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一个占着开票窗口,一个占着收款窗口,让顾客怎么买单?”许老板见我们这般,轻声训斥起来。其时,店内并无多少顾客,只有一些小商贩在东瞅瞅西望望,一边从米袋里抠出些米在鼻子边嗅闻,一边心里默算着米价,可能老板就把他们当顾客了。
“快进来。”许老板见我们不说话,又招呼我们进玻璃房子,那里本不宽敞,加之里面摆设众多,更显拥挤。我们站在玻璃房门口,我斜眼去看严丽,她正一眼茫然地看着我们三人,白晳的脸庞上透出几分痴相,当然也更添几分可爱。小老板娘林虹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瘦削,肤黑,小平头,根根头发怒放,像刺猬身上张开的刺,明亮的光线下难掩丝丝白发点缀双鬓,肩挎黑布包,直垂到臀部,斜靠皮椅,悠然剔着牙。
“小闻,下午带这两个外甥子出去跟车送货。”许老板对剔牙的男人说道。
男人抬眼望着我和刘孟,许老板介绍道:“这是J省的老表亲家,今天刚到。”
男人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以示友好。
“刘孟,这是你家三表舅!也是我的亲兄弟老三。”许老板拍着刘孟的肩膀,刘孟便听话地喊道:“三舅。”
男人点了点头,继续露出那浅浅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
“我叫白添......”我知道该轮到我介绍了,但后面的话,我不知怎么说,好在,许老板替我说了:“他是三表弟家小舅子。”
男人继续点头,好像他不会说话一样。
“三舅是在这儿开车替我送方便面的司机,本来是小史跟车送货,刚才跟你们说明了情况,下午就你们二个了,出去了要听三舅的话,送货到客户家不准偷拿人家东西,也不准损坏人家东西,听没听到?你们两个。”许老板一脸严肃地嘱咐道。
“听到了!”我们答应着,跟随着刘孟的三表舅出门迈向门前停着的一辆长长的白色大金杯车。三表舅解开车锁,进了驾驶室,刘孟坐在副驾驶,我则在三表舅的指引下拉开侧门,车内空间很大,空荡荡的,但没有座位,里面热浪袭人,让我退而却步,踌躇之余,三表舅已经系好安全带,准备发动车子了。
我犹豫着钻了进去,并自己拉上了侧门,坐在后轮拱起的位置。金杯车摇摇晃晃驶向未知的地方,车内闷热非常,我想打开车窗透透气,三表舅发现了,在前面说:不要打开窗户!我说着里面太热了,他才摇下前面的车窗说:你往前面坐,不要坐在后面。我努力摸索寻找着平衡,往前移了移步,在刘孟的椅背后找了个位置,却发现根本坐不下来。再看刘孟,他正斜靠着坐椅,两腿翘在前挡风玻璃下,悠闲地吹着风,看着窗外的景色好不自在。
“把脚放下去。”舒服不过三秒,三表舅见了,发话道,刘孟这才有所收敛,规规矩矩地坐着。我在后面无处可坐,站又站不直,就扶着椅背蹲着,任凭金杯车在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停在一间偏僻的小平房门口,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侧门,从里面钻出来又关上。
“里面太热了!”我下了车就抱怨起来。
三表舅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拿出钥匙去开平房的门,我和刘孟随后跟了进去,只见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方便面。
三表舅拿出一张单据,照着上面只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文字,嘴里默念着:“香辣的,十件,红烧的......”
念完之后,他就去搬他嘴里念叨过的品种,为了表现,我和刘孟争先恐后跟在他后面卖力地搬着,生怕没的搬。他把货配齐了堆一起,然后拉开金杯车侧门,自己钻进去,在里面对我们说:搬过来!我们不敢怠慢,赶紧搬,刘孟搬得很卖力,每次都比我多搬一箱,我也不甘示弱,和他搬一样多,到了车门口,三表舅在里面吼:一次搬五箱。我说:我们搬了四箱。
“加一箱再过来,要不然,数量怎么数?”三表舅叫道。
“刚才堆在地上不是数过了吗?”刘孟说道。
“再复核一遍,这样不会出错。”
我们就乖乖地又回到库房各自加了一箱搬出来,他又说:“先搬桶装的,五箱一次。”
“什么桶装的?”我们疑惑不解,一无所知。
“就是桶面,笨得要死!”三表舅发急地吼着,好像触怒了他一般。
我们又灰头土脸地把方便面搬回库里,他又在车里面喊:“搬出来了还搬回去干什么?放在车子旁边,笨,真笨!”
