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粮油市场依然灯火辉煌,装货的车流、缷货的人群仍然络绎不绝。我们三人下了车,打着饱嗝慢慢踏上台阶,穿过熟悉的过道,走向亮着灯、开着门的那间房。进门便有一股难闻的异味迎面袭来,心里头顿时感到一阵恶心,晚饭都差点吐了出来,想到以后都要住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心里就感到难过:打工可真不容易呀。
三表舅没有进房间,而是径直去了厨房,我逃出房间,也跟着进了厨房,厨房里坐着长头发小辫子的大张和一个不认识的平头青年,那青年赤着上身,一身的健硕白肉。二人面前都放着酒碗,桌上有一碟油炸花生米,还有一个卤菜以及一些大概是晚上的剩菜。看到我和三表舅进来,大张热情地打招呼道:“来,喝酒,喝酒!”
三表舅慢悠悠的走了过去,和大张挨肩坐着,大张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敬给三表舅时就看到了我,他微笑着说:“喝不喝酒?”我微笑着摇头,他又敬烟给我,我摆手说“不会”。他就把烟给了对面健硕青年,三表舅明知故问道:“大张,又在喝酒?”
大张嘴里叨着烟,甩甩辫子,把烟点着,眉毛一佻,道:“哪天不喝?像我们这样每天干重活,晚上不喝点酒,身上哪能畅快!”
健硕青年笑了,嘴里吐着烟圈,却不言语。
“少喝点,身体要紧!”三表舅拍拍大张肩膀劝说道。
大张不屑道:“少喝是不可能,除非喝醉了。”
“没酒了!”三表舅看了一眼桌子底下。
大张也跟着看了一眼桌子底下那个已经空了的啤酒箱,拍拍桌子,大声吼道:“小史,小史,快过来,替哥买酒去!”吼了许久,外面并无动静,健硕青年说话了:“史大郎这个时候不知在哪玩呢!你叫也是白叫。”
“那就别喝了,明天还干活呢。”三表舅适时劝说道。
“不行,还没喝够呢!”大张嚷道。
三表舅说:“行,我替你买酒去。”
“不要不要,我非叫小史去不可,他敢再不来今晚上有他好果子吃!”
“小史这个时候肯定在楼下游戏室里玩。”三表舅说道。
“这个人真是有钱没处花,非得送到游戏室去。”大张气愤道。
“那就不喝了,不喝了。”健硕青年有些生气,起身就往外走。
“干什么?你嫌我买不起酒啊?”大张拍着桌子,突然变了脸。
健硕青年毫不示弱,手指着大张说:“叫我来喝酒,却不备酒,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要喝就喝个痛快嘛!”
“我不是再找小史买酒吗,你急什么?把手放下!”大张睁起大眼回道。
“指你怎么了?我就不放下!”
眼看着二人就要打起来,三表舅连忙从中劝说,并从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递给我说:“去下面小店里搬一箱啤酒上来。”
我应诺准备下楼,大张见了三表舅的举动,连忙拦住我说:不需要,不需要,不要去买。三表舅推开大张,二人客气一阵,大张终拗不过三表舅,他挥挥手让我下去,我一边下楼,一边心里想到:脏乱的生活环境,鱼龙混杂的工人,以及未知的工作困难,心中便涌起一阵黯然和紧张,以后要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生存,得需要多大的忍耐和毅力。
但,生活从来不会因为我畏难,而给予我特殊的照顾。她对每一个人都是:有时温暖,有时残酷,有时美好,有时冰冷......既来之,则安之。别再打退堂鼓,忍着风霜前行,才能在美好的日子里遇见阳光。
买来啤酒,却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刚才坐着的三个人不知了去向,我拿着剩余的钱回到宿舍找三表舅,发现刘孟已经洗完了澡,正在吹着头发,他跟我说:我们没有买水桶,暂时先借用三表舅的水桶去洗个澡。我接过他给我的一只红色的塑料水桶,按他指引的方向走到楼道口的那间洗澡房,房间门关着,里面亮着灯,像是有人在洗澡,房外的墙壁上挂着的热水器正在呼呼的响着,一朵蓝色的火焰在里面安静地燃烧着,我从没见过热水器,就丢下水桶,站在热水器底下看那朵蓝色火焰,并且心里十分好奇,老家烧洗澡水都是在锅灶里生火,慢慢的添柴,烧热一锅水旺火起码需要十五分钟,为啥这个玩意一点儿小火,里面的水就热了?
我正挠着头思考,突然,房门开了,里面泼出一盆温水直朝我身上扑盖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又来了一盆冷水,我赶紧一边跳起来躲避,一边迅速逃离澡房,从上至下,全身已然湿透。心里直冒火,用手抹着从头发上滴落下来的冷水,对着紧闭的洗澡间房门吼道:“谁在里面洗澡?”
