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沟的早晨没有风,大山在氤氲的薄雾中醒来,树木翠绿挺拔,洋溢出一天的生机;溪水安静的流淌着,生怕会惊醒什么,溪面袅袅升腾起一股白色的雾气,像是给长似玉带的溪流添了些许妆容;鸟儿站立枝头唱着婉转的歌儿,地上的小草在露水中悄然生长,各色各样的野花在静静绽放。人们都早早的起床,要么忙碌在田间地头,要么忙碌在菜园池塘,小孩子也被大人早早的从床上喊起来,在田埂上放牛。
我不再惧怕父亲会不会找到牛,因为,通常情况下都能找回来。我计划着今天该怎么玩才是我要琢磨想象的重点。蔡涛、郑滨和李曲似乎真的不敢再踏入石林沟了,高凤英也听从了父亲的告诫,没有来找我玩,石林沟其他的孩子,要不就是不愿意和我玩,要不就是我不愿意和他们玩,这仿佛就应了那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早饭后,父亲高高兴兴的牵着水牛回来了,父亲笑着对奶奶说:走到半路上就遇着它往回走,它仿佛知道家在哪儿一般,见了我,也不走,头低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
奶奶说:万物都有灵性,往后,你那鞭子可要轻点使。
父亲回来了,我决定变得乖一点,从书包里翻出暑假作业本,才写一页便觉无趣,姐姐坐在房间里伴着录音机节奏轻轻的哼唱着。
我咬着铅笔头,百无聊赖,观察着门口的变化,希望会有一个想找我玩的人出现。
三婶在门前的大路上嚷叫着:“不晓得是哪一个,钻到我菜园地里,园门也不关,要是谁家牛啊走脱了绳子进了菜园,我就去他家菜园地里摘菜;还有更气人的:黄梨树上掉落一根竹竿子,差点把我打晕了。黄梨还没熟,就开始惦记,也太贪吃了吧!”路下“河”岸边几个在溪水里洗衣服的中年妇女,听到骂声站起身探出头来打听,有好事的沿着石砌的台阶走到大路上来询问三婶“怎么一回事”,三婶又重复着把一件芝麻绿豆小事说成了烧饼那么大的事,询问者有的点头附和,有的发表一下和三婶相同的意见,有的说些和三婶有相同遭遇的故事,也有听了不吱声的,转身回去忙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三婶继续吼开大嗓子喊:“哎呀,原来是这两个小鬼,我得和去他们家的大人说说。”
母亲走出厨房来张望,嘴里喃喃着说:“三婶大清早的叫嚷什么呢?”不一会儿,三婶已来到门前,望了母亲一眼,然后对我说:“白添,黄梨树那么高不要去爬,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还有,去了菜园里要记得关园门。”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很奇怪她为什么知道是我却要在大路上宣扬?三婶说完又朝高凤英家走去,我心里想:她一定是去和高有喜说凤英也去了菜园里。我丢下笔,三步并做两步,悄悄的跟在三婶后面,远远的看见三婶进了高家,迎面走来高凤云,他像上次一样四处张望,然后迅速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这一次没有奶糖,我想开口说话,高凤云双手合十、虔诚地对我说:“白添,拜托了,一定要交到你姐姐手里!”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渴望和真诚,触动了我内心的柔软,还有,他曾经替我买了足球,即使没有奶糖,我也决定帮他。
姐姐看完纸条立即就把纸条撕的粉碎,我问姐姐:“你要和高凤云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吗?”
姐姐一把抱住我,说:“好弟弟,你现在不会明白姐姐的心情,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什么叫爱情!求你千万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多好多你爱吃的奶糖。”
听说有奶糖我就开心了,但心里仍不满足,回答道:“不,还要有多味花生、沙琪玛。”
“没问题,什么都可以。”姐姐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告诉爸爸妈妈,告诉奶奶、哥哥和高凤英可以吗?”我天真地说道。
“不可以,傻弟弟,谁都不能告诉。”
我用力地点着头:“我不说,你一定要带好吃的回来哦!”
