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白潇雨抱进怀里,低声的哄着,她口齿不太清楚地哭喊着“爸爸,爸爸”,惹得高凤英一双剑一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此时,我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要向她解释,骄傲代表什么,解释该怎么解释,解释又有没有这个必要?
好在,她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而且,没有再看过来。
高凤龙显然不会被母亲的言词所征服,他用舌头舔了舔早已干涸的嘴唇,抹抹嘴巴,掩饰自己的不堪,高声嚷道:“什么叫有因有果?因在哪里?不是在你儿媳妇身上?我家屋后原来没有毛竹,是搬迁了新房之后,我爸亲手栽下的,没过几年就长起来了一片,那山林后来分给你们了,我爸没说什么,没要求你们感谢,也没把竹子全砍光,因为,没有这个必要,可现在我爸要砍一根毛竹用于修补菜园的竹篱笆,你们就这样小气,非得逼迫他把这根毛竹丢下,想想心里多来气!”
“我不是计较这一根毛竹,而是你父亲说话太蛮横,不讲道理,他若事先跟我或是和白尚说要一根毛竹修补菜园篱笆,高白二家就算仇怨再深,我们也不会吝啬。他没讲还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说什么‘砍一根毛竹多大的事儿,整个山林地都是他栽的毛竹’,说这些没根没据的话,谁会信服?”嫂子接过话茬,也大声的嚷叫开了,整个清晨,院子里就像那天空一样乌云滚动。
父亲从屋里走出来,看着高凤龙兄妹二人还没有离去,便好言道:“凤龙,凤英,咱们别在这儿争谁对谁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该冲动的,也都冲动了,说什么也无法挽救回来,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要不,我打电话让白尚明天回来,咱们去村里请村长、书记一起当面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法院见。”高凤英罕见的放了狠话,看来,这场冲动的后果很严重,若是哥哥真的动了手,那么赔偿金一定不会少。
“哎!”父亲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独自叹着气,不敢高声的喃喃自语道:“我当天就劝他们不要冲动,什么事情都好好说,好好商量,惹出麻烦了该如何收场?”
嫂子见父亲这般担心,温声安慰道:“爸,不用害怕,高有喜什么时候中的风,与白尚有没有直接关系,只有医生知道,我相信只是巧合而已。”
“可是,谁会相信?法院只相信证据。去年,西泉村有一桌人打麻将,其中有一个打着打着就口吐白沫倒在桌子底下,送到医院就断了气。后来,和他一桌打麻将的另外三个人都要负起相应的责任,赔偿了钱给死者家属。还有,那些喝酒把人喝死的,同一桌一起喝酒的都有责任。如今,你说白尚没有动手打高有喜,但高有喜中风住院了,白尚能脱离得了关系吗?”父亲忧虑道。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浓厚,还响起了闪电,似乎一场大雨就要降临,而我们心里的乌云也越积越厚,不知什么时候会变成一场大雨,悄无声息的倾泄。
哥哥白尚在傍晚时分回来了,那个时候,雨已经停了,雷声响了很久,伴着闪电整个下午都在乌云中游走,却没有降下什么大雨,黄昏的霞光映照在屋对门的山林上,如染上了一层黄黄的薄蜡。
嫂子从屋里迎出来,告诉哥哥早上凤龙、凤英兄妹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事情,哥哥认真听着,听完后态度很坚决,大声的嚷叫起来:“让他们去法院告,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碰高有喜一根指头,当晚是他自己跌跌撞的走过来,对我说:你有本事打我,你有本事打我......不停的叫,后来就自己倒到地上去了。”
哥哥的高声嚷叫声引来了父亲,其实,就在刚才哥哥开车进院子的时候,父亲就已经知道是他回来了,不过,父亲并没有主动去找他,他希望自己的大儿子能主动来找他,听听他的意见,说说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哥哥下车,嫂子向他报告事情,父亲听到哥哥飙出的怒火,以他丰富的生活经历,知道这样抱怨和发毒誓根本没有作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一只瓷碗不小心掉落在地,碎裂成了两三瓣,想要恢复如初是完全不可能的,即使用万能胶将它粘在一起,也不会如它从前的样子。所以,不要想着会有什么完美的事情发生,但是,只要不让这口破瓷碗继续破裂,就能将事情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它的完整性才会提高。
父亲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如今也是二个孩子的父亲,脾气却没有长大成熟,还是小时候的样子,犟脾气,性格暴躁,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不管别人怎么劝怎么开导,他都不会听进去。
“尚儿啊,你买点东西去医院看望看望高有喜。”父亲对着哥哥小声道。
哥哥立刻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眼睛睁圆了,嘴唇上浓密的胡须颤抖着道:“爸,你有没有搞错?叫我去看望他?这样不是明摆着证明我理亏吗?”
