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分诧异地扭过头去,却是那闫村长瘦削的身影。
他不知何故又转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哭丧着脸的苗苗。
“发生什么事了?”齐恩问苗苗,“闫村长欺负你了?”
闫村长闻言轻嗤一声,啥也没说。倒是苗苗咽咽呜呜哭起来:“我爷爷……我爷爷他走了。”
“啊!走了?”
三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难不成王大爷他老人家已经……
楚科洋赶忙安慰苗苗:“别哭别哭。苗苗,王大爷啥时候走的?他现在在哪,能去看看他吗?”
这话听得苗苗一头雾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楚科洋,暂且止住了哭声。
闫村长忍不住了,斥责起楚科洋来:“你这小王八蛋,都跟你说了老王走了,我们哪知道他在哪……哦,你们该不会以为老王死了吧。嘿嘿,瞧你们平时一个个假正经的,原来都没安好心哪,巴不得我们死绝是不是。”
闹了半天会错意了,王大爷不是死而是离家出走。
三人长出一口气。多事之秋,人都给逼成了惊弓之鸟,倒怨不得他们。
苗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楚科洋:“你们看看吧,这是刚才在我房间里找到的。”
楚科洋迅速展开纸条,齐恩和肖勇都凑上前来。这是一张常见的办公用纸,纸的顶部印着几个楷书的红色大字——X省Z县自行车辐条厂。纸张略微发黄,上面只有寥寥几个钢笔字:“爷爷走了,以后照顾好自己。”
“字写得真不错,可怎么连个落款都没有。”
齐恩喃喃自语,转头问苗苗:“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闫伯伯让我把洗好的衣服拿给他,我就去天台收下来,拿回自己房间先叠好,再找个皮箱子,给闫伯伯放衣服杂物用。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房门旁的柜子底下躺着这张纸。”
“哦,是在柜子底下发现的呀?那可能是以前留下的吧。”
“不是的,因为我比较爱干净,每天晚上进房间后都会扫一次地。我清楚记得昨天扫地的时候,柜子下面啥也没有,所以肯定是今天放的。”
“那从昨晚扫完地一直到现在,这期间你见过王大爷吗?”
“没有。”
“你离开房间的时候,会锁门窗吗?”
“会啊。”
“嗯,是这样……所以,昨晚你是开窗睡的。”
齐恩忽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
苗苗很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确实开了一点窗缝透透气。”
“这还不简单”,楚科洋插进话来,“既然这段时间你没见过王大爷,门窗又随时上锁,那说明他没进过你屋子,纸条是他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但是为什么会跑到柜子下面呢?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风吹的。昨晚风雨交加,屋子里有风,那窗户肯定没关嘛。小儿科的推理。”
说完,楚科洋得意地瞟了一眼齐恩。齐恩则向他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又说道:“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内容和表述方式都很普通,没必要藏着掖着。因此如果王大爷进屋了,纸条应该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再不济也是塞进抽屉里,断然不可能丢到柜子下面去。白天屋里门窗紧锁没风,纸条不会被吹走,所以即使进屋也应该是在苗苗睡觉期间。可王大爷是来辞行的,从心理上分析,一个趁着三更半夜向你辞行的人,会特地进屋留张纸条吗?这未免有些多此一举,相比之下,把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恐怕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怎么样,黄毛,我的补充说明是不是更严谨一些?”
“严谨?我看是无聊才对。万一王大爷临走前想见苗苗最后一面,他难道不会进屋,顺便留个纸条?万一王大爷确实是白天进屋留下了纸条,只不过离开时衣袖带了一下把纸条弄到地上去了,难道没有这个可能?你分析得越多,破绽反而越大,远不如我清清爽爽三两句话就交代清楚。”
“你分明是抬杠。推理嘛,当然是基于普遍的大概率事件去逐步演绎因果关系,你非要钻牛角尖,拿一些世所罕见的例子来反驳,真服了你。”
“是你先夸夸其谈的,本来我的条理就已经够清晰了,你干啥画蛇添足……”
“行了别吵了!你们都很聪明。”
苗苗不悦地大叫起来,随即又低下头去,眉头紧锁。
闫村长却把嘴来一撇,从鼻孔里蹦出句话:“哼,都是些小聪明。”
他旋而指着楚科洋手上那张纸条:“如果你们真的聪明,能告诉我老王去哪了吗?”
