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失望了,明明老师说我可以当文员的,为什么到了这里不招男的?这不是我的原因,这是不招的原因,但我不能气馁,终有一天我要当上文员。
好吧,目前之计,还是如何解决生计问题。“除了文员,还招什么工?”
“你会些什么?什么学历?以及有些什么样的工作经验。”
“我会电脑打字,初中学历,没有工作经验,哦,不,我以前在凉席厂干过。”
“什么厂?”
“凉席厂。”我大声回道,又怕她不懂,强调道:“夏天睡觉用的凉席,竹子做的,又叫‘麻将席’。”
“麻将?这儿没有麻将厂。”
我哭笑不得,回她道:“有这样的厂我也不去。”
“电脑打字一分钟打多少字?”她问道。
“大概二十几个字。”
她笑了,回道:“依你的条件,只适合做一名工厂的普工。”
“普工?”
“对,流水线普工,基本工资加各种福利,一个月能拿三千多。”
“这么多?”我惊讶而高兴道。“我做,我就做普工。”
她拿出收据本,说道:“您需要交纳三十元钱的服务介绍费。”
还要钱?这是什么劳务市场?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怂恿道:“干一个月就能拿三千多,还在乎这三十块钱?”
是呀,这个小钱花得值。我乐呵着去口袋里掏钱,摸了一圈啥也没摸着,顿时傻了眼,翻出口袋底,空空如也。
那名好心少女给我的一百元钱不翼而飞,我都要哭出声来了。
仔细回想,除了刚才那个拿报纸的青年,并无他人接近。回望一眼,那名青年早已没了踪迹。
我对窗口的女人说:“能不能先让我进厂干活,等发了工资再付你中介费。”
“不能!”对方回答得很干脆,坐回座位,头也不抬起来了。
转眼间,仅有的一百元钱又没了!难过的泪水,伴随着心酸滚落。原来,外面的世界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精彩!
身上的湿漉隐约还在,空空的口袋,迷茫的眼神,绝望于那个异乡的下午。坐在“劳务市场”门前的台阶上,眼泪流了一茬又一茬。
“哥们,哭什么呀?”一个看起来比我年长些的小青年,坐近身旁,热情的拍着我的肩膀道。
有了前车之鉴,我对陌生人的善意有些抗拒,轻轻的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他却无所谓我的警惕,打了一个哈欠道。
我没有回答他,打量着他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他一边理着卷曲的乱发,一边说道:“外面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回家去吧,家里总有睡觉的地方。”
“我能回去,我还坐在这里干吗?”我忍不住没好气的回答了他。
“是呀,没出来之前,总以为外面遍地是金子,只需要弯个腰捡起来就行。出来后,才发现处处是坑。”他有些愤怒的说道。
他乌黑的脸庞,透着稚嫩的青春,眼神的坚毅遮不住无奈,突然之间,我与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共鸣,于是,向他倾诉起这些天来的遭遇。
听完我的经历,他笑得人仰马翻:“原来,你也被卖过‘猪仔’!”
我不明白,要他解释什么是“卖猪仔”。
“路边的车不要去搭理,你搭理他,上了车,他开到偏僻地方要完钱再把你扔下,这就叫‘卖猪仔’。”
他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但是,我知道,这些人的“好日子”不会长久。
“一年前,我也像你一样,受过骗,被卖过猪仔,蹲过街头,睡过桥洞,进过工厂,想过回家......一年后却不再那么想回家。”
“为什么不想回家?”
“回家无非种地,没有好的发展前景,倒不如在外混混日子。”
“将来,你也不回家吗?”
“混一天是一天,管什么将来。”他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烟盒已经瘪得辩论不出模样,就连烟体本身也皱巴巴的,像没有水分的黄瓜。
“来一根?”他把皱巴巴的香烟递到我面前。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他抽回香烟塞进自己嘴里,点着了,猛吸一口,把打火机连同烟盒塞回了口袋里。
“走吧,我请你吃饭!”他吹出一口烟气,站起身来道。
我听到“有饭吃”,就差没蹦跳起来,连忙爬起来,高兴地问道:“去哪儿吃?”
他带我来到旁边的一家面馆,对老板说:“来两碗葱油拌面!”
我高兴的劲瞬间没有了,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这里最便宜,一碗面才四块,其他地方要五块,我经常在这儿吃。”
吃完面,我像是他的跟班一样询问他:“晚上睡哪里?”
