,肖勇一棍子打翻其中一只后,其他油彪居然不见了。
“是不是趁乱跑了,看见同伴被打,牠们害怕了。”齐恩问道。他不敢离门太远,只是站在门洞口左右张望,除了皎洁的月色外,眼前确实只有那只苟延残喘的油彪而已。
“看来还是肖大哥神勇啊”,楚科洋冲肖勇一挑大姆哥,笑着说,“就这一棍,油彪就吓破了胆,简直是武松在……”
楚科洋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他大腿侧面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紧接着就感到腿部传来一阵剧痛。他定睛一瞧,妈呀,一只比他还高的油彪正在奋力撕扯他的大腿。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呆了,楚科洋甚至都没有喊叫,只是愣愣看着油彪撕咬他的身体,连半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最后还是肖勇反应过来,他一步冲上前,猛地踹了那油彪的脑袋一脚,逼得牠略微松了松口,同时顺势举起钢筋,朝牠的背脊狠狠砸了下去。可能是考虑到离楚科洋的腿太近,怕伤到他,肖勇砸的位置比较靠后,接近油彪的屁股。这让油彪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空间去躲避,只见牠身体向右略微一闪,肖勇这下便砸了个空,钢筋砸在水泥地上,火星四溅,溅起无数碎块,肖勇自己也被震得虎口发麻。
一击不中,肖勇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举起钢筋准备再次砸下去。可就在这时,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从肖勇背后蹿起,一个朝肖勇脖子咬去,另外那个直奔肖勇的大腿……
当时现场的情景是:苗苗躲在厂房内,以门板为遮掩,探出脑袋观察门前的情况;齐恩离她两米远,站在门洞口,赤手空拳,正打算上前踹开撕咬楚科洋的那只油彪,但一时没想好从哪里下手;楚科洋斜卧在油彪和齐恩之间,半侧着身体,双手撑地,用完好的那只脚狠踢油彪身体,他的脸因痛楚和用力而扭作一团;在楚科洋面前站着发了疯似的肖勇,他面朝油彪挥舞着钢筋,正准备给牠来个力劈华山。那只油彪则一边闪转腾挪躲避三方的攻击,一边继续狠咬楚科洋的大腿不放,不知为何,牠的瞳仁已经从之前的雪白变成了有些吓人的浅红色。在肖勇的侧面,两米开外,被打断脊梁骨的那只油彪兀自呜呜叫唤着,像是在给其他油彪打气,当然,牠趴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最后,两条来势汹汹的油彪从阴暗处蹿出,一上一下直扑肖勇背后,尖锐的獠牙距离他的身体仅仅咫尺之遥,无论怎么看,肖勇这次都是在劫难逃了。
好个肖勇,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他忽然像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借着举起钢筋的力道顺势向旁边一闪,堪堪躲开这次攻击。两条油彪同时扑了个空,甫一落地,便准备掉头发起第二波攻势。可肖勇哪会给牠们这个机会,他在一闪身的同时,将身子微微转了个角度,其中一条倒了八辈子霉的油彪正好落在他面前。要知道,此时肖勇可依旧举着钢筋哪!但见他牙关一咬,双臂一沉,忽的一声,那拇指粗的钢筋就带着一股旋风,直奔油彪脑门而来……
啪~~~
正中天灵盖!!!
那油彪的脑瓜子登时鲜血四溅,好似一朵迸放的鲜花,身子也像是被雷劈中似的,瞬间就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白的黑的红的黄的一股脑全流了出来,已经一命呜呼!
