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终还是决定去村部找许村长,但很快就悻悻的回来了,村部的王会计说:许村长和宋支书都去了乡里开会。
父亲回到家里,仿佛不那么冲动了,安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稻田,清风徐徐,拨动稻叶,层层叠叠,如海上的波浪一般翻滚;又抬眼望向碧蓝深邃的天空,白云朵朵,飘浮如雪,似轻风柳絮一般波澜不惊。许久,父亲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嘴里说道:“天空这样广阔,风是自由的,云也是自由的,女大不中留,就随她去吧。”
母亲面露愁容,忧虑的说:“女大虽不中留,可你接了刘家的彩礼,怎么向人家交待?”
奶奶叹口气道:“我听老三媳妇说:老刘儿子很中意咱们家白锦,几次说要来邀白锦去县城里玩,还要给她买新衣服、买新手饰。白锦这孩子......”奶奶说到这里就停顿了,不住的摇头,脸上卷起了和母亲同样的愁容:“这就应了那句老话说的,叫做:有花轿不坐,偏要坐猪笼。放着好日子不过,和那个穷小子跑什么!”
母亲听了,有些触动,对父亲说:“白亮,我们的女儿养这么大不容易,你去把他给找回来吧!”
父亲说:城里那么大,要找个人犹如大海里捞针,哪有这样容易?
“不容易找也要去找,总比在家里担心的强,这两天,我这眼皮老是跳,心里总是觉着不踏实。”母亲道。
父亲的情绪似乎又被母亲的话重新点燃了,他气得一咬牙,跺着脚说:“城里那么大,向哪找去?不管了,不管了,随她丢脸去吧!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父亲说完,就气呼呼的在屋前来回走动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奶奶没有说话,母亲坐在门前嘤嘤的哭起来。
“你哭什么?哭得我心烦!”父亲大声喝斥母亲,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之间,我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对姐姐说:我不要奶糖了,你不要离开家。
可是,姐姐不是为了奶糖出走的,她是为了和奶糖一样甜蜜的爱情。
父亲走动了一回,突然背起手走到高有财家的后厨房门外,扬起手想敲门,又放下,往后退着步,在门外踱来踱去,踱了一会儿,又走向前,在门前扬起手,想了想,随即又放下,如此往复着。
高有财的老婆发现了父亲,她打开厨房门看了一眼,对父亲问道:“亮子,什么事?在这走来走去的,影子晃动着我还以为谁家的黄牛又来偷吃肥皂了。”
父亲手扬起来想说话,仿佛不知怎么说一般,摆摆手又往回走,高有财的老婆关上门,父亲又折过去,那女人说:“有什么事就直说,走来走去,青草踩倒一片,没见你憋出一句话来。”
父亲这时才决定要说话了,他低着头,轻声问:“你家有财在不在家?找他商量个事。”那女人回答说不在,父亲走过去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那女人听完就捂着嘴巴偷笑,还故做惊讶的大声嚷嚷:“我怎么不知道?这孩子们的事情,我们也管不着,就由他们去呗!现在都崇尚自由恋爱!”
父亲说:“这门前的溪河里淹不死人,这人前背后的唾沫雨能把人淹死。”
那女人说:“俗话说:谁能离得了背后不说人,谁能背后又不被人说?莫说下唾沫雨,就是下舌头雹子也让人嚼去!”
父亲说:你家凤云不怕坏名声,我家白锦还怕呢,回头我跟你家男人商量。
那女人不耐烦道:“商量什么呀?有什么可商量的,又不是我们大人要他们俩私跑。”
“怎么不商量?儿女终身大事怎么不商量?好歹你们也要表个态,拿个想法出来参考!”见对方如此推诿,父亲有些生气又着急地大声起来。
“有什么好商量的,是你们家白锦要跟着我家凤云,就让她跟好了嘛!”那女人声音更大了,二人不停争辩着,引得石林沟的男女老少在家的,在外刚回来的,拿柴刀上山砍柴的,扛锄头到田间锄草的,都止住了脚步,细细的听,像听相声一样咧开嘴来笑。
父亲见这般情形,不再争辩,赶紧往家走,回来又忍不住对母亲抱怨开来:“哎呀!这不说出来还好,一说出来,整个石林沟都晓得了。”
母亲说:“纸哪能包得住火?不说出来也早晚会让人晓得,你别跟高有财家女人啰嗦,赶紧找高有财商量商量,要他家出点彩礼钱,把刘家的彩礼钱给还上,再让白锦和高凤云回来,二人定个亲,办个手续,好堵了人家的嘴。”
父亲连连点头称是,奶奶却反对道:“不行,不能让白锦嫁高家的人。”
一旁的我也帮着奶奶说:“对,我都答应奶奶了,不和高凤英订娃娃亲。”
母亲没把我的话当回事,以质问的口气对奶奶道:“你拿出钱来还给刘家去,白锦现在都跟高凤云走了,不嫁高家人,嫁谁?”
