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坤哥给我换了一身行头,又请我吃大餐,好久没有这么幸福、温暖的感觉,我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末路之途,有人善待于你,就是上天最好的眷顾。
“瞧你吃东西那囫囵吞枣的狼狈样,像极了‘猪八戒吃人参果’!”他一边耻笑我,一边慢悠悠的点燃一根香烟。“你说说,有钱,日子是不是过得滋润?”
我拼命的点头,用衣袖抹着嘴,不住的“嗯嗯”回应。
吃完饭,坤哥带着我在灯红酒绿的街区里转悠,闪着各色荧光的门牌,耸入天际的高楼,川流不息的热闹,繁华灼目,令人流连忘返。原来,大山之外是如此的繁华之地,以前从未想像过,才会有今天如此的向往。
那个闪烁着五彩绚烂光芒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的士高”,到了这儿的人,几乎都会去里面“嗨一把”。
门口写着:男士入场10元,女士免费。令人眩晕的彩灯,疯狂扭摆的舞姿,散发着酒味的消糜,震耳的音乐,一群群男女,沉醉在一个认为是快乐、放松的世界里。
舞曲罢了,男女大汗淋漓,各回原位,坤哥要了一“打”啤酒,慢悠悠的喝着,期间,有不少穿着时尚、打扮漂亮的女人过来推酒,都被他一一拒绝。桌边尽是喝得烂醉的男人,竟扬言“自己一点事儿没有”、“还能喝一打”,坤哥瞄着这些人,忍不住好笑。
喝完了啤酒,我们挑了个座位,坐下来看别人嗨,仿佛都是腼腆的人,放不开性子。彩灯闪耀的地方,是一张张没有忧愁的脸。
出门以后,坤哥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皮夹子,让我的心里对他有了几分崇拜,也有了几分担心。
“坤哥,我们有了钱,一起去找工作进厂吧?”见他这般,我想劝他悬崖勒马。
他讶异的看着我说:“怎么?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不好吗?接下来几天,我们什么也不用干,舒舒服服的躺在网吧沙发上,不比累死累活的进厂上班要强?”
“可是......将来呢?”
“兄弟,别再幻想了,没有学历文凭,没有一技之长是找不到好工作的!”
“那可不一定,进了厂,我们可以从零开始学习技术,只要肯努力,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他笑了,像是很开心的大笑,从笑声里,我根本看不出他的轻蔑和不屑。“流水线上的普工和那些机器是一样的,只有淘汰,没有什么可改变。”
“即使没有改变,那也是靠我们自己勤劳的双手去创造的一分劳动所得。”
“我靠的不也是自己的双手吗?”他惊疑地看着我。
“可是,你这样早晚会栽跟头的......”
“够了,你别再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大声的喝斥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元钱道:“你我萍水相逢,算是有缘,你拿着这些钱去找你的亲哥,不要再跟着我了!”
“坤哥,我不要钱,我只想劝你,以后不要干这个了。”我把钱推回去,诚恳道。
他把钱揣回了口袋,一声不吭地往网吧去了。
到了柜台,网管“眼镜”正坐那儿打盹,坤哥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着柜台喊道:“眼镜,把前面欠的账统统给我清了!”
“眼镜”一惊,回过神来斜瞄一眼,接过钱,心不在焉地丢进了旁边抽屉。
坤哥拿出二百元钱,往桌上一丢:“这几天都住这儿了。”
“眼镜”见了,立马来了精神,“坤爷坤爷”的叫着,坤哥仿佛很受用的样子,大踏步进到里面,开了两台机,都是有包间的单独机。
通宵上网只要八块钱,住宿游戏两不误,这或许是坤哥每到晚上才来网吧的缘由,他玩的起劲,我却兴趣全无,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脏乱臭的环境,虚无的刺激,永远看不到希望的虚度等待。趁着他歪靠在沙发里睡觉,我突然萌生了逃离的想法。
几天后,坤哥对我说:咱俩又要回到睡广场、吃拌面、捡别人烟头抽的处境了。是的,挥霍无度,坐吃山也空。
我想了一想,说道:“坤哥,我们去进厂吧?”
“进个屁,老子这一辈子都不会进工厂!”连续的熬夜透支使他面黄肌瘦,形容憔悴,却使出了浑身力气喊出这句话。
“兄弟,我教授了你不少方法,你也亲身见识过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出手挣咱们的生活费了?”他看着我说道,黑黑的眼圈,闪着一种逼人的目光。
“我?我......我不行的!”我胆颤地回道。
他的脸上立时变换出一点笑容,说道:“没关系的,总有第一次嘛,我掩护你,以后顺当了就自然而然的了。”
我有些犹豫,甚至害怕,没想到他对我的“好心”也是一种利用。见我不吭声,他又道:“当然,我们不可能永远做这个,等攒够了钱,咱们可以自己做生意,改头换面,扬眉吐气,到时衣锦还乡,要多荣光有多荣光!”
