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我过早地体会到失眠的滋味,现在我又特别檀睡。关于睡眠的两个面,我自己一人就全占了。
1948年,我14岁,考上了河北高中,就是现在的地安门中学。在这以前,我都是在家里住的,到了河北高中后才开始住宿舍。其实学校离我家倒是不远,完全可以回家住,但是我当时不是刚刚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嘛,并且成了“地下党”。我既然是党员,就得做群众工作,鼓动大伙反对当时的国民党反动派啊!所以为了伟大的事业我就住校了。当时一个宿舍一共12个人,都是小伙子,这晚上睡觉可热闹了——一会儿这个开始磨牙,一会儿那个开始说梦话,还有打呼噜的、放屁的……第一天住宿舍我真的是一宿没睡。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一样,就这么过了几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后来有一天上课,老师见我这脸色不好,就问我:“王蒙,你是不是得肺结核了?”您可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一听“肺结核”这三个字就够让人闻风丧胆的了。我就特别害怕,跑去医院检查,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肺结核啊,于是挂了精神科,跟大夫说我失眠。大夫一看我这么年轻,直接跟我说:“你才多大啊你就失眠?!去去去,别在这瞎耽误工夫,去好好查查该查的。”这么着,我就被这大夫善意地“轰”出来了。
打那时候起,我就特重视睡眠。我觉得睡眠对一个人的工作、体力、成长、发育,到精神面貌,智力发挥,再到三观建设与充实强化,影响真是太大了。我最重要的养生经验可以说是:以睡为纲,身心健康,以睡为大,睡不着也不怕。我自己分析我这短暂的失眠史,其实就是因为在集体宿舍不舒服,我得坦白,我当时虽然已经是党员了,非常光荣、自豪,可我还是个小孩,在家住久了,突然住宿舍,身边没有老娘,姐姐也不在,我不舒服啊。当时我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为想家想得睡不着觉,虽然地下党员没带手榴弹之类的武器吧,但承认了因为想家而失眠,那还怎么做群众工作啊?那不得让群众笑话嘛。
郭兮恒:那您后来是怎么在宿舍里睡着觉的呢?
王蒙:后来每天都过集体生活,我也参加工作了,跟以前不一样,我已经是大人了,住宿舍习惯了,睡眠就好多了。
您看我精神这么好,跟我始终睡眠好有关系,我年轻的时候身体非常不好,我们当时的区委书记都指着我说:“这孩子活不长。”当时看我身体状况那区委书记估计我都活不过30岁。因为——我在这儿说您也不会怀疑我借机自吹吧——我就是太聪明了,他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活到30多也就到头了。”可是我听着都要被吓死了。30就死了,您别价呀,这忒冤了,来这人世一趟30就走了?所以打那以后我对睡眠、对健康,没有不在意的地方。
郭兮恒:王老您这就是典型的因为睡眠环境改变导致睡眠出现问题的情况。12个人睡在一个房间,干扰因素太多了,那就看谁扛得住谁扛不住。按您当时那个状态来说就是医学上讲的“睡眠障碍”。
我经常跟我的病人说,我在地上铺张报纸都能睡着觉。我记得在学生时代坐火车、走长途的时候没地儿待怎么办?就弄张报纸铺在火车车厢那个过道的地方,躺着睡一觉。所以环境对年轻人一般影响不太大。
但是王蒙老师讲的经历说明:第一,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对睡眠环境要求是比较高的,他需要一个相对好的环境才能睡觉,而且是能够获得高质量的睡眠。第二,对于睡不好觉的人来说,对环境的要求就更高了。第三,如果把睡眠环境的话题延伸开来,老年人对睡眠环境的要求那就更加苛刻了。
王蒙:是这样的,尽量改善睡眠环境,但是与此同时,一定要告诉自己,不要挑剔睡眠的环境,因为你总会有特殊的情况,比如你出差啊,装修房子啊,等等。所以如果你挑剔太厉害了,也是自个儿害自个儿,你不能允许自己说“今天环境不好,我没法睡”,这种语言必须革除。就是靠着墙、靠着旮旯儿,让你睡一会儿,你也得想办法睡一会儿,是不是?“老革命”告诉我,战争年代急行军里,战士们走路都能睡着,等到首长一叫停,后排的人一个个撞前排的人。
郭兮恒:没错,就像如今困倦的人,站在地铁里拉着扶手都能睡着。
王蒙:我感受太深了,因为我得过“缠腰龙”,就是带状疱疹。太痛苦了,我没法躺下睡觉,一躺下就疼得不得了,我就在躺椅上半斜倚着,这样可以歪一点,因为我有睡眠之功,我在躺椅上也能呼呼地睡一觉。所以到现在我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中午我不上床睡觉——如果穿着衣服睡觉,把床都弄脏了,脱衣睡又太麻烦,中午睡大发了也不是好事,所以我就在椅子上斜靠着睡。
当然还有一种是很适合人们睡觉的、能晃悠的那种竹藤椅子,我在那种椅子上也能睡着。睡午觉的时候有这么一把椅子非常方便,也不用脱衣、穿衣,尤其冬天脱衣服穿衣服多麻烦啊!啰里啰唆的!所以一个人既要选择好的环境、好的枕头,享受睡眠,又要随遇而安。
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强调人的心理平衡。可鲁迅为什么批评中国的老书呢?他说外国的书是激励你的,而中国的书,它让你静下来,让你别闹。我们现在从睡眠的角度来说呢,静下来是必要的,但是您不能一天24个小时在那儿静着,不然您肯定就有问题。所以我们就要改善自己的心理状态,改善自己的精神状态,我觉得这个对大家来说好处极大,而且是无价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