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简单,在连续经历了铁牛和结巴的事之后,哪怕神经再粗大的人,胃口也好不到哪去。饭后各人早早地上楼歇息,一来是白天干得太累,二来嘛,谁也没那个闲谈的心情。
齐恩翘着二郎腿半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说起来,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居然会遇到小说中的情节——密室杀人。可现实就是,一个人,被杀死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没人能进入屋子,也不可能有人出来。排除超自然因素的话,齐恩倒是知道一些有趣的手段,可眼下最大的问题并不在这——
龙爪!结巴身上那两个恐怖的龙爪,才是关键。
齐恩又一次想起王大爷讲的那个故事。黒酆山里真的藏着神通?黑风龙爪跟结巴身上的龙爪,到底有何关联呢?
龙爪……龙爪……
齐恩的心思完全扑在那诡异的图案上。其实自打第一眼看见结巴身上的龙爪,他就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在哪见过。可惜那感觉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飞鸟,待他想抓时已经消失了。
他干脆静下心来仔细回忆,越想越觉得这图案曾经见过,而且相识已久,应该在来Z县之前就印在齐恩脑袋里了。唔……可能要久远得多。不过很显然,这图案对齐恩来说并没有太重要的意义,否则他早就该记起来了。也就是说,它可能是生活中随处可见,或者匆匆而过的某种东西。但问题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咯咯咯!
正当齐恩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齐恩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肖勇。
“啥事?”齐恩把肖勇让进屋,关上了门。
“那个结巴的事,你怎么看?”
肖勇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废话。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一上来就问别人的想法……”
齐恩颇为不悦,他认为思想也是一种隐私,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更何况,他还没弄明白结巴的事,这尤其让他恼火。
“……而且还用这种审犯人的口气。对了,你居然能看出结巴是怎么死的,真不简单哪。要知道,普通老百姓可没什么机会看到死人,更不要说是电死的。我想全国触电而死的人,每年也不会超过一百个吧。”
肖勇微微一笑,伸出五个手指头在齐恩眼前晃了晃:“近两年,每年平均五千左右,不多也不少,当然总体趋势是上升的。”
“哟呵,那你是承认自己不是普通人了。坦白说吧,你究竟是做啥的?”
“眼镜,咱们不要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了好吗,我是做什么的,对你来说重要吗?况且你这么聪明,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这顶高帽子一扣过来,齐恩就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了。看来,这肖勇也圆滑世故得很,一双贼眼更是洞若观火,比街头识文断字的算命先生还看得准。
嗯,不出所料的话,他十有八九是……那个。
齐恩咂咂嘴,装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说道:“好吧,这事我可以不管。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这回轮到你先说,你对结巴的事怎么看?”
肖勇闻言又笑了。
说实话,齐恩看他这样子着实有些瘆的慌,每次他笑起来的时候,也就是耍滑头的时候。
“眼镜,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啥事都要争一争。行行行,这回我先说……首先,不管你认为我是干什么的,在结巴死因这事上,我没骗你,他真的是被电死的。”
“那也就是说,这是密室杀人的案件。”
“呵呵,看得出来,你很喜欢看侦探小说。不过呢,现实跟小说可不一样哦,而且即使在小说中,也没有真正的密室杀人案件,我这么说你懂吧。”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的看法嘛。”
“我的看法很简单,这是谋杀。”
“就这?这谁都能看出来吧。”
“你是不是以为我说了跟白说一样,这你可错了。不管什么案子,首先要弄清的就是死者到底是不是被谋杀的,如果是,那就是刑事案件。否则,即使案子再离奇,从法律的角度也不值得深究。”
“所以你认为应该报警。”
“没错,像谋杀这种事,不是侦探小说爱好者能应付得来的。就算你很聪明,就算你看过很多的侦探小说,可是我问你,你知道怎么判断一个人死亡多久了吗,你能从伤口的形状判断出是什么造成的吗,你知道怎么取指纹吗?不行,破案讲求的是证据,光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是不够的。”
“破案当然要交给公安同志了,我只是问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而已。没有证据,也可以猜想一下吧,这又不犯法。”
“不犯法,但没什么意义。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报警比较重要,所以来找你商量,愿不愿意跟我去趟公安局。”
“现在?你疯了吧?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外边山洪还没消停,路都走不通,多危险哪。再说,你知道公安局怎么走吗?民警同志们都下班了吧。”
“咱们可以问路啊,公安局有值班民警,不管多晚都会有人在,这个你不用担心。”
“算了吧,这黑灯瞎火的,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齐恩一口回绝。他缩了缩脖子,摆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别闹,我这不是来找你搭个伴吗,一个人走夜路,出点什么事就麻烦了,两个人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眼镜,你说对不对……
眼镜,我俩好歹也算投缘,有共同语言,你就权当帮我一个忙呗……
眼镜,你说话啊……”
肖勇的表情很古怪,甚至可以说有点扭捏,他可怜巴巴望着齐恩,像只听话的小狗。每说一句,都要伸手轻轻触碰一下齐恩,用那种介于提醒和骚扰之间的恰到好处的力度和频度。
嗬,敢情……敢情这老小子怕走夜路!
