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琳表姐拍着我的肩膀,开玩笑道:“在老家,你不是最喜欢去河里洗冷水澡吗?怎么到这里倒不习惯了?”
“老家的水没有这儿凉,而且,现在是什么季节了?都快入冬了,还洗冷水澡......”我难过着,都不想再说下去了。
“坚持一下嘛!既然出来了,就得努力适应外面的环境。”表姐说道。
“我真的好累,每天工作十二小时,而且每个月没有一天休息,我坚持不住了!”我皱眉道。
“万事开头难,先打下基础,后面就会变得容易,路是越走越宽的,我相信你能坚持得住,因为,你是一个男子汉!”
上晚班的铃声响起,急促的催着工人上流水线。看着秋琳表姐下班离去的身影,突然觉得:生活好难。无论怎样给自己打气,总是无法摆脱现实的困惑。表姐说:张师傅会教我“开啤机”,那时工资就高了。可是,张师傅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一个星期以来,我天天在产线上挨着骂,这个拉长说我“欠吊”,那个组长骂我“太笨”,可气的是我竟然不敢回嘴,否则,以“顶撞上司”为由记大过处分,罚款二百元,我一天的工资也不过四十元钱!
熬到晚上十点下班,接班的工人上线,我走出车间,来到充斥着各种怪味的宿舍,洗澡间在排队,门外有人在搓洗衣服,溅落的水滴经过鞋子踩踏传达,本就不大的宿舍变得湿漉漉起来,出到门外,倚着栏杆静静的看风景,晚风轻轻,像温柔的手在拂面,闭上眼,甚至能听到她在呢喃。
看风景的不止我一个,一眼望去,几乎每个门前都有“凭栏听风”者,多数手里都夹着一根烟,更为惊讶的是:居然有几个女孩子。我不禁寻思:难道隔壁是女生宿舍?
不待我好奇向前求证,几个和我年龄一般大的小青年已经向隔壁进发了,他们都嘴里叼着烟,一阵风似的席卷过去。
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和相互追打的叫骂声,我像一个不合群的孤鹤,看着他们热闹,没有半点心情掺和。
楼下的保安听到吵闹声,上来喝斥,那些青年像胆小的老鼠一样躲回了“洞里”。我不禁看得好笑,有人向我敬烟,问我是哪里人?多大了?我一点儿也不想回答,就随意说“我是江湖人”,他们笑说我“武侠片看多了”。何尝不是?漂泊在外,居无定所,如江上泛舟,湖里漂船,一旦离开了缆绳的牵绊,就由不得自己了。
等到巴掌大的洗澡间没人的时候,我也已经困顿乏累了,这时,如果能泡个热水澡该有多好啊!唉,我想多了,“江湖人”是不应该有这种想法的,“江湖人”只配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充斥着肥皂和洗衣粉味的洗澡间,只有一根铁柱伸下来,没有喷淋头,冷水呈直线柱形下落,枯燥而单调,砸落在地上“叭啦叭啦”的响,完全没有生活的美妙可言。
深秋的D市虽不算冷,但冷水触及肌肤,有像初次牵女孩子手时触电般的颤抖,那下落的水柱像医生拿着注射器要给你抽血,心里总是有几分紧张的,待紧闭了眼睛,暗想:注射器插入血管也就如蚂蚁咬一口般疼,以这种勇气垫底,迅速冲入,任浇落之冷水从头至脚“飞流直下”,那“酸爽”的牙关打抖滋味,一辈子也记得。
直近午夜,对面的车间依旧灯火辉煌,有着和我们一般命运的“江湖人”正从产线上下来吃“宵夜”,我也肚中饥饿,只是不会去蹭他们的“宵夜”,因为所谓“宵夜”,只是晚餐没有吃完的剩菜剩饭。
出宿舍楼的时候,保安拦住了,喝令“不准出去”,我又悻悻的回头,暗骂这如鸟笼般的生活。
凌晨一点多钟了,外面还是那样吵闹,保安时不时的冲上来叫骂,宿舍的灯一直亮着,习惯使然,我很困,却睡不着。
看着天花板数绵羊,直到稀里糊涂的睡去,又在一阵吵闹声醒来,迷朦中,我知道天亮了,但就是不愿起来,有好心的工友推醒我,望着那初升的阳光射进窗户,心里一地阴暗、潮湿。
吃过早饭,我又要变成“机器人”了。
下午的时候,秋琳表姐对我说:“我替你请了假,晚上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啊?”我无精打采的问道。
“去了就知道。”表姐保持着神秘,我心中却没有期盼,因为,我是“机器人”,仿佛丧失了思想的能力;也因为,我又是“江湖人”,随风飘荡,该来自来,该去自去。
街市的繁华,令人心情愉快,会忘却产线上的烦恼、喧嚣和机器的轰鸣声,到处都是美丽的风景,彩灯闪烁,车流不息,而最美好的是居然可以自由自在的、悠闲的在街上走着,那份心情是任何美景都无法比拟的。
秋琳表姐说:“城里让人留恋的恐怕就是这晚上的风景。”
我说:“白天的风景不美吗?”
