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晨,我将鱼塘、龙虾事务交由二叔、皮小勇、陈小杰三人打理,自带着白潇雨赶往县人民医院。
经儿科医生全面检查,并没有发现白潇雨有什么异常,我心里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她身体的健康,担心的是她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必然有其没能发现的原因。医生对我说:从目前情况前,听力正常,发音器官也没有问题,基本排除了身体因素;有一种可能是孩子天性不爱说话,性格比较孤僻,父母要适时的引导其说话,比如教她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早上好”、“再见”之类的称呼和生活用语,耐心与她交流,有条件的话陪她多看一些儿童动画片,让她接触更多更丰富的词汇。
我回答说:“她会喊‘爸爸’,就是有些口齿不清,小时候,我父母亲说她哭声不太婉转,带去找土郎中挑舌筋,但没有找到那个人。”
医生瞧了瞧白潇雨,摸着她的头道:“刚才检查舌系带是好的,千万不能去乱挑,到时候不是哑巴挑成哑巴了。再等等看吧,或许她说话比其他孩子迟一些,若是长大些还不能说话,就到省城大医院去看看。”
谢别医生,从儿科出来,我想到高有喜也在这座医院里住院,父亲昨天对哥哥说的一番话在脑海里瞬间浮现,瓷碗打碎了,可能是因为人的一不小心或是冲动争夺,落地之后,不管碎成几瓣,人的心里或多或少会有一丝后悔,瓷碗已经难以恢复如初,丢弃是最终的结果,而抹去这件事情给彼此心灵留下的不快,比拼接碎碗更有价值。
在哥哥、嫂嫂和高有喜心里都有这样的不快之痕,相信他们也都处在悔恨之中。高有喜悔恨:仅仅是一根毛竹的事情,当天给她也不争辩就好了。嫂子想:不就是一根毛竹嘛,他家离得那么近,什么时候想要,我也不可能天天守在山里看着,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说不定他还会感恩,帮着看护山林。哥哥说:当天若是不那么冲动,喊着要打人,要求他当面道个歉,这小事不就化了了嘛。
世上没有后悔药,但可能有补救良方,我今天既然来了医院,何不顺道去看看高有喜,替哥哥表达一些歉意,让他们心里舒坦一些,事情说不定也有转机。
想到这里,我立刻抱着白潇雨去了医院外的超市买了一箱牛奶和三斤苹果,然后去住院部打听,在三楼神经内科五病室找到了高有喜的床位。其时,高有喜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病床边坐着高凤英和她的女儿糯糯。我一手提着牛奶和苹果,一手牵着手里抱着大红苹果的白潇雨,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高有喜发现了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提醒自己的女儿,凤英正在低头看着手机,听到父亲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茫然四顾着,当眼睛落到我身上时,她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凤英,我来看看喜叔!他身体好些了吗?”我把牛奶和苹果往前送了送,凤英脸上带着笑容,但是没有伸手过来接。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我提着牛奶和苹果的手悬在半空中,既尴尬又酸疼。这时,凤英的女儿糯糯走了过来,她一把接住牛奶和苹果,开心的抱在怀里。
“糯糯,放下!谁让你去接的?”凤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着自己的女儿大声道。
糯糯听到母亲的喝斥,眼里闪出恐惧的光,将怀里的牛奶和苹果又送了回来,并丢在了地上。我心里有些不爽,但觉得可能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人若是对另一个人心中怀有恨意,是不会随便接受对方的好意的,甚至,会被看作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糯糯在眼前晃动时,我忍不住摸了她的头,疼爱地说:“糯糯都长这么高了!”
糯糯慌忙后退着躲开,闪着奇异的眼光看着我,目光最终落在了我旁边的白潇雨身上,或许,都是小孩容易互相吸引,白潇雨也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姐姐。
“糯糯,你还记得我吗?”我蹲下身子,微笑着问她。
糯糯不吱声,一直往后慢慢退着,一直退到了她母亲的身后。我重新拾起牛奶和苹果,放到病床前的桌子上,看着凤英对我一脸的敌意,我牵起白潇雨的手,准备离去。
“站住!”还没迈开脚,凤英就在我身后大声叫道。“把东西都给我带走,我不需要你们的假慈悲!”
