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打个瞌睡的功夫就过去了。12点整,日头正烈,众人准时开工。齐恩,楚科洋,王大爷,闫村长,肖勇五人一字排开,吭哧吭哧挥汗如雨,一会的功夫就把矮坡给铲平了。然后王大爷示意大伙停手,自己不知从哪找出块硬石灰,在平地上画了个长方形,大小刚好能容下铁牛整个人。随即他又从兜里掏出黄表纸和一对小红烛,点上蜡烛,一左一右插在正南边,然后在蜡烛上点燃黄表纸,两个指头捏住,往四处扫了扫,嘴里念念有词。等到黄表纸都化成飞灰飞上树梢,他这才冲旁观的人一摆手,说道:“破土!”
大伙又开始挖坑,这活可比刚才铲平矮坡要费力得多,得一直弓着背弯着腰,脑袋冲下使劲。齐恩长久不锻炼,这回是干得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到坑里去,给铁牛当开路先锋……
过了很久很久——齐恩觉得——坑终于刨成了,浅浅的,但好歹能放下一个人。铁牛也不能要求太高,毕竟他也算是客死他乡,有块容身之地已经很难得了。当然,这是齐恩的想法,闫村长却认为这么浅的坑太委屈自己的侄儿了。他冲大伙嚷嚷道:“我说,你们加把劲,往下再挖挖,挖深一些,起码不能让我侄儿被油彪给刨了去吧,这么浅的坑,那些狗鼻子一闻就闻得到。”
“瞎扯,这坑已经够深了,都半米多了,再往下潮气大,铁牛又不是装棺材里的,潮气一浸,可难看的很。”
“那至少再挖个二十公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油彪好吃人肉,特别是死人肉,要是被他们闻到味道,掘地三尺也要刨出来,啃皮拆骨,那叫一个惨。不行,我侄儿活着就不容易,死了更不能遭罪……再挖挖,你们几个赶紧再挖挖。”
“老闫,别闹了,你瞧现在都快两点了,再挖下去你侄儿可赶不上吉时下葬,到时候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再说,你不就是担心让油彪闻着嘛,那再挖深二十公分也不见得有啥用。瞧见那满地的松针叶没有,我们把松针叶撒在油布毡子上,油彪就闻不到了。”
“当真?这我咋不晓得,我好歹也是黒酆山里土生土长的,咋没听过这说法,你一个外来的瘸腿老头能比我懂得多?”闫村长挑起眉毛,斜睨王大爷,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三个字。
王大爷见闫村长这模样便乐了。他干脆把铁锹一扔,顺手点上支烟,边抽边说道:“这算啥,不是我吹牛,我可是这黒酆山里的百事通。虽然没生在这,但你别忘了,我可在这做了二十多年的赤脚大夫,多少村民的断手断腿是我这双手接上去的,多少村民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黒酆山里的事啊,我还真比你懂。得了,别扯远了,再说下去太阳要下山了,赶紧把铁牛抬进去。”
闫村长听王大爷这么一说,也没招了。只好依着他的意思,用麻绳扎紧油布毡子的四个角,把铁牛裹得像只粽子。然后四个人一人提住一只角,将油布毡子平平稳稳地落入坑内,封上土,找来碎石垒成馒头状,最后在坟头顶用鹅卵石压上一张黄表纸,便完工了。
站在新坟前,一向倔强的闫村长终于落泪了……
待闫村长呜呜咽咽平复情绪后,一行人很快启程返回,赶回了宿舍楼。
此时,时针已指向下午四点半。
一进楼里,苗苗就让大伙把脏衣服脱下来,她拿去洗。王大爷则张罗着吃饭,端了些昨晚的剩菜剩饭去灶上热,其余人等先上楼整理整理。这一趟可把人折腾坏了,又累又饿的,每个人都希望在床上多趴一会。不过随着饭菜的香味飘上来,齐恩又忍不住强打精神爬起来。
跑下楼时,正碰上楚科洋出门,他拎了条牛仔裤说是要拿去让苗苗给洗洗。齐恩也没工夫管他,一溜烟跑到饭厅,结果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饭厅里坐着王大爷,苗苗,闫村长,肖勇四人,每人都端着只大碗在埋头猛吃,每个碗里都是满满的白米饭,但桌上却只有一坛咸菜萝卜干。就着这点点菜,四人吃得正香。
“赶紧赶紧。”
王大爷见齐恩来了,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算是招呼齐恩了:“自己盛,菜不好将就下。”
“没事,大伙都一样。”
齐恩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要有碗饭就成,有没有菜都不是问题,菜好不好那更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空气中诱人的饭香,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已经无法思考。
不多久,楚科洋也加了进来。偌大的饭厅坐着六个人,没人说话,光听见吧唧吧唧声,可见大伙都饿得狠了。快要落山的太阳从窗户外照进来,遍地金黄,但谁都没抬头瞧上一眼。
突然!