奶奶眼眶里闪着泪花说:“早稻不快要收割了么,把稻谷卖了,不够的话多卖点,从我嘴里扣,一天三餐我只吃二餐,一餐扣一碗米饭。”
父母亲都沉默了,父亲安抚奶奶说:“妈,我们哪有这个意思!”
母亲说:“也说得太难听了吧!搞得我是个恶媳妇似的,白锦嫁谁不是嫁,何况是她自己愿意的,你阻拦什么?”
奶奶气得捶着胸口仰天长哭:“唉,老头子,白家后人这么不争气啊......”
母亲对父亲说:“别理她,白家跟高家有什么过节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非得扯到下一代身上。你去和高有财说说,咱家也不多要,就跟刘家一个样!”
我去劝奶奶,劝她别哭,奶奶不听,一边哭,一边唱:“这群不孝、不争气的儿孙呀,气得我心肝疼啊!”
母亲对奶奶道:“别哭了,哭得人心烦!”
我说:“奶奶,我最听您的话。”又对母亲说:“去和高有财商量也没有用的。”
母亲沉下脸来对我喝斥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晚上,父亲去了高有财家,没多久就回来了,这是父亲办事一向的风格,成不成办完就走,不耍赖,不软磨。
母亲没问他,他阴着脸说:“应了那句老话:打死狗来讲价。狗都打死了,还有什么价钱可谈,这件事,只有我们吃亏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母亲不解地问:“怎么了?高有财不同意出彩礼钱吗?”
“他能同意吗?我们这头脑还不如咱傻儿子白添。”
母亲脸色顿时变了,对父亲厉声道:“他家还想空手套白狼?”
“空手套白狼也是人家本事,谁叫咱家锦儿不听话要跟高凤云走?高有财说了:你不愿意?可以啊,白锦还是你家的人,你领回去,但是名声不名声的事别跟我扯,是你们自己的事。”
母亲嘴里“呸”着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高家就没一个好人,这样不要脸的话也说得出来!”
我和奶奶忍不住偷笑,母亲又骂父亲:“都是因为你们俩母子,定什么规矩不让白锦在石林沟找,这么快就收了刘家的彩礼钱,现在好了,高家拿着刀把,刀刃朝着我们,还能去得了手吗?白锦都让你们给毁了。”
父亲也怒了,挼起袖子想要打母亲,我吓得大哭,母亲也哭了,幽幽怨怨的哭,奶奶喝斥着父亲:“事情发生了,该怎么解决才是道,夫妻俩吵什么?”
“我到高有财家闹腾去,他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叫他家一日都不得安宁。”母亲愤怒的说。
父亲说:“你闹腾什么呀?人家都已经说白了:是你们家白锦跟高凤云走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有理没理大家评评理。”
母亲生性耿直,不能吃亏,对于这件事情她怎么也无法保持沉默,她觉得:高有财就应该为儿子高凤云出彩礼钱,然后让高凤云娶白锦过门,名正言顺。但高有财在这件事情上是想占理不吃亏的,他认为高凤云和白锦两个人都在一起了,还要什么彩礼钱?母亲去高有财家闹腾,和高有财的老婆大吵起来,就差要打起来。这时,许村长出现了,他对两个吵架的女人说:“有什么事情坐下来慢慢谈,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的。”
高有财的老婆道:“许村长,你不知道,白亮的女儿白锦跟我家凤云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白亮和他女人就天天到我家来吵要彩礼钱,你说他们讲不讲理?”
母亲说道:“娶媳妇要彩礼是天经地义的事,走到哪儿都说得过去,这也不是石林沟特有的风俗,你们要是不愿意,你儿子就别缠着我家女儿。”
许村长看了二人一眼,心平气和地说:“你们两家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个事情我来处理有二条意见,第一:现在是新社会,白锦和高凤云是自由恋爱,白家不能阻挠。第二,高家不能少白家彩礼钱,具体数目由两家协定,或者,等白锦和高凤云回来再行协商。”
“许村长说得对,等两个年轻人都回来了再商量,白家女人不讲理,天天来要彩礼钱,好像我们欠她的一样。”高有财的老婆欢喜道,又以像是以为自己得胜的姿态瞄了母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