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长袖一舞为谁故
御天释当然没有离开“舞月坊”。像他那样好玩反叛的个性,不是说有危险就会乖乖听话的。何况是有不得不完成的潜伏任务在身。虽然在教坊当舞娘实在是有失仙尊,但是他向来是喜欢胡闹的性格,头几天还觉得麻烦,之后反倒觉得在舞坊的日子新鲜有趣,每日还能与舞坊的其他姑娘探讨舞艺,或者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人前跳舞获得满堂喝彩,这种享受是在天界所没有的。再加上他长相和性格皆是讨人欢喜,即使现在是女子身份,也很快就在舞坊中获得了很好的人缘。
唯一没有任何进展的,就是关于苏婼和公孙无彦。
那夜之后苏婼没再找过御天释,每日的白天偶尔会见一两个客人算是敷衍老鸨,之后所有的时间都不见其人。御天释虽有心想要接近,无奈唯施的名声在近日实在是过盛,每日都是五六场的舞被预约。等他应付完所有客人,早已入夜,苏婼的房间内已燃起那盏光影浅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灯光。
在人间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月余。而御天释与苏婼的交集,除却那次在他房内的寥寥几句对话,却仍为零。
今日下午,难得只有两位客人的预约。御天释僵硬地扯着温婉而虚假的笑容在包厢内送走了最后那个满脸麻子、老对着他傻笑的暴发户,大大地吁了一口气。
他的贴身小丫鬟紫月端着一壶碧螺春进来,看看将整个身体都瘫在软榻上的御天释,心疼地叹了口气:“小姐,你这样每日都在屋子里不停地跳舞见客人,实在是太累了!”
御天释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热茶啜了一口,疲惫之感稍解,不过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还是因为小丫头同情的话语而皱成一团:“我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你家小姐我实在是太命苦了!名副其实的‘逼良为娼’啊……”
紫月闻言一愣,奇怪的看了眼继续躺在榻上唉声叹气的御天释,不解道:“小姐,你现在这么红,是谁逼你啊?”
“还不是玉帝和王母逼的----”御天释手掩着脸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说错话了,“噗通”一声从榻上弹坐起来。
果不其然,小丫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小姐,你刚才说谁逼你?玉帝和……王母?他们,不是天上的神仙么?怎么会逼你?”
“呃----”御天释一滞,眼睛滴溜溜一转,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没什么……紫月,把那炉里的熏香给熄了,整日闻着这味道,难怪小姐我都要精神错乱胡言乱语了。”
“哦,原来如此。”小丫头释然地点点头,乖乖过去把炉给熄了。
熄了熏香御天释却依旧没什么精神,一手支颚靠在座上发着呆。“真是头疼啊……”他又想了一会儿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难题,突然道。
紫月蹙着眉盯了他一会儿,想了个注意:“小姐,现在天色还早,要不我陪你去城郊的林子里透透气。那边的空气比这边熏香的味道要好闻多了,小姐闻了那些清新的味道,头疼应该会好些。苏婼姑娘就常去那边呢。”
“苏婼?”御天释闻言立刻跳到地上,“她也在那边?”
“嗯。苏婼小姐每日都在那边练舞的。”紫月点点头。
御天释想起他下凡那天的确是在小树林瞧见她一直在研习舞步的。只是当时瞧她虽然很认真地练习,但并非是乐在其中,神色之间反倒有些困扰。既然如此,她还每日都去练?
