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场子里出了事。只拍了十几秒,许大少就不干了。
“这个小子是谁?”他那指着泰然,“究竟会不会演戏?台词都对不上!”
助理一翻剧本,说:“许先生,是您的台词念错了。”
许少文恼羞成怒。孙佳容摸摸头发,不耐烦道:“还演不演?不就是念句话吗?”
导演谁也得罪不得,只有寻泰然的麻烦。少年低着头不说话,把责任一一承担了下来。
木莲却在边上看着满肚子火。
好不容易拍完对白,到动作部分。许少文要从斜后方把泰然扑道,给他一击,救出女主角。
结果许少文那一拳挥出去,血珠飞出来。木莲当时就呆住,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两人分开后,泰然鬓边一片血红,她才知道真出事了。
她当下就跑过去,扶起泰然来。呀,发际线那里一道长口子,血一个劲往外渗!
她立刻回头看许少文,怒气冲冲地质问:“许先生,你戴了戒指的?”
许少文的表情,还仿佛是自己吃了大亏,嚷着让人端水来洗手。木莲看,果真有一枚宝石戒指。
孙佳容都看不下去了,冷冷道:“许少文,你今天是怎么了?状态怎么那么差?给姚芳甩了,就把脾气往我们都上撒!”
李导演干脆地说:“这个小子怎么笨手笨脚的?木莲,送他去医院,我们换一个。”
木莲顿时怒发冲冠,跳了起来,拿着沾着血的手指着许少文:“错明明在他,受伤的是我们。走是可以,但也要他先道了歉我们才走。”
有人在扯她的衣服,泰然站了起来,一只手还捂着脸,另外一边没有血的脸有些苍白。
木莲看他那还带着稚气的脸,止不住心疼。
没想许少文哼了一声,说:“不过是意外,我道歉就是。不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小子,李导,你清楚我的脾气。”
木莲顿时火冒三丈。她虽平时脾气温和,可一旦触及了低线,是不惜拼命的。她当时瞪着眼睛,差点要说:“许公子说话好大气,受伤破相的又不是你。”
可终究没说出来。她在这行做了那么久,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这种平头老百姓是得罪不起他们这些红人的。
打碎牙齿和血吞吧。总不能自毁前途。
泰然冲她笑笑,憨厚地说:“木莲姐,我还是要谢谢你。”
木莲心中苦涩。是她带他来的这里,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累他受了伤还受委屈。
他不计较,但是她却惭愧得要死。
她送泰然去了医院,好生处理了一下伤口。医生说不要紧,没伤在明显的地方,头发长出来就好了。
泰然和木莲说:“这像不像人生,许多伤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木莲叹口气,伸手摸摸他脸上的纱布,又叹一口气。泰然这样看上去显得非常年幼,像个高中生。同人打架弄破了头,回到家,来找姐姐诉苦。
木莲是独生子女,她要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弟弟,绝对舍不得他抛头露面地给人糟蹋。
她说:“今天晚点回去吧。今天有狮子座流星雨,我们上天文台去!”
泰然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听话得如同一只家养的小狗。
天文台上都是情侣,他们两个,一个穿着男式衣裤,一个头缠纱布,像是闯地球的外星人。大都市的天气那么坏,终年不见晴天,区区一个天文望远镜,又怎么能看透重重乌云见星空呢?大家不过都是来消遣的。
风有些大,泰然站在上风口给木莲挡着,问我:“星星呢?哪里有星星看?”
木莲用手一指:“看,那还不是?”
她指的脚下的不夜城。
繁华都会,灯如繁星,五彩斑斓,变幻莫测。还有汽车灯在高架桥上拖出长长一道光的轨迹,像流星一般。灭了一盏,又亮起一盏,红尘滚滚,一点也不会寂寞。
“终究有一天,”她指着最高的大厦上的霓虹灯说,“终究有一天,你会从其中一点豆大的灯火,变成最璀璨的的星光之一。会有这么一天的。”
泰然笑。眼睛里映着这万家灯火,不说话。薄薄的嘴唇勾起自信的笑,有点天真,有点邪恶。风吹他的黑色外套,像一对将展未展的翅膀。
木莲想,大概就是他看似温顺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不羁征服了她。这样的人是不会安于现状的。他不会一直做个修车工,娶修车厂老板的女儿,生一堆孩子,老了就在太阳下喝啤酒,一辈子都洗不去那股汽油味。
泰然绝对不可能去过那样的日子。他是注定了要飞上枝头的。
他的背后该像现在这样闪耀着光芒,从容的,大方的,英俊逼人,高高在上。
等到那时候,她站在他脚下巴巴地望着他的时候,他会不会低下头来看看她?