她说:“城里的白天就是晚上,晚上才是白天。”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可见处处人头攒动,各种小摊林立的街头,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正在四处游荡,品尝各种小吃,他们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来去自由洒脱。
“照你这样说,我们产线工人就是该睡觉的时候在干活,该干活的时候还是在干活。”我摸着头脑梳理道。
“不一定呢,下半月你上夜班的时候,白天睡觉,但是晚上......也是半个城里人了。”她仿佛无法理顺我话里的意思,搪塞我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工作吧。”
说着走着,便在一处小吃摊前坐定,四处飘香,别有风味,突然意识到表姐说的话似乎有些道理,城里让人留恋的不仅仅是优越的物质生活,更多的是比之更物质的见识。
喝饮料的间隙,一个瘦高个男人向我们走来,穿着打扮十分时尚,我顿时惊呆了,这不是我那许久不见的哥哥白尚吗!
“哥哥。”我站起来,哽咽着,轻轻的喊道。
“添,你真的来了!”哥哥脸上露出了笑脸,紧紧的抱住我,仿佛我们有好多年没见面。
秋琳表姐拍着手说:“你们兄弟俩还挺有感情的!”
“哥,每天在厂里怎么不见你来上班?”我好奇地问道。
哥哥与表姐相视一笑,哥哥拉了一张凳子坐下,示意表姐说。
“你哥不在厂里上班,他在......”表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嘛,怕什么,自家兄弟。”哥哥却豪爽道。
“他在足浴城做技师。”
“足浴城是干吗的?”我很“山炮”地问起来。
“就是专门给人洗脚、修脚,怕传到老家不好听,所以才说在厂里上班。”
“确实不太好听!”我点头道。
“其实,在外面待过的人是可以理解的,就怕村里人没见过世面,以讹传讹,影响我的形象。”哥哥不失时机的说道。
点了一些烤串,要了啤酒和饮料,三人坐着,晚风胜昨日,笑谈有今朝。秋琳表姐对哥哥说:西泉乡街上的同学廖伟,之前也在足浴城修脚,后来,遇到一位大老板,与他闲聊,大老板正为招不到人而发愁,廖伟说,我可以去试试吗?不料,一拍竟合,辞了足浴城,跟随老板进了大公司,山鸡秒变凤凰,你说,人的运气重不重要?
哥哥呷了一口啤酒,慢悠悠的道:“听说了,那小子走好运,当天大老板叫号的技师恰好有事不在,他补充上去,服务的细心周到,老板见他做事利索,便破格招他进公司。不过,最近,我听说他文化水平跟不上,在积极自学。”
“所以说,当机会来临,一定要有所准备才行!”表姐好像很羡幕的样子。当然,我也很羡慕。
“我觉得:人还是要靠自己。这种像中彩一样的幸运机率,不会降临在我头上的。”
“哥,别灰心,说不定,你也哪天中彩!那时,我就过来投靠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秋琳表姐用一种鄙视的眼光瞄着我,瞄的我立即改词道:“秋琳表姐也可以去投靠你!”
“噗!”表姐喝到嘴里的饮料,被我的话全给喷了出来。她一边用纸巾擦着衣服,一边说道:“白添,你能不能说点有脑子的话。”
“傻添,秋琳是不用沾我光的,她自己会发光。”哥哥说道。
表姐自信道:“嗯,如果不出意外,下个月我就是总经理助理了,到时,再请你们哥俩喝酒撸串。”
我好羡慕啊,一个文员也可以升迁,原来,就像萤火虫一样自己发光才能照亮前进的道路,靠别人的光,只能照一时,不能照全程。
回宿舍第一件事赶紧洗澡,要不然,赶上“下班潮”,又要像赶集一样排队等待,洗完澡,倚着栏杆望星星,看远处的风景,心里想:要是天天这样,晚上不用加班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