明白过来的齐恩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肖勇瞧着五大三粗魁梧结实,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走夜路还要人陪。真是人不可貌相。瞧他这牛皮糖似的缠人态度,恐怕今晚无论如何也得陪他走一遭了。也罢,反正大眼现在下落不明,去公安局了解了解情况也好,说不定还有惊喜。而且来这鬼地方才几天功夫,就闹出两条人命,说起来还真有点吓人,招点警察来壮壮胆子——嗯,不坏。
想到这,齐恩有了主意。
他依旧板着脸,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银色手电筒,朝肖勇晃了晃。
肖勇见状大喜,连声道谢,然后两人像鬼子进村一样,悄悄地下楼溜出了宿舍楼。
今晚月亮被乌云遮在背后,使得到处都黑漆漆的,缺了手电压根没法走路。刚出门,齐恩就被迎面吹来的一股冷风惊着了,这风嗖嗖的,刮在身上跟泼凉水似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记得家里老人说过,山区的气温比较低,夏天是秋天,秋天是冬天。自己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不知道抗不抗得住。不过前头肖勇像个没事人一样迎着风往前走,同为男子汉,齐恩也就没好意思逃回去披件衣服,只能硬着头皮躲在他的阴影里——奇怪,他怎么一点也不像害怕的样子。
齐恩发觉自己似乎上当了……
“我说,现在几点了?”
跟着肖勇走了一段之后,齐恩忽然想起件事,于是他屏气凝神问道。处在这样阒静的环境下,连说话声也不自觉小了,总感觉身边到处是沉睡的耳朵,稍有动静就会惊醒过来。
肖勇拿手电一照,“快九点了,怎么?”
“县城离这里多远,你说,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县城啊?今晚还能睡觉吗?”
“县城?我们不去县城。”肖勇边走边答,头都没回一下。
“啥?不去县城?”齐恩一听愣了,“那公安局不都在县城里吗?”
“公安局?我们也不去公安局。”
“啥?”齐恩彻底糊涂了,“你不是说要去公安局报警吗?哎,你等等,你别不说话啊,我们到底去哪啊?”
肖勇终于停下了脚步,脸上又露出鬼魅一笑:“哪也不去,就来这里。”
齐恩不明所以,拿起手电筒往四周一照……
这……
这不是大礼堂么!
灰白的礼堂在黑暗中显得硕大无比,整个夜空都被它所占据,相比之下,齐恩的手电光真是微弱得可怜。手电光如同盲人的手,每次只能照出礼堂这头大象的极小部分,所以更凸显出它的巨大恢弘。但不论照到哪里,礼堂始终被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所环绕,就像一块墓碑。当然,这只是齐恩的心理作用,如果不是结巴现在躺在里面的话。
“我说,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齐恩感觉被耍了,愤怒地问道。
“别生气嘛,眼镜,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你大晚上的把我诳出来就是为了拿我寻开心?”