“啪”地一声,闫村长把筷子猛拍在桌上,一下子把大伙全吓愣住了。
“怎么回事,老闫?硌着石头了?”王大爷好奇地问道。
“不对,这事不对……老王,我那侄儿呢?”
闫村长凝着眉,脸色沉重地说道。嘴角有颗饭粒,他一伸舌头,舔掉了。
“老闫,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铁牛虽然走了,可你还得继续活着,放不下心中这块疙瘩,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王大爷好言相劝,可齐恩觉得他把闫村长的意思弄拧了。
果然,闫村长闻言把筷子一甩:“谁说铁牛了。我说的是我另一个侄儿,金水,他上哪去了!?”
“金水?”
听闫村长这么一提醒,大伙才反应过来。没错,好像一整天都没见到结巴了,往常他跟闫村长形影不离,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老王,还有你”,闫村长指着苗苗,“真不知道金水去哪了?”
王大爷不慌不忙说道:“她不是说了吗。一大清早金水就不见了,今天一天我们这群人都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金水也是个成年人,不会乱跑,肯定有事出去了。”
“不太可能,他一向没什么主见,凡事都靠我。再说,他兜里也没几个钱,能上哪去。”
“这就很难说了,说不定临时有急事呢,他总有几个亲戚住在附近村里吧。”
“倒是有,不过不怎么来往。再说如果是走亲戚去了,他肯定会通知我,不可能不声不响地走掉,我还是觉得有问题,要不,我们去找找?”闫村长渐渐焦急起来。
“这有点小题大做了吧,金水才不见了半天,有这个必要吗?”
“你可别忘了,昨天晚上铁牛被人搬到三号楼去了,这节骨眼上我能不担心吗。”
哦,原来那乱石碓叫三号楼,齐恩心想,有突破。
“你是说……”
一听到三号楼三个字,王大爷的神色也凝重起来:“金水他有可能……也罢。这样,我跟你先出去找找,剩下人愿意去的就去,觉得累的呆在房里休息,今天确实辛苦。”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伙一块帮忙找吧。”齐恩说道。他也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一块代表了。
楚科洋三人一听都很诧异,他们本来是不想去的,不过既然齐恩都表了态,也不好当面反驳,毕竟闫村长在一旁看着,便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好好好”,闫村长向齐恩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我们先在厂区里找找,如果找不到,再去周围的山林。”
“老闫,仙人脚呢?”
王大爷突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话。
闫村长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没有我他不敢去那个地方。”
“那可没准。金水胆子虽小,但这年头,有的是让人胆大的东西……”王大爷说道。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因为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王大爷特意抬高了语调。
“唔……”
闫村长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似乎有些动摇了。
“这样吧,我们先看看厂区里的情况,如果没有,我跟你去外面找,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行的行的。”闫村长忙不迭点头。
饭也不吃了,王大爷手上拎着一串闪闪发光的钥匙,带头走在前面。其他人跟着,从宿舍楼开始,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
原本齐恩以为自己对厂区已经了解得够多了,但跟着王大爷一走才发现,这自行车厂外面看着就几幢楼房,其貌不扬,楼里面却别有洞天。各种小走廊,后门,暗房多了去了。车间还好一点,空荡荡一目了然,像一些行政办公楼里,走廊是七拐八绕,完全不是对称整齐的普通楼房。齐恩在里面一会就绕晕了,不知身在何处。真要藏一个人在楼里边,齐恩绝对找不出来。他暗自庆幸第一天晚上没有乱闯,要是误入其中,恐怕就出不来了。
转悠好久之后,大伙渐渐靠近了大礼堂。
“瞧那!当年哪,我和肖技术员就是在这地方遇上真君的。”
王大爷指了指大礼堂,又指着对面的办公楼说道:“我们从那楼里出来,站在花坛边。喏,就是那儿,看见真君从那个角落钻出来,一直钻进礼堂里。牠真的是穿墙进去的,这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当时还有肖技术员和其他几个值班的人,他们都能作证。这事,老闫知道的吧?”