那澡房门紧闭着,隐约可见灯光映照下的影子在晃动,我猜想:是不是哪个工人和我开玩笑而搞得恶作剧,可是,我才来第一天,谁也不认识,没有人会和我开玩笑。许久,房门开了,里面走出穿着睡衣的黎娜,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水桶和一只蓝色的小脸盆,气呼呼地朝我走过来。
“喂,你刚才干吗泼我一身的水?”黎娜脸上有气,我心里更气,指着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拦住她问道。
她看也不看我,高傲地昂着头说:“谁知道你在门边鬼鬼祟祟的想干吗,告诉你,我若不是手下留情,泼过来的就是热水了!”
“我在门边看热水器,我能干吗?你泼我一身水,你要向我道歉。”我擦着脸说道。“呵,我向你道歉?没搞错吧?我没报警说你偷看我洗澡就算便宜你了,别不知好歹!”黎娜神气道。
“喂,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没偷看你洗澡,不要诬赖我!”我连忙据理力争。
“那你一直站在房门口干什么?”
我指着墙壁上的热水器说:“我看这东西为什么里面只有一朵蓝色的小火焰,就能把水烧热了。”
“没人洗澡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偏偏我在里面,你就......分明是在找借口,要不是看在你是老板的远亲份上,我就报警抓你。”黎娜仍旧不相信我说的话,我感到百口莫辩,误会就这么产生了,但我不会妥协,因为,没做过的事,我怎么也不会承认。
“你报警好了,我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歪,就让警察来调查好了。”我大声道。
黎娜没再理会我,收拾起水桶和脸盆朝着楼下走去,我的犟脾气上来了,追上前道:“喂,话还没说清楚,别走啊!”
黎娜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我道:“偷没偷看,你自己心里清楚,在这儿装什么?”
“我发誓,我在看热水器,如有半点对你非分之想,不得好死。”我举起一只手发誓道。
“谁让你发誓的?反正,我不相信,也不会向你道歉!”黎娜提着水桶物什下楼去了。
我气愤难平地回到洗澡间,关上门拿起热水器喷淋开始洗澡,开了水,热水器在外呼呼的响着,却发现淋头里喷下来的一直是冷水,心下奇怪,热水器难道被黎娜用坏了?好在天气炎热,不需热水也能洗得舒畅。
洗了许久,房门外传来像是小史的声音:“谁在里面洗澡?怎么煤气也不打开?”
我没有应声,关了喷淋,穿上衣服回到宿舍,刘孟坐在床上眼睛盯着电视机,看来他并不太困,我爬到上铺,右边靠墙是一块木板遮隔着,我又心生好奇,爬到床尾去看木板后面是什么,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惊。后面是一张席梦思床,床上躺着一男一女,借着正对面电视忽闪忽闪的亮光,我看清了是厨师爱宁姐和一个光头男人,男人光亮的头颅显得特别显眼,像暗夜里的一盏明灯。发现我在看他们,男人大声吼着:“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赶紧缩回了头,心想着:他真够泼!尔后,便听到爱宁姐在责备男人:“哎哟,看你吼叫的,别把人家吓着了,吓着了老板要找你麻烦。”
“找什么麻烦,他是属老鼠的,胆子这么小?”
爱宁姐压低声音说:“他是老板的亲戚。”
“亲戚怎么了?我又没打他,没骂他。”
我灰溜溜地躺下,不再到处好奇张望,心里想:可真难为他们,夫妻两个竟然和一群老老少少的男人住一间房间。
有人关了灯,大概是三表舅,因为我进门时就看见他仰躺在床上张着大嘴睡得很舒畅,他不洗澡也不换衣服,为房间的怪味添砖加瓦。一双臭脚更是无人能敌,仿佛床上放了一坛发臭的猪肉。光头男人从隔间里探出头来说:“谁的脚,这么臭!”爱宁姐又在训斥他:“看你闲事管的!还累啊?”
光头男人拿出遥控器,喊开了:“把门关上,开空调了!”
听到开空调,大家都乐了,我这个乡巴佬也乐了,长这么大,只听过没享受过空调!随着一股凉凉的气息在房间里蔓延,整个人便觉清爽,怪味也淡了许多,渐渐地,空气变得冰冷。刘孟在下铺说:“白添,还是你聪明,老早拿出被子来,照这样下去,夜里指定冷。”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晚上洗澡的事,心里就觉得气愤填胸。睡下没多久,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把一脸盆冰冷的水泼向了爱宁姐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