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恨之结何时休
结果,逃到了苏婼一直练舞的小树林。
自从那日御天释在苏婼面前跳了那一舞、苏婼仓皇离去之后,他每日应付完客人,就会悄悄随着苏婼来到小树林,想要从她身上瞧出些她那日为何失态的缘由。不过说是悄悄地跟随,其实也谈不上,因为苏婼超凡的敏感,多半都会被发现。
只不过苏婼从不管天释的跟踪,径自沉默地走进树林,然后沉默地开始练舞。
最多,偶尔会飘过来一个又是无法言谕的眼神。似是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那样的眼神,让御天释忍不住想要一丝一丝的分析出其中究竟有多少悲多少怨多少不忍多少无奈。
始作俑者却在搅皱一池春水之后又马上回复到波澜不惊,按部就班地莲步微移水袖飞扬,虽是婀娜多姿却毫无情感波动。御天释都要怀疑之前所捕捉到的那多情不语的眼神是否是自己眼花。
苏婼对于舞步的研习依旧没有多大的进展,而只要她因此眉心稍稍一蹙,御天释就看不下去了,他会如那日一样跳将出来,将苏婼没有处理好的舞步一一用优美自然的动作衔接贯通,然后负手立于一旁,嘴角带笑地看他面前那个神色虽冷、眼中却暗藏释然与欣赏的女子。
几次三番之后,苏婼嘴上虽没有肯定什么,心中也已经慢慢接受了唯施的出现,偶尔也会配合着唯施纠正自己的动作。
两人一起练舞,很少言语,倒也和谐。
苏婼自己也很意外,一向是排斥别人的靠近,但是对于这个叫唯施的女子,却排斥不起来,反而随着接触,一点一点地累计着好感。
然而好感越是累积,她内心的不安与矛盾也越积越深。
她明明不是她,她却总是像第一次那样从唯施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她是仙,而唯施是人间的女子,怎么会有着相似的气质?
很久很久的以前,她也会对着毫无舞蹈天赋的她敛眉嗔道:“姐姐,舞可不是这么跳的。”然后身形轻旋,七彩罗裙如莲绽放。
而如今眼前伊人相似,却是似是而非,她,早已化作那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魔剑。
“姐姐,舞可不是这么跳的。”心底莫名地又是这一句轻叹。
苏婼不由自主地停下舞步望向榕树底下,并没有人。她摇摇头,倒是奇怪,莫非是因为这阵子已经习惯了唯施会在一旁注视她的舞蹈,现在她人不在,也还是会有一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其实她知道唯施今日是不会过来的,听嬷嬷说今日有个很重要的客人重金邀请了唯施上府献舞。
苏婼对此有些担心。所谓的重要客人,无非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朝廷官员。一个个皆是卑鄙好色之辈,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唯施这样的初出茅庐不知人间险恶的姑娘,不知是否可以安全地应付过去。
她正自胡思乱想着,身后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
然后是一个小女子的惊呼:“苏婼小姐,您在这儿!这就太好了!”
这是-----唯施的贴身丫鬟紫月的声音!
苏婼急忙转身,果然,紫月丫头满头大汗地拉着一脸茫然的唯施。
“怎么回事?”她问,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
“小姐在丞相府被相爷非礼,小姐错手把相爷打晕了。我就带着小姐从相府逃出来了。求求苏婼姑娘帮帮我们小姐吧,相爷的人估计快追过来了。若是苏婼姑娘不出手相助,小姐就惨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才还在担忧唯施会难以应付,这会儿就出了误伤相爷这等事
即使冷静淡然如苏婼,还是微微皱了眉。
误伤了相爷吗?
听到此处,一直藏匿在树林深处的蒙面女子阴狠地一笑:“真是天助我也!原本还在苦恼要找怎样堂而皇之的理由除掉她,如今这两个不相干的人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蒙面女子施施然优雅地从树林深处走出,“咯咯”笑出声来:“伤了相爷,以为你们还有命回到‘舞月坊’吗?”
