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在一个美妙的清晨醒来,然后起床洗漱,喝碗热粥,吃两个菜包子或是油条再开始上班......没想到,做完一个梦,我就醒了,还全身是汗,我掀掉被子,发现那种冷冷的气息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依然是那种怪味、臭味相杂的闷热。
是谁关了空调?光头男人?爱宁姐?还是三表舅?
没有人回答我,这么热为什么要关空调?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吗?天哪,窗户还紧闭着,这是要蒸包子吗?我受不了了,赶快爬了起来,蹑手蹑脚下床去打开窗户,天就快要亮了,街上的路灯亮着,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在宁静的城市夜空久久回荡,一长串,一长串的,像在山谷里盘旋。
城市里好吗?答案是肯定的,可老家石林沟也不差,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特别是夏夜,天然的山风许许吹来,如空调一般凉爽恬静;萤火虫闪耀在雨后漆黑的夜,寻找着一个又一个归宿;一把蒲扇,三两张竹椅,一群追逐的孩子,满天的繁星,听着蛙鸣虫唱,别有韵味,童年和奶奶在夏夜乘凉的回忆若然隐现,可惜,再也回不去......
门开了,闪进来一个人,从影子看,他有长长的头发,硬朗的身型,矫健的步伐。他是大张?
“窗户边谁站那呀?怎么不睡觉?”果然是他,他看到我问起来。
他的问话惊醒了不少人,宿舍里顿时响起各种辗转反侧的声响。有人问:“大张,你泡澡堂子回来了?”
“问什么!”他带着怒气,不耐烦地回应。“大半夜的不睡觉?”
那人不应声,许久,才说了一句:“睡不着,老板把空调定了时,二点钟就自动关闭了,这里面热得像火炉。”
大张不说话,只顾抽烟,躺着抽,房间里又多了一股烟味。宿舍寂静了,黑暗中不知有多少人睁着眼睛在等待天明。
我躺回了床上,窗外吹进来些许凉风,干干的,很粗糙,不像石林沟的山风,细细的,很温柔,像亲人的手。看着渐明的窗外,我的心又飘回了老家......早稻熟了,父亲和母亲应该在忙着收稻子,现在不用“方桶”了,而是有了打谷机。哥哥在老家的工厂上班,姐姐嫁人了,姐夫只在追姐姐的那几年会过来帮父母亲收稻子,后来,姐姐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他就不来了,仿佛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奶奶不知不觉走了十几年,早已化为尘土,而她的音容笑貌,却清晰的在脑海里浮现,仿佛一切和她有关的故事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快起床,起床!”一声喊叫,带着电灯也亮了,打破了我的思绪。老板出现在门口,染得乌黑发亮的头发一丝不乱,遮盖了岁月赠予他的白发。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仿佛满满的能量将要迸发。
“快起来吃早饭了,下面到了一大卡车大米,有近二十吨之多,吃过早饭之后,所有工人都必须下来!听到没有?”他继续喊叫着,但没人搭理他,爱宁姐也起床了,她快步走向厨房,大家都默默的起床,刷牙、洗脸,重复着人每一天生活所必需的步骤。有人看了手机,惊讶的说:“才五点钟不到呀!”但也没有人搭理他。
我和刘孟随着大流起床,洗漱完毕,排队进了厨房,灶具间大锅里有一锅蛋炒饭,小锅里是稀饭。我满心欢喜地盛了一碗稀饭,心想就是没有包子、馒头,但也能将就着吃,吃一口才发现根本不是新鲜大米熬出来的米粥,而是昨晚的剩饭,倒在冷水里用锅煮开了的泡饭,难怪爱宁姐做早饭这么快!泡饭也要吃呀,吃下一小碗,旁边有好心的工友提醒:吃这个不管,中午不到就饿了,吃点蛋炒饭。我听从他的建议,又去大锅里盛了蛋炒饭,干硬的剩饭夹杂着一些小碎蛋块,没油,吃在嘴里干巴巴的,难以下咽,撑得像抢食的鸭子,对着天空伸脖子蹬脚拼命下咽。
一不留神,工人们都吃好下楼了,只剩我还在慢慢干嚼着无味像蜡的干饭。
“怎么还在吃,快点快点!”许老板上楼来催促,我只得慌慌张张丢了碗筷下楼,母亲常说:催工不催食。这个老板真是做到了极致,让我的心里感到隐隐的难过。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忍呗。
到了门店后门,巷子里停着一辆长长的红色大卡车,三个人站在大卡车上,车下列队等候着十几个工人,有刘孟、大张、还有爱宁姐的光头老公,以及其他一些并不面熟的工人,车上三个人专门负责将大米一袋袋的放在车下等待人的肩膀上,小心堆放着,依次叠起,小袋是二十斤一袋,一人最多扛五袋(有力气的也可以扛六袋、七袋,只要保证不会倒掉)。大袋五十斤一袋,一人最多扛二袋(同样,有力气者可以扛三四袋,但没人会那么做。)我见了这样的场面就吓懵了,从没干过重体力活、瘦弱的我该怎么经受得住这般考验?