三日后,木莲又找到泰然。
他昨夜值班,此刻正在修车厂的小小蜗居里睡觉。木莲大大咧咧地推门进去,就看到一个身材健美的裸男。当然说他赤裸也是不对的,他毕竟还是穿了裤子。可是这样一间屋子,没有窗户,没有电扇,到处堆着机油桶和车零件。这个小子光着膀子趴在脏兮兮的床上睡得像头猪。
乖乖,她该带部相机来,拍下这一幕。以防将来他大红大紫要把她踹掉,她可以用这些照片来要挟他。
泰然的身上也全是油污,木莲挑了半天,最后选择拧他的耳朵把他叫醒。
“什么事啊?”泰然打着呵欠。
木莲问他:“你想一辈子在车厂里打工度过吗?”
“啊?”泰然清醒过来,“好严肃的问题。”
“快点回答我。”木莲催促。
“当然不想。”泰然叫,“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让我的家人过上好日子。然后娶一个漂亮老婆,生一个白胖儿子。”
木莲笑起来。
泰然轻声道:“当然首先,我不想再演路人甲乙丙丁。我想站在镜头面前。我想让人们都认识我,都认同我。”
他的眼睛里有野心勃勃的光芒。
木莲递给他一张表格,“有兴趣做模特吗?我一个学弟在一家时装杂志做专职摄影师,那里正缺男模特,你考虑考虑。”
“平面模特?”
“一来可以赚钱,二来可以增加露脸的机会。知道多少明星就是从模特做起的。”
“你这是……”
“我想帮你。”木莲说,“你资质奇佳,不应该这样被埋没,该趁着大好青春拼搏一番。”
泰然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木莲,“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木莲笑,白他一眼,“我将来靠你腾达了赚钱,我能不对你好吗?”
泰然微微脸红,这个女子平日一副大姐姐模样,没想眼波流转时,却像少女般俏丽妩媚。
木莲先带泰然去买衣服。
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从高一辍学后就一直穿父亲的旧衣服。木莲想到古人说的布衣荆钗仍不掩国色,形容的大概就是他。她以前是不相信有人可以把皱如咸菜的旧衣穿得如同三宅一生的,看到了泰然,她相信了。
少年肩膀宽宽,长期体力劳动锻炼出来的肌肉结实却不突兀,仍在长高的身子修长矫健。
工作室里,一班人马正在忙碌着。舞曲震耳欲聋,几个穿着紧身衣裤的年轻男子正随着节奏变换着姿势,打头的正是当红的偶像歌星。
忙活了半天,那俊秀少年放慢了动作,神情萎靡。旁边立刻有人喊:“休息十分钟。”
小助理很快跑了过去,递上毛巾和矿泉水。
木莲这才带着泰然小心翼翼走过去。
导演忙得一头的汗,情绪不稳,摆摆手就说:“你们先等着吧。”
泰然毕竟年少,控制不住情绪,当下就变了脸。木莲暗自拉了一把泰然,赔笑道:“我们已经等了半天了。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派得上。”
导演不耐烦地仰头看向泰然。他本来是想挑剔一番,可是一看是这么俊美的少年,心里也不由一动,想了想,说:“叫他跟着他们一起好了。”
泰然被化妆师匆匆拉着换了身衣服,便被推上了舞台。刺眼的灯光让他有短暂的失明,片刻后,看清木莲就站在不远的摄影机旁,这才放下心来。
歌星的经纪人这边也在暗自称奇,心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周身似乎会发光,站在最边角处,却让人视线止不住往他那里瞟。
他急忙找到导演,要求把泰然调到最边上,生怕他抢了艺人的风光。
那天他们一直忙到深夜,饭也没顾上吃。泰然卸了妆出来,捂着肚子冲木莲苦笑。
木莲自己也没吃,陪着他挨饿到现在。
“来,我们吃牛肉拉面去。”
“不知道照片拍出来会怎么样?”
木莲皱着眉头,“他们把你安排在那个角落……”
泰然反过来安慰她,说:“刚开始总是这样的。”
可是这时的确太晚了,一路走来,餐饮店全都关了门。入了秋,夜间风凉,木莲连打好几个喷嚏。两人凄凄惨惨地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泰然一脸愧疚,“你明天还要上班,耽误你休息时间了。”
“没事。”木莲温柔地笑。
泰然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旋即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就在这时,泰然眼前一亮。远处路口有个老伯正推着烤红薯的小车。
两人互望一眼,看到对方眼里都露出饿了许久的狼眼的光芒。
泰然说:“你等着。”
他跑了过去,不一会儿,捧着个纸包回来。
“可惜,红薯只卖剩最后一个。”他一脸沮丧,像个买不到糖的孩子。
“有一个就不错了”木莲笑笑,接过来,把那还是滚烫的红薯掰成了两半,将大的那块塞进泰然手里。“,等你发了财记得请我吃遍山珍海味。”
木莲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来听了一会儿,立刻露出惊喜的神情,两眼发光。
话了电话,她立刻对泰然展开双臂,又笑又跳,“小伙子,拥抱一下!快!快!”
“怎么了?”
木莲大声道:“他们看中你了,三天后有个服装广告,要你来拍!”
泰然惊呼一声,大力把木莲抱在怀里。两个人孩子一般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欢欣雀跃,笑声传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