在场的人——包括另外三只油彪——全都愣住了。这变故发生得委实太快,两只油彪偷袭,其中一只被打死,前后仅仅相隔了两三秒,再加上夜幕的遮掩,电光火石间,很多双眼睛其实并没有完全看清整个过程,但那只油彪被肖勇一棍子打死,这可是所有人畜亲眼所见。
局面霎时逆转。
面对如天神一般的肖勇,还有那根沾满同类鲜血的“凶器”,油彪们开始害怕了,退缩了。先是另一只偷袭肖勇的油彪,牠落地后刚刚把脑袋掉转过来,就看见同伴惨死在自己跟前,而且是立毙。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脑中回荡的是骨头碎裂的闷响,这种心灵上的震慑不啻于枭首示众。无论牠之前多么凶残,这时也早就给吓得魂飞魄散了,于是乎唰地一声,牠就从众人眼前消失了,来得快去得更快。而被打断脊梁的那只油彪也不叫唤了,猥琐地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也许是怕引起肖勇这个煞星的注意,再给自己来上一棍。毕竟,相比同类,牠的下场还是要好上一些的。最特殊的是咬楚科洋的那只,虽然牠毫无疑问也瞧见了肖勇的屠夫行径,但却有点不为所动,依然执着地啃咬着,执着到有点不由自主的地步。哪怕肖勇和齐恩又走近到身旁,牠还是不肯松口,只管将身体摇来晃去,但就是不松口。
既然如此,肖勇也没有跟牠客气。
一下……
两下……
三下……
牠终于不动弹了,歪个脖子躺在楚科洋脚边,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嘴角还挂着从楚科洋腿上撕咬下来的布片,一对暗红的眼睛像金鱼一样睁得老大,似乎在说自己死不瞑目。鲜血从身体多处伤口里汩汩流下,淌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简直像是置身于屠宰场。
“这家伙,下手真黑!”瞧见油彪这副死相,齐恩倒吸口冷气。虽然油彪是死有余辜,但肖勇的凶狠却出乎齐恩意料。
“哎哟,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来看看我的腿。”
楚科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说起来,他的腿已经被油彪撕咬了快一分钟,估计早就血肉模糊了,也难为他撑到现在。
“快扶他进去”,肖勇冲还站在门里发呆的齐恩和苗苗大喊,然后他转过身,瞪大眼睛留神观察周围——特别是门两旁阴暗处——的情况,以防油彪再次偷袭。手中的钢筋被他握得紧紧的,像是握着一把钢枪,汗水顺着他凌乱的发缕流了下来……
齐恩和苗苗一人挽着楚科洋的一只胳膊,费劲地把他拖进门里。此刻楚科洋大腿上的裤子已经被油彪撕碎,露出的却不是白花花的大腿,而是令人作呕的猩红色和黑色(借着微弱的月光),显然伤得不轻。楚科洋满头大汗靠在墙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一个劲叫齐恩想办法给他止血。
齐恩蹲在楚科洋身边,呲啦一声,撕开他那条早已稀烂的裤子,仔细一瞧,他顿时倒吸口凉气——那腿伤得实在有些触目惊心:油彪咬的是楚科洋左边大腿中段,靠外侧的地方。由于咬住之后始终没撒嘴,再加上油彪不时扭动身子躲避攻击,所以造成的伤口是大面积撕裂,完全不是咬出一两个洞那么简单。大腿上,皮肤、脂肪和肌肉都被撕裂开来,有几处伤口深得几乎能看见骨头了。不过幸亏没有伤及大动脉,血虽然一直在流,但看起来应该能止住,并没有形成人体喷泉那种恐怖的场面。
“苗苗,有酒精棉花吗?或者绷带之类的”,齐恩问道。
“家里有,要不我回去拿?”
“这个嘛……不行,现在外面太危险,你不能出去。”齐恩断然回绝,可是楚科洋显然急需治疗,如果不赶紧止住血,恐怕他撑不了多久。
“要不……”苗苗从身上掏出一块手绢,递给齐恩,“这个行不行?”
齐恩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摇摇头,说道:“太小太薄,作用比创可贴大点有限。”他思索再三,将上身穿的衬衫脱了下来,对楚科洋说道:“忍着点,先用衣服给你包扎下,等回去再换干净的绷带。”
楚科洋咬着牙点了点头:“放心吧,我还撑得住。”
说完,他居然低声唱起《英雄儿女》中那首耳熟能详的歌来:“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侧~耳~听……”
齐恩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是包扎伤口而已,他倒好,把气氛弄得像是要交党费。而苗苗被他这么一唱,眼中居然也隐约泛起泪花来,再加上楚科洋是半靠半坐在墙边,闭着眼睛唱的,场面看着实在是有些不吉利。
齐恩单膝跪地,将楚科洋的大腿枕在自己大腿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微很柔软,但还是疼得楚科洋牙关紧咬,歌声也有些走调。
“有水吗?”齐恩正要包扎,看见那腿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忽然想到最好先给伤口清洗清洗,于是抬头问苗苗。
苗苗又摇了摇头,说道:“只有我们那栋宿舍楼里有自来水,其他地方的水闸都关掉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齐恩无奈地笑笑。倒是楚科洋在一旁打趣道:“都说口水能消毒,眼镜,要不你给我舔舔干净得了。”
他这番话,逗得大伙直偷笑,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似刚才那么凝重。齐恩将本已碎成布条的裤子又往上撕了些,露出完整的伤口,以便于包扎。这时他才发现,楚科洋腿上的伤口确实大得吓人,也多得吓人,密密麻麻的伤口几乎覆盖了大半条腿,找不到几块好肉,难怪他要唱歌给自己打气。