身后的闫村长微微颌首,说道:“没错,这事方圆十里人尽皆知。不光老王,当时在场的四五个人都这么说,而且说法是一致的,不可能这些人一起看错,也不可能串通好编个故事骗我们玩,因为那天晚上这里确实发生了很多离奇的事情,很多事至今仍是个谜。唉,那晚真是鬼门大开,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那政府就没有调查吗?”齐恩歪着脑袋问道。
“怎么不调查,县里省里都多次派人下来查这事,报纸上也登了。那段时间这自行车厂里里外外都是外面的人,甚至还有部队来过。可最后呢,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事,调查便不了了之了。这两年偶尔还会有一些记者学者过来了解情况,其实这种事,当时都弄不清楚,日子久了就更别想搞清楚了。”王大爷说道。
“我还是不太信,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还能穿墙,这不变成崂山道士了吗?这么厉害的妖怪,咋现在才给人发现呢?”齐恩略带讥讽地反问。
王大爷倒也不急着争辩,他微微一笑,又点上根烟,说道:“你们是城里的大学生,讲的都是马列唯物主义,自然不会轻信这些东西。可我们这绝大部分人,都是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的老百姓,不如你们有文化,有眼界,迷信也是难免的。老实说,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信这鬼事。可有的时候……人哪,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咯。待会,我带你们看个东西,看完你们再说信不信吧。”
“没错没错,你这臭小子,说我们山里人迷信,一会你就知道为啥迷信了。老王,带他去看龙爪。”闫村长颇有些不忿,急呲白咧地嚷嚷道,早把找侄儿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龙爪?齐恩的好奇心马上被勾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楚科洋,发现楚科洋也在看他,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那意思好像是说,哥们,白龙村的事又来了。
王大爷领着齐恩等人绕过大礼堂,来到它的西侧。那是一块约摸三十米长,十几米宽的空地,东边是大礼堂的西墙,西边是一栋厂房,北面是围墙,南面是马路。靠北边接近围墙的地方种了一排矮矮的银杏树,除此以外空空如也。空地是用水泥砌的,不是松软的土地,所以踩上去坚固结实。
“知道吗,这地方当年很有名,有很多记者来拍过照。龙爪的照片放在报纸上都是特写,报纸还给那天晚上的事起了个名字,叫黑风龙爪事件。怎样,威风吧?”王大爷津津乐道,仿佛自豪得很。
他走到一棵银杏树旁,伸手指着树南边的地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齐恩看到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那是类似火烧过的条状焦痕,深黑色,从一个端点出发,呈放射型向外延展,一共有三条。每条焦痕均有一米多长,之间的夹角大约是十五度,看上去确实像某种动物的爪子。沿着焦痕延展的方向向前大约七八步远,又是另一道爪痕,接着在紧挨礼堂西墙的地方还有一处。这三处爪痕连起来,恰好是一条直线。这条直线与礼堂西墙并不垂直,而是形成了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
“乖乖!”
齐恩咂舌不已。这些痕迹确实非常像某种动物的爪印,只不过,这世界上有什么动物能有这么大的爪子,又有什么动物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留下如此明显的爪印呢?