“当然不是了,找你有正事,结巴的事。”
肖勇接着说道:“之前你也说了,这是件密室杀人的案子,我很同意。这世上,杀人的案子多如牛毛,但是密室杀人,稀罕得紧哪。怎么样,我们一起携手干?你的推理能力加上我的专业知识,一定能破案。”
“得了吧,你这人十句话里有八句假的,我凭什么信你。再说,万一你是凶手呢?”
“呵呵,我可不是《无人生还》里的法官大人。”
“这很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刚才还装出怕走夜路的样子,骗我上当。”
“天地良心,我可没装,是你自己先入为主了吧。情感犹如乌云,蒙蔽了你的眼睛,哈哈。
其实刚才我那番话漏洞百出,你仔细想想,县城离这厂子少说二十公里,我们走一趟需要五六个小时,再加上找路的时间,等我们摸到公安局的门牌,恐怕天都亮了。就算要报警,我们也应该是去附近村子找电话,直接联系公安局过来。我以前不是说过嘛,我跟这边的公安局打过交道,电话号码肯定是有的。更何况,偌大一个工厂,即使工人没了,应该至少有一部电话做备用的。国家财产政府还是要保护的嘛,王大爷说没有就没有?怎么可能。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单纯,轻易就相信了我的话,看来我在你心目中还是挺有分量的哟!”
肖勇得意地拍了拍齐恩的肩膀,一脸奸计得逞的得瑟劲。
齐恩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少来,要是知道县城离这里多远,就不会跟你出来了。本来是一番好意,你还嘲笑我。”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真得谢谢你的好意。不瞒你说,大晚上来这鬼地方,我还真有点怕。”
“不会吧,你是真害怕?这种情况你们平时工作应该经常遇到啊。”
“哎,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干我们这行,大部分人是坚定的无产阶级唯物主义者,但是遇到的怪事多了,内心难免有些动摇。要知道,有些内部资料,完全可以当恐怖小说看……哎哟,越说越瘆的慌,打住打住。”
“那今晚上,我们来这里做啥?”
“做啥?勘察现场呗,明天他们就要把结巴埋了,靠我一个人阻止不了,现在去找当地公安帮忙也有点晚了。而且据我观察,许多地方政府对偏远山村的管理有些无能为力,往往村长一句话比县长的红头文件还好使。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赶在结巴下葬之前解开这个谜团,再不济也要保留下一些证据才行。”
齐恩想想也对,这肖勇从见面伊始就极力拉拢他,显然也是出于现状的考虑。在别人的地盘,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结巴的案子诡异之极,凭他一个人恐怕还真没法搞定。肖勇对现代刑侦手法了如指掌,有了他的协助,成功的几率必定能高几分。不过对于结巴的尸体,齐恩内心还是有几分抗拒——
交给肖勇来做吧,齐恩这么想着。
于是两人达成一致,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先从破窗户进去,重新检查确认一下结巴的死因、死亡时间,然后收集证据,比如脚印、毛发、随身物品之类。接下来对整个礼堂来一次大搜索,确认是否存在暗门,地道,隐蔽的孔洞之类的出入口,无论多小。最后,描绘一张案发现场图,标注上所有的细节,以备今后做现场还原。
俩人蹲在礼堂墙角旁,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来讨论这些细节。狂风吹得他们脸都木了。齐恩不停埋怨肖勇,说要早知道是办这事,在他房里商量清楚不就行了,何必非得跑这荒郊野地灌一肚子凉风。肖勇对此倒是一点愧疚也没有,还大言不惭管这叫磨练意志。
计划反复确认无误后,两人站起身(由于蹲得太久,齐恩起来时眼冒金星,差点又晕过去)。贴着围墙摸到破窗户那儿,准备开始行动。
可是天不遂人意。
就在他们打起手电观察四周情况时,却发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结巴不见了!
我的亲娘哎!
