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了一眼对面郁郁葱葱的青山,转而反问道:“你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不好吗?青山绿水,田园竹舍,与喜欢的人牧羊放歌,夕阳晚霞,古代有多少人羡慕这样的生活。”
“白添,你忘了我们小时候曾说过的‘要走出大山’、‘要摆脱贫穷’吗?”凤英道。
那个时候,壮志满怀,就像武侠小说里说的那样“仗剑走天涯”,根本没有把生活放在眼里,在外飘荡数年,才知:生活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有理会我的狂傲。
“走出大山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换个地方给别人打工?浅薄的知识无法改变深厚复杂的命运。其实,农村的生活在越变越好,只要努力,贫穷终将远去!而在城里,却是苟且偷生,不能丢工作,不敢生大病,怕别人超越自己,整天就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闹钟......还不如在乡下过得清淡如水,平静安逸。”
“这是你的观点,我觉得城里是好的,有先进优越发达的医疗环境、教育资源,还有各种机遇,城里的夜晚是多么美丽,而乡下只有漆黑一片,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麻将,完全不能让人思想上进。”她回说道。
“老刘的儿子成功了,在外有房有车有公司,还在香港购买了房产,这辈子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但老刘夫妇快乐吗?恐怕只有在人前吹捧他儿子有多么大资产,有多厉害,才是他们唯一找到的快乐源泉,可这份快乐却是用孤独去换取的,每一次儿子回来,老刘的精神状态特别好,一到要走了,两口子又像蔫了的菜一样,偷偷抹泪。有句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成功有意思吗?”
我的话让凤英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甚至,眼角有泪水悄悄的涌起。
“这些年,我亏欠我爸太多太多!”她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而我,也是一个没有妈的孩子,在外受尽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我终于可以给她一个安稳的怀抱了,此刻,她的情感闸门已经打开,是多么需要关怀。
她钻进我的怀里哭,滚烫的泪水,滴进胸膛,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不会一心想着出去打工,而是在家和她过平凡的生活。
但生活远不止想象中的样子,看了太多夫妻双双在外打工,用那句时髦而又无奈的话说:有家的地方不挣钱,有钱挣的地方没有家。
或许,生活往往是大势所趋,个人只是一粒小砂,只能随波逐流,每个人都向往幸福富裕的生活,但为了这份幸福,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每每看到村里的留守儿童因为短暂的团聚后要和父母分离,那撕心裂肺的哭和焦急等待下一次相见的眼神,我亦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岁月不饶人,我们都已经踏入中年,该有个归宿了!往后的时光,交给平凡、现实,而不是理想和目标,当然,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停止努力奋斗。毕竟,生活还是需要有追求的,只是,高度不一样!”我安慰凤英道。
高凤英终于在我的劝说下有所触动,但离我们到达婚姻的殿堂,似乎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这天,蔡涛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熊燃组织了在家的同学聚会,邀我一同前去。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凤英,凤英是外向的女孩,欣然同意了,因为,常年在外奔波,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参加同学聚会了,对此,她是怀有一些期待的。
依然是豪车如云,停在“山塘大酒店”门口,我与凤英同骑一辆摩托车去的,还有蔡涛,我们两个“穷吊丝”已经习惯了各种“攀比风”之下的卑微和自嘲。开好车的要么是读书时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的,比如熊燃;要么,是学习成绩好的不得了的,比如朱丽。而我们这些成绩不好不坏,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还没有买上车,甚至,没有脱单,只有脱发。当然,还有靠拼爹、拼家庭的,比如郑滨,我们只可仰望,不能抱怨。