“这个嘛……”
楚科洋将纸条贴近脸庞,来来回回读了半天,为难地说道:“就这几个字,线索实在太少。”
倒是齐恩眼尖,他忽然发现那纸条的空白处隐隐约约现出一些细细的凸痕,有点像汉字笔画,但是瞧得不甚清楚。他再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刻将纸条从楚科洋手上夺了过来,顺手一翻……
“哎!你……”
楚科洋被齐恩的举动弄懵了,刚要开口质问,目光却被纸条背面的字牢牢吸引住——
仙人脚!
没错,纸条背面左上角落,用油笔写了“仙人脚”三个字。字并不大,写得也不是很规整,像晒干的蚯蚓似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在在场的人看来,它毫无疑问透露出一点,那就是王大爷的去向,与仙人脚这个神秘的地点大有关系。
“仙人脚到底是什么地方?”齐恩向苗苗询问,眼睛却看着闫村长。
苗苗并未答话,反倒也斜眼瞥向闫村长。
这下子,闫村长成了全场焦点,所有人都等待他的答复。齐恩明白,接下来的一刻是关键,如果闫村长开口,那就还有希望。倘若他继续装傻充愣,明天他们这班人便可卷铺盖回家了。他万分紧张地盯着闫村长,眼里满是渴望,手心却沁出了汗水。
终于,一段在齐恩看来漫长无比的等待时间过后,闫村长不情愿地开口了:“从自行车厂大门出发,往深山的方向,走上约莫十几里路,便会看见芋头峰。在芋头峰的山腰处,背朝自行车厂的方向,有一片茂密的栗子林,林子中央某处并排立着两块高高瘦瘦的纺锤型石柱,相隔一米左右,看起来就像把一个人埋到土里,只露出一对脚尖,那地方就是仙人脚。”
“哦,您描述得还真逼真。不过,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吗?”齐恩继续追问。
闫村长摆摆手:“不要问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要不是为了带你们去找老王,连这我都不会说。”
“找老王?”
三人均大感意外,这又从何说起。
苗苗接过了话茬:“是我。我发现这张纸条后,就跑去找闫伯伯。他在纸条背面看到仙人脚这几个字,觉得我爷爷可能是去了仙人脚。我就央求闫伯伯帮我去找找。闫伯伯是好人,马上就答应了。可是现在外面天黑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太危险,所以……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们。”
是这样……
齐恩等人面面相觑,既然苗苗都开口了,那不去显然是不行的。其实自打看到仙人脚这几个字,三人心下便都蠢蠢欲动。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何况这地方神秘兮兮,更是激起了他们极大兴趣。可是保险起见,有些事情还得先问问清楚,于是齐恩转而问闫村长:“村长,您怎么能确定王大爷现在在仙人脚呢?”
“我不确定,只是去找找看。不过我总感觉老王应该是去了那儿。”
听闫村长这么一说,齐恩断定,王大爷和闫村长必定在仙人脚有过一些难忘的经历,仙人脚这个地方,对他们而言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至于它与黑风龙爪以及结巴的死有何关联,齐恩暂时拿捏不准,他还缺少一根线,一根把所有事情串起来的线。这根线,闫村长应该知道,王大爷也知道。但眼下他不敢进一步追问下去,万一把闫村长逼急了,来个狗急跳墙一拍两散,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齐恩稍稍转移下话题:“那么,如果王大爷不在那里。我是说——如果不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嘛,我没想过。”
闫村长倒很坦白。他搔搔头,半天没说话,似乎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
最后还是苗苗替他说道:“如果爷爷不在那里,就不继续找了。我想他可能丢下我,去了对他更重要的地方。我会像你们一样,去学校读书,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去认识更多像你们一样的朋友。等到我自己能挣钱了,我再去找爷爷,无论是天涯海角,直到找到他……我不想离开爷爷,不想又变成孤儿,更不想一个人待在这毫无生气的废墟里,守着锅灶和洗衣盆过一辈子,我也不想再见不到你们。”
说着说着,苗苗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一直以来,在齐恩心里,苗苗都是个活泼开朗、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从没想过她内心也有这么多苦楚。不过想想也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跟着一个风烛残年的白发老头,孤零零地住在一个形同废墟、除了油渍就是铁锈的工厂里。既没有玩伴,也没有宠物,甚至不能上学,整个人生永远没有春暖花开的时节。如此境遇,与莫籽吉何其相似。不过莫籽吉比苗苗幸运的是,她有一个疼她的大哥,但不幸的是,她过早离开了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都来不及等到花朵绽放的年纪……
想到这,齐恩一阵心痛。恍惚间,对面的苗苗长大了,变样了,变成了籽吉的模样,笑靥如花……
“眼镜,好久不见。”
“黄毛也跟你在一起啊。”
“我哥哥呢,上次在家里,我看到你逮到他了。”
“别为难他,我只有这一个哥哥。”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帮我找回哥哥吧。”
“眼镜,我要回去了。有空记得给我捎点吃的。”
“千万别忘了我哦。”
“再见!”