“就是就是,你越是摇尾乞怜、低声下气的讨好,他高有喜的尾巴就翘得越高,越是以为你好欺负!这人啊,就像捏柿子一样,都喜欢挑软的捏。到时候,高凤龙兄妹以为白尚真打了他父亲,医药费什么的不认都不行!如今,我们不管他,让他去法院告,即使要分担责任,那白尚也不是全部责任,他自己也有过错!”哥哥的话得到了嫂子的认可,不待父亲说什么,她就打机关枪似的说出了一大堆话。
父亲摇头叹息,连着咳嗽了几声,想训斥自己的儿子儿媳几句,可又觉得以怒制怒非但不能使人信服,且易伤了亲人间的和气。他仍旧用商量的口气对眼前的年轻人说:“你们去不代表承认什么,而是代表要一心结好,将打碎的瓷碗拼接起来,将这件事情做得相对圆满一些。你白尚有没有动手,他高有喜心里一清二楚,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越是跟他较劲,他越是要赖上你!高有喜是高家兄弟里对咱们白家最没有敌意的一个,好好去说说,他不会讹你的,我了解他这人性格......”
“不去不去。”哥哥急躁地摆手打断了父亲的话,又转身双手叉着腰面对着屋对面的山林,夜幕悄然降临,西南方的夜空静然亮起了一颗明星,乌云已经散去,风还在吹着,明天,恐怕是一个晴天吧。
“不能去,这件事情暂且不论谁的对错,他高有喜打我一个巴掌也不是白打的,怎么不见高凤龙兄妹来给我道歉?早上在这儿,两个都凶巴巴的,恨不能冲上来给他父亲报仇。要和好可以,他高有喜先给我道歉,我们家白尚再给他赔不是。”嫂子激动得面红耳赤,一手叉着腰,一手一会儿指着黑下来的夜空,一会儿指着屋前的空地。
我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没有赞同父亲的想法,也没有认同哥哥的说法,我心里只着急一件事,东边坡上那片荒地,由于哥哥与高有喜闹出的事情,高家老三高有财已经变脸,并且很明确的拒绝将地承包给我,他说不是因为他家老四高有喜的事情,但这样的说法,谁又会觉得相信呢?
母亲在厨房里喊着“吃饭了”,父亲答应了母亲一声,又对着哥哥、嫂子说:“你们也过来吃饭吧?”
哥哥依旧不动声色,站在屋檐下望着夜空中那颗最亮最早出现的星星发呆,嫂子看了哥哥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许久,不见哥哥作答,她似乎明白哥哥的意思,对着父亲说道:“不用了,已经分家了。”
我和父亲来到厨房,白潇雨一个人在玩着搭积木,看着她认真又开心的样子,我忍不住向前从她背后抱起她,突然的打断令她十分恼火,她嘴里尖叫着,脚不停的踢打着,我赶紧把她放下来。母亲小声的责怪着:“别去打扰她,让她一个人玩,等会儿玩累了就睡。”
父亲看了一眼白潇雨,满脸疼爱的说:“这孩子长得倒不错,就是可惜三岁了还不会讲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我听了心里像刀刺一样的疼,多可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哑巴呢?“胡说!她会喊我‘爸爸’,她不是哑巴,潇雨不是哑巴!”
我大声的喊叫着,仿佛现实会因为我的咆哮而屈服。父亲被我的举动吓住了,他端着饭碗愣住了,许久,小声却急躁地对我道:“我也不愿意看到潇雨这个样子,但事实摆在面前,她就会喊个‘爸爸’,人家冯老五家的孙子三岁了,嘴巴跟百灵鸟似的,能说会唱的。”
“唉!”我不禁叹了口气,忙着创事业,却忽略了女儿的成长,这么漂亮的孩子,要是成了哑巴,多可惜!我心里得多愧疚!不行,我得带她去医院里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