有鉴于此,齐恩的动作更轻了。他小心翼翼地将手绢盖在楚科洋大腿上,尽量包住几个较大的伤口,然后将衬衫对折,当做一副简易绷带将手绢和大腿绑紧。楚科洋也算一条硬汉,在这过程中依然继续唱着歌,歌声依然走调得厉害。待齐恩捆扎妥当,楚科洋早已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嘴唇兀自哆嗦个不停。
“现在感觉如何?”齐恩问道。
“小场面,小场面”,楚科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手抚摸着包扎好的大腿,“再有个十天半月,又是一条好汉,眼镜,你羡慕不来的。”
苗苗扑哧一声就乐了,拿眼瞧着齐恩,齐恩正待反唇相讥之时,却见肖勇急冲冲跑了进来,拿手一指苗苗:“快,快把大门关上,把黄毛扶到里面找地方躲好。眼镜,你跟我去找些重物来,把门抵住。”
齐恩第一反应就是坏了,八成油彪又来了。可他没功夫细问,肖勇像阵风一样又冲了过去。
场面顿时大乱,肖勇和齐恩分头行动,直奔厂房深处,苗苗则慌手慌脚地费尽全身力气将大门合上,扶起楚科洋也往里面走去。楚科洋大腿受伤,有劲使不上,只能一只手搭着苗苗肩膀,一只手扶着墙壁,一蹦一跳地顺着墙走。
齐恩之前从来没进过这间厂房,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也不知道里面摆了些什么东西。这会大门一关,除了右边墙上一溜玻璃窗透进来的稀疏月光外,厂房内基本上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靠触摸来感知周边的情况。第一个摸到的似乎是张桌子,手感粗糙,有些浅浅的纹路在上面,估计是木制的,不算大也不算小,用来堵门正合适。但是他用力扳了扳,这玩意纹丝不动,十有八九是拿铆钉固定在地上了,没戏。他又往桌面上摸去,触手所及尽是些螺丝镙帽,再不就是巴掌大的马蹄型钢圈,结实是结实,可实在太小,不顶事。
“眼镜,快过来帮我一把。”
突然,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肖勇那公鸭嗓子的喊声。声音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根本没法辨别来自何处,齐恩赶紧问道:“你在哪里啊?”
两个声音在黑暗中来回交织,像蛇一般纠缠在一起,更让人捉摸不清了。
齐恩正焦急地当口,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哧!
只见对面不远处,亮起一寸火光来。火光摇曳,照出一张瘦不拉几、尖眉深目的脸,正是肖勇!
齐恩大喜,赶忙奔了过去。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发现这厂房里——至少附近这一片——规规整整摆着一排排宽大的桌子,布局看着很像食堂。不过与食堂不同的是,桌子上堆着的不是油盐酱醋而是各种叫不出名字,亮晶晶的机械零件,空气中的味道也不是饭菜香味,而是发了霉的煤油味和铁锈味。这告诉齐恩两点信息:第一,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是个装配车间。第二,这个厂子是突然间废弃的,突然到连工人清理打扫的时间都没有,桌面上散乱的货件也完全没有收起来。
不过眼下齐恩没时间来关注这些事情,因为他很快就看见在肖勇身旁,火光的正下方,有个黑黢黢的箱子,肖勇一手举着火光,一手指着那箱子。
在火光消失之前,齐恩赶到肖勇身旁。所谓火光,只是一根点燃的火柴,肖勇捏着火柴杆的末端,一直等到快烧到手了,他才扔掉。
“快,把这东西搬过去”,肖勇说道,“你我各抬一边。”
齐恩弯下腰,在黑暗中摸索着。那箱子感觉挺大的,有半人来高,手感冰凉,侧面安了个把手。齐恩用力拉那把手,勉强能抬离地面,看来这玩意有百十来斤重。两人一前一后抬着箱子向大门挪过去,箱子里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肖大哥,你说这里面装了些啥?”
“估计是些工具零件吧,光这一个箱子可不够,待会还得再找些重物过来,我们得加快速度,牠们很快就要来了。”
“是油彪吗?你在门口看见牠们了?”
“没有,不过我听到牠们在远处叫唤。估计刚才那四只油彪是打前哨的,逃走的可能回去通风报信了,就算没回去,门前浓重的血腥味也会把牠们吸引过来。我们得赶紧做好准备。”
两人在门边放下箱子,然后把它推到门后,死死地抵住铁门,尔后又分头行动了。
另一方面,苗苗搀扶着瘸了腿的楚科洋,躲进一个隐蔽的角落。那是厂房左侧处一个拐角,远离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所以尤其黑暗。拐角上摆了张桌子,两旁都立着高大的铁柜,其中一个柜子旁边是扇小铁门,紧紧关着,不知通向哪里。苗苗把楚科洋扶到桌子底下躺好,自己双手抱膝坐在他身前,紧张地四处张望,却只能瞧见月光如水……
很快,大门那边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之中夹杂着低声的吼叫。而齐恩和肖勇也趁这功夫搬了些重物过去,将整个门堵得严严实实。搬完后,肖勇还抓了几把螺丝螺帽往铁门底部撒去,照他事后的说法是,希望那些小东西能将铁门底部卡死。这样一来,除非油彪有本事开辆推土机,否则断不可能冲进来。
大战一触即发,齐恩和肖勇手心都捏了把汗,这回可是性命忧关的战斗,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齐恩心有戚戚地回头看了眼楚科洋,眼中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