我们挨着骂,乖巧地把方便面放在车子旁边,就去找他口中所说的“桶装面”。可是,桶装面五箱叠一起很高,我们小心翼翼地搬出来,他就在里面催:“快点!快点!”
我们忍受着,因为,我们是出来打工赚钱的,赚了钱就能盖新房子娶媳妇,也因为,我们寄人篱下,没有资格动怒。这也是我时常后悔没有好好读书的理由。
我和刘孟加快了速度,累得满头大汗,小心地传送进去,不一会儿里面就堆满了,他码不过来了就钻出来指着刘孟说:“你过来,我告诉你:你必须得学会如何合理码货装车,你学会了再教他,以后这都是你们的事!”
刘孟唯唯诺诺地点头钻进了车里,跟在他后面学装车,我就一个人来来回回地搬着,金杯车不住的摇晃着,他们在里面用力地挤塞拍打,不一会儿,刘孟就从里面探出头来,撇着嘴,满头大汗,三表舅在里面骂:“笨,真笨!笨得像一头猪!”
刘孟干脆不进去了,和我一起搬,还一边小声发着牢骚,说:“他就是个神经病。”三表舅不骂了,只顾装车,空荡荡的金杯车在他的精心设计下很快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方便面。之后,他就停下来,一边用毛巾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走下车去库房里拿出三瓶矿泉水给我们喝,我们正渴得嗓子冒烟,见了水仿佛雪中送炭,拧开盖就“咕咚咚”灌起来,他笑着说:“感觉怎么样?”
“好爽!”我们异口同声回答道。
“你们要知道:哪怕一瓶矿泉水都是要自己付出努力的汗水去换来!别怪我骂你们,骂你们是提醒你们,在城市里,没钱就只能去公共厕所里喝自来水。”
刘孟点着头说:“三表舅说得对,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装完车,刘孟快速拉开车门占领了副驾驶的位置,我没有和他争抢,三表舅突然想起什么,拉开侧门,整理了一下里面还有些空当的地方,拿出二箱方便面塞在刘孟副驾驶位置的脚下,然后对我说:“你坐进去!”
我想了想,很不情愿,又想起他刚才说的“没钱就去厕所里喝自来水”,咬牙钻了进去,三表舅一边拉车侧门,一边说:“他这身材还正好容下!”车门“嘭”的一声关上,我心头一惊,左边、前边是方便面,右边是车门,后边是三表舅正驾驶的坐椅,稍有颠簸,方便面便会直朝我的脸部袭来,加之,正值暑夏,闷热异常,十分烦燥,我试着推开侧门的车窗,三表舅在前面吼:“不要打开,稍微忍耐一下,马上就到了!”
我忍耐,是的,我应该忍耐,打工生活的苦滋味不是第一次尝了,在D市,S市......在所有过去的打工日子里,回味一下,就应该懂得在外面的首要生存之道就是“忍耐”,也叫:坚持。
刘孟高翘起腿,又要伸到前挡风玻璃下,被三表舅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给逼回去了,车里实在太热,又没空调,他就去摇车窗玻璃,又被三表舅一个嫌弃的眼神给镇住了。
“三表舅,车里好热!”刘孟用乞求讨好的神情回复三表舅,希望得到他的允许。
“开一点点,开大了对车子稳定性有影响。”三表舅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我心想:敢情这窗户开大了,还能把车吹飞了不成?我微扭身躯看他那边,车窗只留一颗大拇指大小的缝隙,我真是佩服他,“忍耐”已经不能形容他修炼到当下的这个境界,他完全是“神”了!可“神”也出汗了,他用脖颈上挂着的毛巾擦着脸颊不断沁出的汗水。
此刻,我更受煎熬,仿佛身处一个大热炉里。坐着不动,就已汗流浃背。我想起一句话,安慰自己道:心静自然凉。
“我应该安静一点,一切都会过去,一会儿就好了。”
透过车窗玻璃,我木然看着窗外不时掠过的车辆、人群,以及每隔一段路就要停下来等待的交通信号灯。车子渐渐驶离了街道,钻进了巷子里,那些巷子很宽,比我读初中时学校前面的巷子要宽得多。车子穿梭在巷子里,左拐右绕,周围都是一些宽敞的厂房,我好奇地看着周围的风景,心想着:忍耐了这么久,大概要到达目的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