“五星大酒店啊!”
我知道他又在开玩笑,所以,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悲伤。
“走,先去上一会儿网。”他拿起桌上的半瓶矿泉水,那是邻桌客人喝剩下的,他顺手捞过来,从容淡定的说“别浪费了”。
网吧很简陋,阴暗潮湿,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见不到天日的感觉,进到里面烟雾袅袅,呛人喉鼻,忽明忽暗的烟火像火把在燃烧。
拉开一张坐椅,戴上耳机,大声叫着网管开机,继而,疯狂的打游戏,我站在旁边,并不觉得有多刺激。
他没有帮我开机,我就一直看他打游戏,扫一眼网吧里其他的人,似乎都跟他差不多,头面凌乱,全身脏臭,像是几个月没有洗澡的人。
玩游戏玩了一个小时,被网管下了线,他玩得正起劲,嚷叫着网管过来开机,网管是个戴眼镜的小个子青年,并不睬他,他急了,操起矿泉水瓶就扔了过去。
网管极不耐烦的走过来,叫道:“‘五星大神坤哥’,你已经欠了一百块的网费了。”
“不就一百块钱吗!老子明天就去做日结,到时一并还你!”他极不耐烦的敲着桌子嚎叫着回应道。
“坤哥,这样......这样老板会骂我的,你何必为难我?”“眼镜”摊着手,一脸无奈的样子。
“好,走走走,丧气鬼!”他一脸暴躁,把椅子踢到一边,甩甩头发,迈开八字腿就往外走。
“眼镜”一脸嫌弃的捂着鼻子,见我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急忙又换出一副笑脸:“二位慢走,慢走!”
出了网吧,走到街上,他带着我拐进了一条巷子,里面黑乎乎的,让人有些害怕。
“坤哥,去哪儿?”我有些担心地问道。
“抢劫啊,要不然怎么有钱花?”他说道。
“这是犯法的事,我不干!”我立即止住了脚步。
“开玩笑的,我也不干这个。”他回转过头,认真地说道。
“你怎么老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已经混成这样了,能不开心点吗?”他脸色有些沉重。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坤哥,我叫白添。”我小心回答道。
“哪里人?”
......
一路闲聊着,不知不觉又走进了另一条巷子,出了巷子,我才发现又重新回到了劳务市场,敢情我们转了一大圈,只是在消磨无聊的时间。
晚上,我们睡在白天热闹的“五星劳务市场”广场上,这时,我才明白所谓的“五星大酒店”的真正意思。
第二天,坤哥说要带我去做日结,他说:日结做一天,能玩三四天。所谓的“日结”,就是打零工,当天干完活当天结账拿钱,不同于天桥下的“等活”,我们是出去找活干,因为这样更有选择性。
坤哥说,他以前扛过水泥、沙袋,给物流公司缷过蔬菜、家电,但这样的“日结”太累,今天,他要带我去干点轻松的“日结”。
站在街旁等待,不一会儿迎面就驶来一辆公交车,车上人员稀少,“坤哥”望了一眼,身子动也没动,一副不屑的姿态,手里的香烟焦躁地燃烧着。
等到下一辆公交车驶过来的时候,他把手里将之燃尽的烟头重重的摔到地上,对我使个眼色,说:“走,上车!”
我不明就里的跟着他上了公交车,车上人很多,十分拥挤,坤哥却宛如一条游蛇,穿梭人墙,游刃有余。大约过了四五站,车上的人渐于稀少,我也随着坤哥下了车,此时,日头居中,心里一头雾水,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做“日结”赚钱。
公交车绝尘远去,坤哥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钱包,把里面的现金翻出来便把钱包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原来,他是......小偷。
差一点我就喊出声来了,心里头不由得一阵紧张,大千世界,我居然遇到了这样的人!
他甩给我一张一百的钞票,说:“拿着,以后跟着我混,保你吃香喝辣。”
我不敢接他的钱,摇着头说:“这钱......来得不干净,我不要。”
他急了,皱起眉头说:“不要?你想饿死啊?”
“饿死也不要你这来路不正的钱!”
他没有勉强,把钱收了回去,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跟他一起走,但望着热浪滚滚的大马路,心下又迷茫了。他远去的背影像只孤傲独行的野狼,目光永远在前方。无奈的我,心知不能和他混一起,脚下却不听使唤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