人的命运,仿佛与生俱来。同在一年降生,际遇和生活却千差万别,让人嗟叹之余,不得不安慰自己乐得其所、乐得其安,把不属于自己的那份虚荣和荣耀光环都交给别人好了。
晚上七点,天开始慢慢黑下来,山塘大酒店“金银花”包厅内灯火灿烂,完全感受不到夜的临近。
这次一共聚集了十八位初中同学,都是在家或是恰好刚从外地回家探望的,分成二桌,有带着孩子来的,不论自己的年龄是否超过对方,教孩子见人就喊“叔叔”、“阿姨”,然后就能坐着数红包了。
菜上桌,大家把酒言欢,感慨时光无情,一眨眼,一个个从帅气小伙变成了油腻、秃顶的中年大叔,一位位青春靓丽的姑娘变成了人老珠黄的家庭主妇。说人生,话生活,仿若短短数十年之间,已历千万年之事。
人生是无常的,当有人说到某同学车祸丧生,某同学患癌去世时,大家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能像今天一样聚在一起更是幸福的。
酒桌上,熊燃是活跃的,像东道主一样轮番着和大家敬酒,当然,他敬的第一个人是郑滨,只要他认为身份没有超越郑滨的人在场,郑滨往往是第一个被敬酒的人。其次,是黄爱国,但人家是一名交通警察,不喝酒,且公务缠身,能来聚会已算不错了。再则是那些原来学习成绩好,在外混得不错的白领精英、医生律师,诸如朱丽、刘隽等。最后,才是我们这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四处漂泊,打工“搬砖”,苟且于眼前的安逸,残喘挣扎于生活的旋涡,人家大谈“某人养小三”之余,我们却连找个老婆都那么费劲。
我们不会把这种按贫富划分的先后顺序敬酒当做是友情,真正的友情,只有我和蔡涛的臭味相投,如小时候一样,一起干坏事,一起受惩罚,当然,还有青梅竹马的高凤英。
传统的礼数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敬了我一杯酒,我一定会回敬,这是一种对人的礼貌和尊重。顺序可不拘泥于先后,比如,熊燃还在敬我们这些“穷吊丝”,“富二代”郑滨已经插上一杆,先回敬了熊燃。所以,最不堪重负的就数熊燃了,酒过数巡,他已经面红耳赤,微露醉态了,不时的把眼看向坐在我身边的高凤英。
我回想起初中时,熊燃曾对凤英有所企图,曾求我帮他写情书于她,也曾在毕业前的聚会上向她表白。但现在,熊燃已经结婚,所以,我并担心会因此而多出一个情敌。
“高凤英,等会儿吃过饭,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去县城按个摩消遣娱乐一下,你说说,是泰式按摩好呢,还是中式按摩强啊?你倒是给个意见。”借着酒劲,熊燃阴阳怪气地说道。
凤英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但她还是平静地回答道:“你们男人要去消遣娱乐,问我一个女人干什么?而且,在场的女同学也不止我一个。”
“问你自然有问你的道理,你原来不是做过这一行吗?今天就给大伙儿参考参考......”
“熊燃,你给我住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高凤英顿时就怒了,打断熊燃的话道,场面变得尴尬起来。“你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请你解释清楚。”
我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帮腔道:“熊燃,说话得有凭有据,你这是在给凤英抹黑。”
“白添,我知道你在追求她,但我今天就是要给你打一针‘警醒针’,这种女人,不能要!”熊燃站起来说道,接着,又对一旁的谢魁说:“谢魁兄弟,你说说那年的经历”。
谢魁站起来,看了一眼凤英,又看了一眼我,结巴道:“那年......我和西泉乡街上的几个弟兄,在......在D市......见过一个女的,长......长得跟高凤英一模一样,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凤英听了更加生气,眼泪禁不住簌簌地流下来。“谢魁,你污蔑我清白,你要为你所说的话负责。”
“我说了,我不敢确定是你,只是长得像而已。”谢魁分辩道。
“好了,别说了,我们走。”我扶起伤心的凤英就要往外走。蔡涛急忙拉住,又把眼看向郑滨,郑滨抽了一口烟,喝斥熊燃道:“土鳖熊,这种事情你搬到同学聚会上来说,是什么目的?我不相信高凤英是这样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她家生活坎坷,但不至于做这种出卖灵魂的事情。”
熊燃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摸着头脸,又拍打起自己的嘴巴,拍得很响,语无伦次的说道:“瞧我......我这张臭嘴......一喝酒就管不住......乱说!乱说!”
在场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伐熊燃挑起事端的不该。
郑滨阴沉起脸,看着熊燃道:“赶快给凤英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