“可是,这些天来,我只见你沉迷上网打游戏。”我反驳道。
“哎!”他叹了口气,摸着下巴上的胡碴道:“你以为‘条子’(警察)是吃干饭的?反扒的便衣很多的,所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懂不懂?老在一个地方,等死啊!”
“我今天带你去‘百沙舟’!”
当他说出“百沙舟”的时候,我心头一亮:那我不正好去找哥哥吗?
跟着坤哥上了公交车,他说:最多二天我们就要回来,因为那边盘查得比较严格。而我只把它当做是一次找到哥哥的机会。
七八点钟的时候,公交车爆满,拉着扶杆站立的各色人群,面色严峻,眼视窗外,仿佛不愿与车上的陌生人有任何的眼神对视与交流。
坤哥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穿牛仔裤的女子后面的口袋里显露出粉色的钱包。
他又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快下手”,我慢慢的向她靠近,手却不敢伸出来,因为,我紧张的心跳加速,又担心的双手发抖,害怕的连连后退,仿佛此时有千百双眼睛在看着我,仿佛只要一伸手,警察就会出现在身后。
犹豫之际,坤哥已然出手,动作麻利迅速,掩饰的天衣无缝,继而,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瞪得我心头发麻。
下一站就是他与我约好的下站地点,看着他下了车,我却久久的迈不开脚,车门“嘭”的一声自动关上,公交车随之启动,他站在站台上,透过车窗,我看到他神情诧异地望着我,有几分意外,还有几分愤怒。
我对他使劲的挥了挥手,嘴里轻轻的念叨:“坤哥,谢谢你对我的好,但我不能跟你一路走。”
公交车驶进检查站,全副武装的武警上车查验身份证,我的身份证被坤哥抵押给了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说那些人每月都会给我钱,而事实上,他们从未履行诺言。
我被带下了车,坐在检查站清冷的房间里,无声的寂静,有一种逃离现实的安稳。但一旦闭上眼睛,就会上演各种杂乱无章的喧嚣、嘈杂。
检查站的人说:经过电脑系统身份筛查,虽然没有什么问题,但你到达S市这么久,依然没有办理暂住证,且是个无业游民,依据法规,我们将送你到收容所。
这个时候,或许只能随着命运随波逐流了,但我庆幸逃离了一条走向罪恶的道路。
到达收容所,狭小的房间里,蹲着来自天南地北操着不同口音的外地人,闷热的天气,蚊子成堆。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一句乡音,那是来自家乡独有的方言抱怨,我高兴的向前,看清了此人是初中时与我做对的“黑狗”,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阴暗的问题,他依旧看起来很黑,少年时结下的仇怨,随着时间流淌,似乎早已相互释怀,而最激动的莫过于彼此明白“他乡遇故知”的难得,我们彼此握手,拥抱,来庆贺在这样一个地方相见。
他说:“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说:“我也想这样问你。”
他笑了,说道:“那一次,我把学校的墙砸了,就跟随亲戚来到这边进了工厂,干了好几年,觉得:打工苦累还挣不到钱,就辞了工作,回家琢磨着干点别的。最近,听说朋友在这边开‘旧货买卖店’,一年能挣好几十万,就动了心,到朋友这边来观察观察,也准备开家这样的店,不想,前些天出来被巡逻的‘治安仔’查到没办暂住证,就进来了。”
听了他的讲述,我也把来到这儿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依旧笑笑,说:“正常,人在这世上谁不磕磕碰碰遇着点麻烦事,这样也好,叫经历磨难,也叫成长进步。”
我一直在愧疚和责怪,认为自己傻才会有如此遭遇,他却用另一种解释说明人生,或许,角度的不同,折射出的观点自然不同。
寒喧一阵后,我对未来的命运感到担忧,于是问:我们明天要遣送回老家吗?
他说:“我朋友明天可能会过来担保,那时,我就可以出去了。如果没有人担保,那就难说了!”
“担保可以出去?不如,连我也一起吧?”我不甘心就这么被遣送回老家,仿佛绝望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要用此来继续去找哥哥,继而在这边混下去,以完成当初的愿想,和那些说出去的大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