御天释沉吟片刻,转头对着紫月粲然一笑:“走,我们这就去那儿瞧瞧。”
与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何其相似。
女子依旧是一袭素色的长裙,背对着他,秀气挺拔的脊背略有些僵硬。
看不见她的脸,御天释却能想象此时她的神情,定是秀眉紧蹙,眼眸微眯,神色微恼。
她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探出右臂的水袖,犹犹豫豫地往外一挥,水袖虽柔软,但是她的动作却是突兀而僵硬。御天释忍不住眉毛一挑,她仍旧是在研究新舞步吧?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多少有些笨拙和不协调。
很快苏婼也意识到之前那个水袖与前面的一个动作衔接起来并不自然,又慌忙将其收回。
又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她又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微一用力,身体轻盈地旋了一圈。这个动作倒还算是漂亮,只是最后她脚步落地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右手垂在地上的长长水袖,绣鞋的鞋尖与水袖竟缠到了一块儿。她足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御天释听见苏婼轻轻地无奈地叹了一声。这般狼狈与无措的模样实在与那个冰雪一般的女子不符。
御天释终于再看不下去,从他和紫月藏匿的大树后跳了出来“喂,苏婼姐姐,舞可不是这么跳的。”他最见不得别人冷冰冰地像牵线的木偶一般不甘不愿地舞。真正优秀的舞者,应该是随心而至随情所发的;每一个舞步,都该是自然而然,真情流露,而不是刻意、小心的试探。
紫月只觉得身侧一空,才来得及一眨眼,她家唯施小姐已经现身在神色冰冷、眼中略有诧异的苏婼面前。她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小姐的鲁莽,刚想出言提醒她苏婼姑娘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尤其是练舞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她家小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从苏婼手上拿过水袖,披在自己身上,挥袖舞起来。
紫月想要制止的言语就凝在口中。
她家的小姐,一披上舞衣水袖,就变得像天上的神仙一般浑身散发出神圣美丽的光芒,让人无法转开视线。每一个舞步漫回,每一个回眸一笑,每一个水袖流转,每一个裙裾微扬……每一个动作,都绚烂得如同天上的彩云天上的虹。
她算是明白为何每日都有那么多的达官贵人捧着金银求小姐的一舞了。她若也是有钱人,也会心甘情愿为了小姐的一舞而散尽金银、倾家荡产。
一旁的苏婼,神情从最初的微诧,到皱眉略恼,再到敛眉深思,最终停留在一抹深沉难辨的神色之上。
她一言未发地看唯施完整地将整支舞舞完,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皆是胜过自己的到位与传神。纵然是一贯冷漠淡薄的她,也忍不住在心中惊叹----如梦,如幻,真是让人无法抗拒的美。
与此同时,那种前几日被她强行隐藏和克制的感觉,又开始滋长蔓延。
那一日,不是她的错觉。今日的这一舞,更让她确信,这个唯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与她都是如此相像。唯施,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从她的身上,可以如此清晰地找到类似那个地方的气质?
不,绝不可能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已经不在这个天地间了不是么?不可能再出现了……虽然她明明,是如此想念她……可是,她毕竟不是她……
苏婼的思绪突然一片混乱,她朝御天释微微一欠身,转身匆匆离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御天释与紫月。
御天释不解地看着苏婼仓皇离去的背影,问旁边的紫月:“苏婼姑娘怎么了?被我们的突然出现吓到了么?”
紫月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若说之前的话,她还能告诉小姐苏婼姑娘也许是因为她的打扰而生气了,但是小姐舞完之后,她明明在苏婼小姐的眼中看到了赞叹和欣赏,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丝矛盾和挣扎。
苏婼小姐,她究竟怎么了?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一贯冰冷如霜的苏婼小姐如此无措仓皇的模样。
“也许,也许苏婼小姐是想到了公孙将军了吧。”紫月想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还算有点可能的答案:“坊间有传说苏婼姑娘是因为公孙将军的冷落,为了重新获得将军的青睐才会选择在‘舞月坊’跳舞的。如今小姐跳得这么好,苏婼小姐大概是有些触景伤情了。”
御天释失笑。
坊间传言……果然传言是虚无而可怕的。明明是与之完全相反的事实啊。
苏婼……御天释回想着方才她练舞的情景,那样无奈,那样不知所措,心中慢慢浮起一抹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心疼。苏婼,她虽然已经不具仙家修为,但是御天释觉得像她那样的女子,天生就是为仙的,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冷傲。这样的女子,却愿意为了公孙无彦,屈身于纸醉金迷的教坊之中,每日苦练自己无一丝好感的舞。
公孙无彦究竟是何方神圣?父王口中的公孙无彦不过是一个阴险狡诈、野心过度的小人,这样的男子,为何能让苏婼那样的女子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跟随?
