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街区霓虹闪烁、灯火辉煌,透过微微打开的车窗,耀入眼帘。街道上轰鸣着长长的公交车以及擦身而过的各种汽车,城里真好,城里真热闹。想起老家石林沟的那种寂静,与这儿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车子载着我和刘孟穿梭在大街小巷,我依然坐在没有座位的车厢里,刘孟总是抢着坐副驾驶,好像在这个车里除了三表舅,他就是老二,而我连老三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兵。货已经完全卸完了,车里空荡荡,心里也空荡荡的,肚子早已饿瞥了,三表舅边开车边问刘孟:感觉怎么样?累不累?吃不吃得消?刘孟一脸轻松地答道:没事,不累。我问三表舅:我们是不是回去?
三表舅答:“你们二舅打电话叫我带你们去他家里吃晚饭。”
我听了,有些别扭,我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的外甥?便想立即纠正道:“是刘孟他二表舅......”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张口,我在心里不承认就行。
车子行了大约三十多分钟,停在一处小区门口,三表舅锁完车带着我们上楼,这是一家老旧的小区,没有围墙,也没有门禁,楼道有些逼仄,每层2家单元户,没有电梯,楼道墙壁上贴着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广告。
慢慢的爬登上五楼,敲了数下门之后,来开门的是位系着围裙的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她一见我们就热情地说:“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我们依次进去,跨进门,脱了脚上的鞋,换了里面的干净拖鞋穿上。我心里想:城里人真讲究,进门还要换鞋,要是在农村,这样会被人笑话的。三表舅给我们介绍说:“这是二舅妈,也是你们的大老板娘。”
胖妇脸上堆着笑,对我们说:“你们好!”
“舅妈好!”刘孟嘴甜,赶紧叫开了,我也跟着喊:“老板娘好!”
“来来来,快进来坐,一会儿饭就好了。”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说完又返身进了厨房。
我们打量着这间房子,房子并不大,三间不大的卧室,客厅也很小,摆了一张桌子就所剩无几了,厨房、卫生间和浴室更小,与我想像中的大老板排场相距甚远。
三表舅独自进了一间房间,解下肩上的挎包,翻出里面的货款又开始核数起来,仿佛不放心一般。我跟着刘孟去了老板的主卧看电视,其实,我们不是看电视,而是排遣不知所措的无聊。
终于等到开饭了,桌上摆着六盘菜,尽是一些虾、蟹、贝壳之类的海鲜,这可是我这个农村来的“土冒”没吃过的东西,心里又是一阵好奇。
“二哥去哪了?”三表舅从房间里出来,轻声问老板娘。
“他们还在门店,马上就回来了。”老板娘手在围裙上擦着,笑嘻嘻的说。“下午我在打麻将,老板打电话说有几个远房亲家来,让我准备些菜招待,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海鲜。”
“没啥讲究,啥都吃!”三表舅替我们回答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三表舅立即起身开门,许老板和他的儿媳妇林虹丽出现在门口,换了鞋,许老板问:“你们什么时间回来的?”
“刚回一会儿!”
这期间都是三表舅在回答,然后,他们又谈论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林虹丽进了属于她的卧室,关上了门。许老板脱了衬衣,露出满身肥嘟嘟的膘肉,坐在饭桌的上首,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夹菜吃,他一边吃一边和三表舅谈论一些事情,用得都是他们的地方方言,刘孟听得懂,他说听他外婆说话听得多,所以听得懂,他还说这不是南城本地话,而是距离南城一百多公里外的淮乡话。原来,刘孟的表舅并不是南城人,而是淮乡人,在南城做粮油生意发了财。
见我和刘孟、三表舅傻傻地坐着等开饭,老板娘终于看不惯许老板的独自先上桌吃菜,小声训斥着,我听不懂,大概是说他要注意形象。许老板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老板娘客气地招呼我们吃饭,这时,我们才缓缓向饭桌走去,依次坐开,许老板一瓶接一瓶地开啤酒,递到我们面前,那意思是:每人先喝一瓶。我推辞着说“我不喝酒”,许老板说:“看你有点瘦,就要多喝啤酒,打通肠胃,把身体胖起来!”我第一次听说啤酒能增肥,虽然毫无科学依据,但我领会到了他的客气和对我的关心,于是,毫不犹豫地倒了一满杯。
老板娘一直在忙碌着,却没有引起许老板的关心,让我心存介蒂,我大声说:“老板娘,吃饭了!”老板娘在厨房里回:“好咧!没什么菜招待你们。”这客套的话语倒和老家的待客礼节一般显示出主人的谦逊,当然也就难不倒我了,我回道:“有呢,一大桌菜,烧得又好吃!”随即,我听到厨房有锅盖掉地的声音,那一定是老板娘绽放了笑容。许老板先给刘孟夹了一只大螃蟹,又给我夹来一只,说:“多吃点,你们山洼洼里可吃不到这些好东西。”我把螃蟹拿在手里,心里在想:老家石林沟也有螃蟹,怎么就没这么大?也没人吃呢?我的举动引得三表舅和林虹丽偷笑,他们一定以为我不会吃螃蟹,其实,我还真不会吃。刘孟也拿在手里,二人就这么出着“洋相”。许老板拿起一只螃蟹,扯下一根蟹腿,在碗里沾了醋,放进嘴里嚼着,然后往桌子上吐着碎渣,又剥开蟹壳,把里面一些黄黄的东西展示给我们看:“精华都在这里,这些蟹黄可好吃了!”