姐姐微笑着送我出房门,然后又轻轻的关上。
自从姐姐承诺去了远方打工就会给我带奶糖回来,我就盼着姐姐早点出去,然后回来兑现她的诺言,在我看来,她去做什么不重要,而我有吃的就很开心。几天后的早晨,姐姐的房间里突然没有动静,我心里纳闷:难道姐姐出去了?用力一推,房门开了,里面飘出一股浓烈的花露水味道,粉红色的蚊纱帐静默地垂挂着,青草席、薄被单整整齐齐叠放在木头床上,木板墙上贴着明星的画报,一盒盒的磁带规规矩矩码放在床前桌上的录音机前,磁带旁边放着一面镜子,镜子前有一把梳子,梳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我拿起纸条看了一眼,然后飞奔出房间就喊开了:“姐姐走了,姐姐和高凤云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了。”
奶奶看到我堂前堂后的飞跑,丢下手里的“竹响篙”,问:“添啊,喊什么呢?”
我说:“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
“什么?锦儿去了哪里?”奶奶讶异道。
“离这儿很远很远的地方。”
“和谁去的?”
“高凤云。”
“哎,这孩子......”奶奶叹着气,跺着脚。“怎么这样不听大人的话呢?这下好了,跟人跑了,传出去丢尽白家的脸。”
母亲背个竹筐手里拿把镰刀从外面回来,筐里是满满的猪草,我说:“妈妈,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
母亲正从背上卸下竹筐来,听我这么一说,竹筐也抓不稳,满筐的猪草随即倾落一地,母亲丢下镰刀,惊讶地问:“什么时候走的?跟谁去的?”
我拿出纸条扬了扬,说:“今天早上和高凤云走的。”
母亲抢过纸条,看了一眼,嘴里叹道:“唉!谁让她跟人跑的?”
我却非常高兴的说:“当然是高凤云,妈妈,姐姐回来会给我带许多好吃的!”
母亲瞪了我一眼,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爸爸知道吗?”
我摇头,父亲说到就到,戴着草帽打着赤脚背个喷雾器远远地走过来,跨进家门的时候,母亲小声的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亲爱的奶奶、爸爸、妈妈以及两个弟弟,当你们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和高凤云坐上了去远方的汽车,从小我就向往像风一样的自由,所以,今天我也像风一样的悄悄别离,请你们原谅我!刘家的彩礼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他们,请爸爸不用担心。到了那里,我就会写信回来。我最爱的亲人们,祝您们身体健康!白锦。
我说:早上没有风,姐姐怎么就走了?
父亲的注意力仿佛没在母亲身上,他从背上卸下喷雾器,愁眉苦脸地对奶奶说:“妈,我种了大半辈子的田,今年是最差劲的一年,别人家的中稻都开始‘鼓肚子’胀包了,我们家的还是像没精神蔫了一般,一包复合肥,半包尿素下去,没半点起色。我寻思着:是不是发了立枯病?”
奶奶回答说:“是呀,你不多注意天气变化,一家人要吃饭呐!”
父亲又说:“还好,那些早稻算是挽救过来了,虽然受了‘倒春寒’的影响、四五月份洪水的洗礼,但后期天气晴好,补肥及时,这个月底就可以收割了!”
奶奶说:“一是,地好,不亏欠人。二是,白锦的彩礼钱来的及时。”
说到这里,父亲“呵呵”的笑了,母亲不高兴的指责道:“你还笑得出来!”
父亲一边摇着手里给自己扇风的草帽,一边惊异地问道:“怎么了?”
“你没听到我刚刚念的纸条?”
父亲很诧异:“没有啊?念什么了?你再念一遍。”
我插嘴说:“姐姐和高凤云跑了!”
“高凤云?高家老三有财的儿子?”父亲明知故问,眼睛睁得老大。
“是呀!”奶奶皱着眉小声说。“造孽啊,这个锦啊怎么不听我们话呢!”
父亲把草帽往地上一摔,怒道:“什么时候跑的?”
我说:“我早就知道姐姐要和高凤云跑路,上次水牛没回家,我看到他们在溪岸上商量去很远的地方打工。”
“你怎么不早说?”父亲在我头上拍了一下,又对母亲说:“赶紧骑上自行车去追,没追着就到镇上派出所报案,他们高家人拐卖人口。”
奶奶小声的说:“你两个轮子还追得上他们坐的四个轮子?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出县城了。”
母亲也说:“无凭无据的,不要乱报案。”
父亲懊恼地挠着头,说:“不行,我要去找高老三,问问他:他儿子把我女儿拐骗到哪里去了?我还要去找许村长来评评理。”
“亮子,你以为多光彩的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别到处咋呼!”牙齿越落越少的奶奶还是那么小声。
我说:“姐姐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但大人们都没把我的话当一回事,继续讨论着当下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才能使这件事情得到完美的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