我转过身来,对凤英道:“不,我是真心诚意来看望喜叔的,只是你片面的觉得我在讨好。”
凤英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副不愿理会的神情。看来,仇恨已经在她心里植根了,我和父亲想得似乎都太简单,没有站在对方的角度去思考,也太低估了凤英兄妹对这件事情的容忍态度。
见她这般,我和潇雨又要往外走,凤英“忽”地从桌上提起牛奶和苹果走过来往我手里塞,我躲避着不伸手去接,凤英急得吼道:“你拿走,不拿走我就把它丢了!”
“就算你丢了我也不会拿走!”我赌气似的倔强昂着头,一副丝毫不肯退让的态度。
“白添,你不要做这样示好的动作,做了也于事无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去法院起诉你哥,就让他准备收传票吧。”凤英说着,就把牛奶和苹果丢进了门外的垃圾桶,然后转身进病房去了。
她的脾气还是说一不二,行事果断,不受别人的要挟,也不管别人感受如何,她认为对的就是对的,错的都是别人。
我站在病房外,心里起了波澜,因为她的行事风格,也因为她太自以为是的骄横跋扈,像狂风一样地掀起了心里的巨浪,我无法忍受,也无法不反击:“凤英,这件事情就算你们去了法院,也不见得你们没有半点责任,因为,无法证明你父亲的中风与我哥有关联,但是,这件事情因你父亲而起却是很明朗!试问:哪一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妻子被别人打了一个耳光?”
凤英没有被我的话所击败,她立即从房里走出来,站在我的面前,两眼露出令我胆寒之光,我清晰的能看到她脸上的雀斑,能感受到她逼人的怨气和无所畏惧的坚强。她扫了我两眼之后,开口道:“因为一个小小的耳光,就要将我父亲报复的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你们也太狠了!他的后半生怎么办?谁来照顾?你们有没有想过?”
她边说边眼眶里就涌起了许多泪水,让人看了既伤心又难过。我叹息着低下头,想着哥哥不该太冲动,若是那天他没有急匆匆的去找高有喜理论,也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如母亲说的:高有喜老早有病在身,白尚只是倒霉遇上了,而今,一口赖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话又说回来,哥哥面对自己妻子受的屈辱,以及岳父母、内兄的责骂、挑唆,再无血性的男儿此刻也会热血沸腾,遇事不能冷静处理的后果是值得深思的。
路过的一位护士小声提醒道:“请你们不要在病房区喧哗,影响病人休息。”
“对不起!”我向着护士道歉,也对着凤英说,不遵守医院规矩是不对的,不体谅凤英的难处也是不对的,如果双方一直揪住对方的短处不放,这件事情是难以得到圆满的处理。
“不管我哥是不是直接或间接促成你父亲中风的......祸首,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两家应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不要像这件事情发生时那般冲动,冲动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无法挽回的。我相信我哥当时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想到要将你父亲打成今天中风住院这个样子,他不是这么坏的人,你们可以骂他、恨他,但我可以担保,他不是一个坏了良心的人,他也有年老的父亲,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家又都是乡里乡亲的旧邻,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少有往来,但彼此并没有憎恨。”我把音调放低了,姿态也放低了,心平气和的说出了心里话。
凤英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尔后对我露出轻蔑的苦笑,像是在对我所说见解的嘲笑,她说道:“你除了会替你哥说话,还会什么?我不相信你能把这件事说没了!把我说得心甘情愿接父亲回家,而不追究你哥半点责任。没错,我们原来是邻居,而且是很要好的邻居,小时候,我父亲甚至想和你们家做亲家,把我许配给你订娃娃亲......就是这么要好的邻居,一根毛竹都要斤斤计较,不肯放过。要讲良心,我父亲难道良心就坏了吗?自己亲手在屋后栽种的毛竹,成了你哥家的,没向你哥要求什么,反倒落了个贼名声!”
俗话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听了她的一番言语,我不知该如何去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