“公孙将军吗?不好说不好说……不过确是一代枭雄啊!只是不知唯施姑娘问起他做什么?莫非-----”丞相不怀好意地笑道。一手开始不安分地在御天释的背上滑动。
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随着客人们的争相传颂以及老鸨的卖力宣传,唯施这个舞娘在京城已经成为达官显贵争先恐后邀请入府表演的大红人。无论是豪绅还是富商,文官或者武将,皆以能邀到唯施入府一舞作为他们权力与财富的新的炫耀方式。
而这日,老鸨一大早就过来嘱咐他好好打扮,说是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请他过府献舞。
等到紫月为他装扮完毕,舞月坊门口一袭镂金嵌玉奢华无比的座轿已经等在那儿,四周各站着一个身着玄衣、面目白净看上去训练有素的小厮。瞧见他这个被传说得美若天仙的舞娘唯施,这些小厮脸上的艳慕之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就恢复平常,显然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出身,是见过世面熟知礼数的。其中一个应该是领头的,走过来先是朝他躬身做了个揖,然后礼貌又不失风度地将他请进轿子,又细致地替他掩好轿帘,末了又细心地嘱咐了一句:“唯施姑娘坐稳,我们这就起轿了。”
御天释心中略有赞赏之意。这家主人将下人调教的恭顺有礼,估计本人也应该是文雅有识之士吧。
却没想到他是大错特错地想岔了。
到目的地后掀看轿帘一瞧-----宽敞雄伟的朱漆大门,威风凛凛的一对大石狮子,门楣上挂着一副典雅又不失贵气的黑底金漆匾额,上书笔锋凌厉、张牙舞爪的三字,丞相府。----原来“唯施”的艳名已经远播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耳中了。
而老鸨口中所谓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就是是眼前这个容貌神情皆猥琐不堪的色老头子----当朝丞相。老头子将府中的下人们调教的很不错,哪知他自己却是“下梁正了,上梁愈歪”。御天释刚刚才舞完一曲,水袖都未及收回,老头子就等不及地靠了过来,开始光明正大地动手动脚。
起初御天释还能巧妙地挣脱并且顾左右而言他:“不知相爷觉得镇国将军如何?听说他可是个大英雄呢……”
老头子却是得寸进尺地越靠越近,越搂越紧。
“莫非姑娘看上了公孙将军?那姑娘可要失望啦,公孙将军身边可是已经有个苏婼姑娘了!姑娘若是要找靠山,倒不如跟了老夫,如何?”
色老头的手越来越往下滑,笑容也越来越猥琐恶心。
“咳咳,相爷真会说笑……”御天释干笑几声,表情已经完全僵硬,他能忍受的底线在老头子愈加露骨下流的动作下濒临崩溃。他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老头子为了方便偷香窃玉早已把侍女等一概摒退,御天释琢磨着他要是再往下摸干脆给他一下子打晕了再说,右手暗暗握成拳。
老头子却以为他四处转眼珠的样子是因为害羞。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美目让他觉得这是美人对他的欲拒还迎,不由心中大喜,手上的动作更加大胆,轻轻地在美人圆润饱满的臀部拍了一下,然后又轻轻一捏。
御天释浑身一僵如遭电击。这色老头,刚才,对他做了什么?居然,居然……摸他的屁股?!
“恶~~~”一阵反胃,御天释终于忍无可忍。出于本能反应,他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反击----右手肘往后一戳,正好击在丞相外凸的肚子要害上。因为极度厌恶而用力过度,所以老头子被他直接打翻在地上,脑袋空空,在地板上撞出“砰”的一声不小的动静。
临出门前老鸨反复嘱咐他要收心敛性、注意脾气,结果还是出了事。御天释看看地上不省人事的丞相,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如此一来,这卧底可能是干不下去了。
一直在外守着的紫月闻声慌慌张张地推门往里探了个头,疑惑道:“小姐,出什么事了?啊-----这是?!”
御天释摇摇头,耸耸肩,做了可无可奈何的姿势。
小丫头毕竟已经在舞月坊待了许多年,类似的情况大概见过不少,倒也很是机灵,随即就明白过来事情的大概。她环视了下走廊附近和院子,还好,丞相大意,没在附近安排守卫。凭着在舞月坊工作多年的经验,对于此类突发状况紫月并不是很慌张,寻思了一会儿道:“小姐,我们得先离开这儿!要不相爷马上醒过来后小姐就走不了了!我们先走了再说!”
“唉?逃去哪儿?”
御天释愣愣一问,手上只觉得一暖,已经被小丫头握着,拉出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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