天色早已黄昏,红彤彤的夕阳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线,从西边照射过来,照得楼房树木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遮住大半个龙爪。齐恩、楚科洋和肖勇转到第一个龙爪的东边,围成半个圈,蹲下身子仔细观瞧。这个龙爪印主体是焦黑焦黑的,边缘渐渐转成黄色,再过渡到与水泥差不多的烟灰色。龙爪的三根条状焦痕不是笔直的,略微带点弧形,整体也不太规整,好多边角有类似毛刺一样的细小裂痕,像墨滴在宣纸上晕染开的样子。每条条状焦痕在端点处最粗也最深,越往外则越细越浅,这一点也跟动物的爪印别无二致。
“你们怎么看?”肖勇蹲在地上,用手细细摸索那条状焦痕,一边问齐恩和楚科洋。
楚科洋捡了根小树杈,在龙爪上划来划去:“说真的,我认为这肯定是某只动物留下的,不可能是伪造出来的。”
“可是这爪子未免太大了。再说,这爪子有三个脚趾,你们见过什么动物长三个脚趾的?”肖勇问道。
“而且爪印这么深,好像踩着的不是水泥地而是泥地一样。”齐恩补充道:“三个指头嘛,其实好多鸟类都是三个指头,这倒挺常见,不过,这明显不可能是动物留下的爪印。”
“哦,为啥,说来听听?”肖勇问道,“大学生给我上上课。”
“一个很明显的问题是,这印痕虽然像是爪子,但任何一种动物,牠的爪子都是用来支撑身体的,所以脚掌部分肯定宽大肥厚,要远远大过脚趾。可你们瞧这龙爪,三根脚趾的连接处才那么小一点,比一枚五分钱硬币大不了多少,如果真是动物,这丁点脚掌怎么支撑得住牠的身体。那么,这动物是靠脚趾支撑的?这更可笑,除了跳芭蕾外,没有什么东西会用脚趾走路。第二,就像我刚才说的,三根脚趾的动物还是有的,比如鸡,鹤这些鸟类。问题是,这些动物并不是只有三根脚趾,牠们其实有四根或者更多,只不过有三根是长在前方,就像这爪印,还有一根在后面。这也很好理解,这些动物的爪子细长,前面三根是用来发力向前跑的,后面那根是为了站立的时候保持平衡。而这个龙爪只有前三根脚趾,后面没有,这就不符合生物学的生理构造了。所以这也不是鸟。”
“是这样!”肖勇若有所思。
“还有就是爪子的大小了,近一米左右,简直骇人听闻。陆地上最大的动物大象,牠的脚也没有一米来长。所以,这不可能是现存某种动物的脚印。在史前时期,倒是有一种动物可能有这样的脚印。”
“哦,是啥是啥?”
“恐龙时代的风神翼龙。牠的爪子细长,应该能有一米,而且牠站立的时候主要靠胳膊肘一样的前肢撑着地面,后脚爪不怎么受力,所以脚掌可以很小。”
“那么你是说,这龙爪是风神翼龙的爪印?”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爪子的形状像罢了。风神翼龙为了能飞,骨头都是中空的,虽然翼展在十米以上,但体重却只有一百来公斤,比一个成年人重不了多少。这种分量的动物,怎么可能在水泥地上留下这么深的印痕,你们说对吧。更重要的是,龙爪带有明显的烧焦痕迹,这世上可没有任何一种动物身体带火。”
“也许是火麒麟呢?”楚科洋半开玩笑说道。
“呵呵,总之这不是动物,更像妖怪,也许真的是火麒麟。”齐恩也笑道,“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它。”
“怎么样,各位同学”,王大爷凑了过来,指了指龙爪说道:“是不是很神奇?还认为我们乡下人迷信吗?”
“确实神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老爷子,您是说这是真君的脚印吗?”
“对。我亲眼所见,真君就是这样一步步地走,留下这些脚印的。他笔直地冲墙走去,穿过墙体,钻进大礼堂。所以礼堂里面也有龙爪的痕迹,不信你们来瞧。”
王大爷踩着龙爪边说边走,他扮演起那天晚上的真君,亦步亦趋地一直走到西墙旁。在西墙最南侧的窗户旁停下后,他冲齐恩等人招招手:“来,过来看,那龙爪就在大礼堂正中间,你们……”
王大爷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脸上表情瞬间定格。只见他伸长脖子瞪着窗子,似乎瞧见什么可怖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