齐恩猛地一个激灵,籽吉的身影消失在烟云里。眼前,只有瘦小的苗苗仍在哭泣。
“苗苗,如果你爷爷不回来,我带你走。”齐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照顾好她,不能让籽吉的悲剧在她身上再次上演。
“对,我们带你走。”
楚科洋也说话了,他似乎也在苗苗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我带你去看天安门,去看长城,去看大熊猫。我的家,眼镜的家,都是你的家。”
“谢谢你们,你们对我真好。可现在我只想找到爷爷。”苗苗嘤咛道。她脸上仍然挂着泪珠,但眉头已不再紧锁。看得出来,刚才齐恩和楚科洋的话,或多或少舒缓了她的心结。
“就是嘛,你们不要扯以后的事,先找到老王才是正事。”
闫村长终于找准机会插进话来,他一指窗外:“瞧,天马上就要全黑了,从厂里到仙人脚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的山路,要是不赶紧出发,子夜前可能都回不来。你们别再废话了,马上准备准备,我可不想三更半夜带着你们在黒酆山里乱窜。苗苗,你爷爷有没有留下火把?”
“火把?用手电筒不行吗?”齐恩很奇怪:“这种天气,带火把进山容易引发火灾吧。”
“你懂什么,火把不是为了照明,是防野兽用的。一入夜,黒酆山里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全跑出来了,没有火把,就甭想安安生生地进去,更别提找人了。”闫村长好声没好气地回应了齐恩,然后又来催问苗苗:“怎么样,火把能找到吗?”
苗苗想了想,为难地摇摇头:“闫伯伯,很不巧,仓库里的火把都用完了,一个也没剩下。爷爷很久都没在夜晚进山了,所以没备着。”
“一把都没有?怎么这么巧。那……那手电筒有几个?”
“手电筒倒有三四个。”
“三四个?除了我,一人一个,差不多够了,我用自己的。这样吧,你把手电筒拿来分给他们,再准备几把砍山刀,一人一把。火柴也拿一点来,一人带两盒。”
“这是要干啥,又是刀又是火柴的,我们又不是去打仗,找个人而已,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吗?”楚科洋很不解。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漏夜赶山的经历,凭自己的想象,他认为这事刺激是刺激,但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
闫村长闻言一脸的不高兴,他故意把脸扭向窗户,对着浅墨色的夜空训斥道:“小孩子真不知天高地厚,半夜进黒酆山比打仗还要凶险。打仗你只要留神前头飞来的子弹就可以了。进了这黒酆山,前后左右头顶脚下,随时都有毒牙利爪等着你,你却压根看不见听不到。黒酆山白天瞧着青山秀水,晚上可就变成阎罗殿,走路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行。甭说你们几个愣头青,就算是在山里住了一辈子的老猎户,出门也得带把刀防身。你们不要也行,回头碰上野猪狗熊油彪之类的,自己想办法对付去。”
一席话把齐恩和楚科洋唬得够呛,原本以为就是去山里走一遭,了不起天黑一些路难走一些。现在看来,这完全跟上刑场没什么两样嘛。齐恩终于明白为啥苗苗和闫村长要找他们一同去了,敢情是壮胆呀。闫村长这秃毛老儿也不讲究,明明是来请咱同他一道进山,却硬要摆出副欲迎还拒的姿态,弄得倒像是欠他似的。这性格,没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