齐恩给吓得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墩坐在地上。肖勇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扒在窗台拿手电到处照。可是不管照到哪,整个大礼堂里都没有结巴的踪迹。不过肖勇无意中发现,礼堂西侧的一排窗户,靠中央有一扇窗户好像打开着。
肖勇赶忙跑过去。那窗户大开,玻璃破了个大洞,尖锐的碎片遍布于屋内墙角边——有人从外面打破了这扇窗户。
肖勇不顾被划伤的危险,径直跳进礼堂内,发了疯似的在里面转来转去,可还是找不到结巴在哪——礼堂内空空如也,一点尸体的迹象都没有。
两人目瞪口呆。这也太离奇了,就在三四个小时前,结巴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这会却不见了。
“我……我说……”
齐恩悄悄拉着肖勇说道,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你没看错吧,结巴当真……当真死了?会不会他只是昏过去,醒来后自己跳窗逃了?”
“这怎么可能呢。当时那么多人在场,你也在,王大爷也在。结巴那个样子,绝对死透了……哎,铁牛也是死后失踪的,难道这次结巴也被人偷走了?”
偷走……
齐恩一听这词就不舒服,说得好像尸体是钥匙链之类的寻常物件罢了。他刚想出口驳斥,却听肖勇又叫了起来。
“哎——瞧那!”
肖勇忽然将手电筒指向舞台深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齐恩发现一个耳朵大小的黑色物体躺在角落,似乎是块煤饼。
“这是啥?”齐恩抢先一步跑上前捡起它,手感沉甸甸的。他将这东西转了过来,赫然发现它反射出金黄色的光芒,照得礼堂熠熠生辉。
“娘的,这该不会又是……”两人面面相觑。
没错,又一块狗头金!与铁牛死亡现场发现的差不离。
这下子,由不得齐恩感觉如何,结巴确实被人“偷走”了。
“要死了要死了,这地方真藏着个专偷尸体的疯子。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宜久留啊。”齐恩头皮发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真是见鬼,我们赶紧走。”
肖勇把狗头金揣兜里,然后拉上齐恩急急忙忙从窗口跳出去,远离这是非之地。
齐恩决定马上回去睡觉,今晚要是再折腾下去,小命说不定都要丢。不过眼看就要踏进宿舍楼了,肖勇却在门口一个拐弯,把齐恩带上另一条路,另一条齐恩非常熟悉的路……
“哎,咱们不是回去睡觉么,你这是……你这是要去哪?”齐恩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睡觉还早着呢,我们去三号楼看看。我估摸着,结巴十有八九在那里。”
“啥?又去那鬼地方?”
齐恩差点崩溃。三号楼在白天就是个不祥之地,到了夜晚会变成什么样子,真无法想象。
“就算他在那又怎么,这事明天再说吧。那个鬼地方,邪门得很啊。”
“不行,拖得越久,证据就越少。明天王大爷和闫村长就会发现结巴不在礼堂,我们就没什么机会了。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回去好了,我一个人去。”肖勇斩钉截铁说道。
齐恩拗不过肖勇,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只好再跟上。他算是看出来了,肖勇之前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完全是装的,他不仅胆子大,心也黑得很,这条贼船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啰。
可等两人跑到三号楼一看,结巴也不在那,那地方仍然只有一堆乱石,以及——愈来愈阴森的气氛。
“这回怎么办?”齐恩牙关紧咬问道,他有一种进了荒坟堆的感觉,两条腿不停打颤。
“判断失误?不应该啊。”肖勇很纳闷。
其实齐恩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尸体失踪和发现狗头金这两件事重复出现,那照常理推断,结巴也应该和铁牛一样,在三号楼现身。可为啥没有呢。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吗,还是说他们之间其实并无关联?现在结巴究竟身在何处?
冷风呼呼,吹得人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结巴也没找着,此行可以说毫无成果。于是两人只好悻悻而归(在齐恩强烈要求下)。
“明天见机行事吧”,肖勇最后叮嘱齐恩,“眼下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可是他俩谁都没注意到,在小山丘上灌木丛中,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