既然决定了借刀杀人那就容不得半分的耽搁,话刚完,她右手一扬,一把淬过剧毒的银针疾风骤雨一般飞向苏婼三人。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能力立刻退到危险距离之外。
饶是苏婼反应迅捷,也只来得及把左手边的丫头紫月给推了出去。
然而银针却已如闪电一般射到触身只剩分毫的距离。
苏婼一咬牙刚准备把右手边的唯施推开,哪知唯施反应却奇快,一个旋身,朝苏婼一扑,把苏婼覆在身下。
“唯施!”苏婼惊呼出声之时,“噗噗噗”数声轻响,银针已经悉数射在唯施身上。
苏婼用巧劲从唯施身下滑出,左手一挽将她护在身后,同时右手在腰间一探,一拉,拔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来,剑尖对着蒙面女子,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蒙面女子显然没有料到会有此一变,气急出声,是苏婼极为耳熟的低哑而带着妖媚的声音:“算你命大!咱们走着瞧!”,说罢她也不做第二击,似乎对苏婼手上的剑颇为忌讳,不等苏婼起身反击,就重新跃入树林深处隐没不见。
苏婼也没有追,只拉过她身后的唯施慌忙检视她的伤口,一颗心在胸口扑通通地跳得极为剧烈,她在怕,她在心慌。
唯施的身上插了不下上百支针,疼得她脸色发白蛾眉紧促。
苏婼闻了闻针上的毒,极为熟悉的味道,她又想起方才那蒙面女子的声音,心中很快浮现出一张娇媚妖冶的脸。
原来是她。
她原本就在在怀疑相府的杀手怎么会来得这样快,而且还完全没有必要地蒙着面。原来根本不是相府的人,而是在她身边潜伏已久的“自己人”。虽然蒙了面,又换了她平时不用的暗器,但是百密一疏,她忘了只要是公孙府出的暗器,上面淬的毒皆是苏婼所炼制。
苏婼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塞到唯施口中:“咽下去,针上有毒,这是解药。”口气冷冰冰的,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到极点,小心地拔掉唯施身上的针。
“为什么要帮我挡针,你明知道是她是冲着我来的。”苏婼问,看着服完解药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御天释。
没错,方才虽是电光火石之间,杀手虽口口声声说是相府的人,但是凭借唯施的舞学天赋,目力听力都是极好的,怎会没注意到其实大多数的毒针都是射向苏婼。
御天释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笑眯眯地盯着苏婼又一次变得思绪复杂的眼睛,却是半真半假的答非所问:“你如今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啦,以后要答应我的要求。嗯,首先不许像这样子再对我冷冰冰的整天板着个脸。”
他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苏婼却心下大震。
又是如此得相像……
她在投身铸剑炉的时候,她来不及阻止,只听见她的一声轻叹:“姐姐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啦,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许再伤心难过,要开开心心的……”
她说要开开心心的,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离去,三个人变成两个人,却无法使感情的天平得以平衡,相反,原本单纯的爱与感激,蒙上了灰暗的后悔、歉疚和怨恨,只能向着更极端的方向坠落。
现在,终于是到了极限了么?
“紫月,把唯施姑娘带回舞月坊好好照顾。我要去趟镇国将军府”苏婼没有答应御天释,而是对着紫月嘱咐了一句。
说罢她越过两人,循着方才那蒙面女子离去的方向,走进了树林深处。
无彦啊无彦,难道这是你的意思吗?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会走到这一步?
……你放心,欠你的,这次我一次还清。
镇国大将军府。
公孙无彦双目如炬,凝视着眼前傲然立着、不愿就坐的女子,神情复杂。“唯施是谁?”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只是一个无关的舞娘。我想说的是,无彦,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吗?你曾经是将军府的第一杀手,口中居然会说出‘无辜’这两字……”公孙无彦讽刺地一笑,转口道:“苏婼,你真是变了。你不是一个会因为无辜而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人。何况,这次莲瑟的事-----”
“莲瑟是你的杀手,只会遵从你的意思。”
“我再说一次,不是!”公孙无彦一直紧握着的拳微一用力,手中的酒杯碎成粉末。
苏婼的神色却依旧是淡淡的:“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想得到的,我会尽力帮你得到。事成之后,我们谁也不再亏欠谁。还有,唯施,算我请求你也好,还是作为莲瑟误伤她的补偿也好,相爷那边的事,就有劳大将军了。”
公孙无彦没有立刻回答。只听见他握拳的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
“告诉我!唯施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样的无辜,会让从不有求于我的你来求我?!”半晌之后,他怒极吼道。
“她么?我也不知道……”苏婼答道,又像是自言自语,“她是谁呢?我只是觉得她好像与她很像,而我只是不想再让她与她一样……也许我真的变了,我们都变了……无彦,你又何尝不是呢?我们,真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喃喃地说完,然后转过身去,毫无留恋之情地离开了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大将军府。
公孙无彦没有留她,只是静静地目送着苏婼素衣的一角消失在视线之内,方才还是震怒的神情突然变得挣扎而忧伤。
苏婼,我是变了,如你所说,再也回不去了。
苏婼,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意思。明知道莲瑟会去刺杀你,我却不想阻止。我知道她伤不了你,我也知道你会以为是我的意思,因为现在在你的心目中我已经是一个为了权势和天下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小人……我想让你彻底厌恶我,我想让你下决心离开我……你这样空谷幽莲一般的女子,不该跟随着即将堕落为魔鬼的我……
可是,我明明这样希望,为何我的内心深处又会如此割舍不下?我见你因为一个无关之人而求我,哪怕这人是一个女子,我也会如此的不安与愤怒呢?这么多世,我已经习惯了你陪在我的身边。所以明知道你很厌恶很抗拒,还是叫你帮我……
我究竟是什么意思?苏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来人,去丞相府。”公孙无彦终究无力地挥了挥手。
“将军!”一身黑衣的蒙面女子从后室冲出来跪倒在地上,急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以死向苏婼姑娘谢罪!但是恳请将军在如今的关键时刻,不要去得罪丞相大人。否则将军的计划-----”
“莲瑟,你明知道只要是苏婼让我做的,我是没有可能不去做的……你先起来吧,今日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不过以后,类似的刺杀,决不再允许。否则,即使你是我府中最得意的杀手,我也不会轻饶。”
“将军!”莲瑟徒劳地又喊了一声,公孙无彦却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平日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大英雄,此时的背影,却是如孤雁一般落寞而哀伤。
只要是苏婼的一句话,他就会像失了魂一般地义无反顾;只要苏婼在这世上一日,无论她为他做了多少的努力,他都是看不见的。
莲瑟握紧了拳,直至她尖锐的指甲嵌入手心。
苏婼,你果然非死不可。
黑衣女子银牙紧咬,娇媚妖冶的脸上露出狠历冷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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