我们照着许老板演示的方法把螃蟹大卸八块,发现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吃,反而有种涩涩的感觉。或许,正如社会上流传的话:有钱人吃的东西不是没钱人能体会的,比如:没钱人爱吃肉,有钱人却爱啃骨头。
“这螃蟹真好吃!”刘孟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不知是违心的迎合,还是他喜欢这种没钱人吃出有钱人的味道。
“有点腥,不好吃。”我这样说道的时候,满桌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面容,我又理直气壮地说:“老家人看到这种东西都不吃,因为,它一出来,就要下雨涨大水,涨大水就要淹庄稼......”
这下满桌的人都笑了,唯有许老板没笑,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去了卧室接听电话。老板娘笑说道:“你们老家的螃蟹和这里的螃蟹不一样,这个叫‘大闸蟹’,是专门吃肉的,不会报涨大水,你们老家的叫石蟹。”
我心想:你又没去过我老家,怎么知道?刚要发问,她就说:“老板当年在你们那里扛木头的时候,经常逮小溪河里的石蟹、黄鳝烤着吃,现在,白送他都不会要了。”
“二哥也是吃过苦的人,现在富裕了,还吃那些玩意干啥?”三表舅说道。
许老板从卧室里出来,一脸从容淡定,看刘孟津津有味地啃螃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我们只顾吃,忘了儿子还没回来。”
“你还担心他会饿着肚子?所以,我从来不问。”林虹丽边吃边说道。
许老板脸上露出一些不快,拿出手机拨着号,许久,又合上,仿佛在犹豫要不要打过去。
三表舅问:“许委每天都在干些啥?”
老板娘回道:“他能干什么!打打麻将,钓钓鱼,狐朋狗友一大群......唉,大树底下好乘凉啊,都是我们两个老的在替他操心,以后,我们动不了了,看他怎么办?”
老板娘边说边眼睛里就有一些东西在翻滚,她拿出手帕小心地擦着。
“看把你们操心的,你们老了,我们还能不做生意?瞎操心!”林虹丽顶撞老板娘道。
“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二嫂别为他们担心,现在由你们在扛着,他能舒服一点是一点,以后你们动不了了,他还不是要挑起这根担子?许委从小就好玩,由他去吧!”三表舅劝说道。
这时,许老板的手机又响了。
“委啊,你人在哪?还不回来吃饭?”他的声音是严厉、动怒的,带着咆哮,以至于全桌人都停下筷子,屏住呼吸,看他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些嘈杂的声响,旁人听不太真切,大概二分钟电话就挂断了。
“他怎么说?”老板娘关切的问道。
“管他呢!不管了,不管他了,我们接着吃。”许老板把手机往桌上一丢,端起酒杯“咕咚咚”就喝起来,喝完叹了一口气,眼神迷离,打着嗝,活像一个失恋青年在酒吧买醉。
“你们也喝呀!老三,刘孟,白添,你们喝呀!喝!”当他发现我们酒杯里的酒都没动静,嗓门大了,脸上多了些活跃气氛的颜色,仿佛为了尴尬的场面得到一种缓解。
“喝,喝。”我们与老板碰着杯,回应着他的热情。
老板娘从厨房里拿出一只大碗,从桌上盛了菜,外带二只螃蟹和一些虾压在上面,嘴里念叨着:“儿子回来也不至于饿肚子!”
我们都喝得晕乎乎的,只有林虹丽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