我排在队伍最后面,三表舅也来了,但许老板很快就把他从我后面拉走了。当沉甸甸的五袋二十斤包装的大米压在我肩膀上时,虽然车上工人叠放的很小心、很轻盈,丝毫感觉不到粗重,但一百斤在肩,有些吃力,还得掌握控制它的平衡,着实不易。我颤颤巍巍的向前挪着步子,像个蹒跚行步的老太,后面的老工人健步如飞,不断超越我,有人小声嘀咕起来:“没力气出来当什么搬运工,不如回家算了!”我很想回他:我是来搬方便面的,怎么就扛上大米了呢?可眼下,只要沉住气,稳当地走到目的地,就是对他藐视的最好回答。用实力证明,这是我一向秉持的观点,扛大米也不例外,我到目的地了——离门口不远的大米垛,小史正站在上面接过工人们肩扛过来一袋袋的大米码成四方四正的方块形状,堆积成垛。有些工人,比如大张,不知是故意开玩笑还是其他原因,扛到了垛边就撇肩撒腿走,小史也不生气发火,默默的弯腰捡拾码起。我小心挪到垛边,小史停下捡拾,来接我肩上扛着的米袋,他对我说:“不要听他们瞎讲话,你扛你的,慢慢来!”
我没有说话,回以他一个微笑,一趟又一趟的来回,一次又一次的腿脚发抖,我的心里重复着两个小人的对话,一个说: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另一个说:后悔有什么用,再难的路都要咬牙坚持扛下去,你不是第一次出来打工了。的确,过去的路难再回头,咬牙扛着吧!我挺了挺身板,承受着一波又一波来自体力的考验,腰腿酸软的时候,我想停下来歇一歇,十几双眼睛就看着我,那眼神,不用老板监督,彼此间的妒忌就让人不寒而栗。
卡车上的大米卸了一半,许老板拿着一张订单从里面出来,找到大张,说让他带一个人去6号库(另外一个仓库)装货,大张吆喝了一声“装货”,卡车上一个专门给人叠袋的工人就跳下车来,我感觉机会来了,我扛不动就上车去给人叠袋,谁知,刘孟已抢先一步爬了上去,我的心凉了,他为什么总是跟我抢?昨天也是,抢着坐副驾驶,真够讨厌的。
当卡车上所有的大米卸完之后,三表舅带着我们去送方便面,这似乎是许老板在对他的老表亲家兑现承诺,刘孟依然那么讨厌地霸占着副驾驶,我精疲力尽的屈蹲在车里。
方便面的订单很奇怪,有的客户要十箱,有的要五箱,还有的只要一箱,一车方便面跑了八个地方才送完。回到门店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肚子饿瞥了,忍着,水也没喝,整个人都感觉虚脱了。上楼,在楼道里遇着吃完饭准备下去的黎娜,她别过脸去,一脸的高傲,无视我的擦身而过。相反,遇着刘孟却热情的打招呼,我的心又凉了......
爱宁姐看我们回来就赶紧给我们热饭,中午的菜还算不错,一碗酸菜烧肉,一碗豆干芹菜,一碗清炒土豆片,我却没有食欲,胡乱喝了一碗汤,汤是“紫菜蛋花汤”,只剩些残渣,还透着些凉。刘孟吃了两大碗米饭,满足地下楼去了,我去宿舍房间里拿出昨天的衣服来洗,洗完下楼,三表舅还在“收款”窗口交货款,刘孟在玻璃房子里,站在一个胖胖的男人后面躬着身子看着什么,我也踱过去,胖男人看到我,点点头,打开玻璃门,让我进去吹空调。
“你叫白添?J省来的老表?”胖男人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这个胖男人,他体型超胖,足有二百来斤,个高眼小,眉粗鼻大,肤黑,小平头,满脸横肉,上身穿着一件灰蓝背心,下身穿一件四脚七分裤,裸出的胳膊足有我的大腿粗,卷起裤脚下的大腿与我的腰围不相上下。
我想:以他这样的身板扛起大米来肯定不费劲,不过,他好像从来都不扛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