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就是承认。
“你真是傻。"真爱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来,"为了那样一个臭小子,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
沈芸流下了眼泪,那个曾经在她肚子里,不停的踢打她的小生命,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便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只是不想错的更多。"沈芸安静了一会儿,对真爱说,"我只希望信河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已经失去了母爱,我不想他再失去父爱。何况,我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人不能贪得无厌。”
这也是沈长存一直教导她的话。
人想要的越多,就会失去的更多。
对于她的选择,沈长存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
当沈芸的母亲把刚刚流产的沈芸接回家来照顾的时候,沈长存看着已经睡着的眉眉,叹息了一声,对沈芸说:“我会照顾好眉眉的。”
眉眉就这样,在外公外婆的照顾下,无忧无虑的长大,虽然长期不在父母身边,但沈长存的教导一直使她对这个世界很容易认同。
她也没有认真恋爱过一次,就听从了沈芸和外公的话,嫁给了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幸运的是,男人对她很好。
“你很像我的外公。”眉眉常常跟自己的丈夫这样说。
丈夫总是憨厚的一笑:“觉得我有那么老吗?”
眉眉就哧哧的笑。
后来见到沈芸的时候,沈芸问她老公对她怎么样时,眉眉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丈夫,“妈,他很像外公。”
沈芸听到眉眉的这句话,就会很开心,摸摸眉眉的头说:“你幸福就好。”这个世上,在眉眉心中,可能外公才是对她最好的人。母亲,对她来说,是一种奢求。
当真爱带着信河出现在何守诚家的时候,出乎真爱的意料,大嫂出门去了。
“大嫂去哪儿了?”真爱很奇怪,一直以来,在她的印象之中,大嫂除了这间店面之外,似乎再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了。
信由蹒跚的走了过来:“爸爸抱,爸爸抱。”
“乖,已经会走路了。"真爱大喜,一把抱起信由,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快叫姑姑。”
“姑姑。”信由咯咯笑着。
“咦,"真爱打量着信由,对信河说,"信由看起来跟你长得很像呢,难道你们中兄弟俩?”
“真爱胡说什么呢。"何守诚抱过信由,把他放进小车里,"柳少爷也算是姑父了,真爱怎么可以这么说。真爱,晚上在这里吃过饭再走吧,你来做饭好了,大嫂说要有几天才能回来呢。”
信河觉得这间屋子的空气很古怪,他来回走动了几圈,对房间的摆设似乎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有点坐立不安:“不,真爱,我们还是回去吧,还有别的事呢。”
“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真爱奇怪的看着信河。
“是啊,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你了。”信河不由分说的拖着真爱出来了。
“啊,是这样啊,那就不好意思留下你们吃晚饭了,本来还想吃一顿真爱烧的饭呢。"何守诚送到门口,看到信河慌慌张张的样子,苦笑道,"看来今天又要自己做饭了。”
“你这个人真是很奇怪啊,不是你一定想要在这里看看的吗?或许大嫂今天晚上就会回来呢。再说,你究竟还会有什么事呢?为什么要撒谎欺骗哥哥呢?”
真爱坐在车上,不停的埋怨信河。
信河讲不出理由,他只是很害怕继续呆在何守诚家里。
何守诚的家,给他一种强大的压力。
“真爱。"信河突兀的叫了一声,把真爱吓了一跳,"什么事?”
“以后我们不要再到哥哥这里来了。”
“为什么?"真爱火了,"他可是我的亲哥哥!难道你想让我跟亲哥哥断绝关系吗?”
“我不是这样想,可是……”信河又开始冒冷汗,一种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车嘎然在路旁停了下来。
“为什么要停车?”真爱不明白信河要做什么事。
信河把头深深的埋进方向盘,一句话也不说。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信河!”真爱大叫,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信河哭泣,而且哭的很不体统,满脸的泪痕,毫不遮掩的悲痛。
“真爱!"信河突然紧紧的抱住她,好像只要一松手,真爱就会飞掉似的,"真爱,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一定不要离开我,一定!”
“喂,信河。"真爱挣扎着,"这可不是约会的好地方,这是公路啊。”人行道旁,有人不时的经过,看到里面的情景,都哈哈大笑。一伙年轻的少年,路过这里,拼命的拍打着车窗,示意他们已经被看到了。
“信河,信河。”真爱发怒了,这小子真是昏了头了,居然大白天的在公路上做出这种不雅观的事情来。万一有人拍了照去,明天在报纸上一登,自己这辈子可就不用出门了。
她抓起自己的包,猛力的向信河头上砸了一下。
信河头歪了一下,看了看真爱,慢慢的松开了手。
回到家之后,信河没有按时下来吃饭。陈妈去开门,门是反锁着的。
“少爷,少爷,该吃饭了。”陈妈担心的拍着门。
里面鸦雀无声。
“少爷出什么事了?”柳俊贤看到陈妈无精打采的走下来。
“不知道,少爷一直不出声,会不会是太累了,已经睡下了?”陈妈虽然是这样说,但显然,连她自己也不是这样想的,她的意思好像是请示一下柳俊贤,是否需要找人来把门打开。
“真爱呢?”柳俊贤没看到真爱。
真爱下楼来了。
“真爱,发生什么事了吗?”柳俊贤看着她的脸。
“没有啊。"真爱说,"今天只是去了哥哥家里一趟。哥哥本来想留我们吃晚饭,信河坚持不肯。哥哥还挺遗憾呢,因为大嫂不在家,一个人照看孩子,又要自己做饭,本来想请我烧晚饭呢。信河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就只好回来了。”
“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柳俊贤扫了一眼信河的房间,"他说过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没有。”
“陈妈,你再去一趟。”柳俊贤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也说不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少爷,该吃饭了。”陈妈又一次试图打开房门。
“老爷,门还是不开。”陈妈汇报。
柳俊贤点了点头。
陈妈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就要出去找人开门。
信河的门开了。
“少爷。”陈妈叫了起来。陈妈已经在柳家呆了二十年了,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少爷的衣食住行,都是陈妈在打理。她就像关心自己儿子一样,精心的照顾着信河。
信河没有回答,只是走进洗手间。洗手间响起了水声。
很久,信河才走了出来。
“爸。”信河突然叫了一声,柳俊贤吃惊的看着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听到信河这样叫他了。
“我想去美国念书。”信河说。
“啊?”沈芸也吃了一惊。
信河的成绩一直不好,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兴趣读书,读到高中之后,忽然不想读了,然后就不去学校了。那时,柳俊贤气的暴跳如雷,很想狠狠的教训一下这个小子。沈芸阻止了他:“俊贤,不要逼他了。他的心里已经很苦了,你再这样逼迫他,他会更加恨我的。”
想不到,现在他居然会自己提出来要出去读书?
“好。”柳俊贤来不及想清楚这是为什么,立刻答复了他。这应该是他求之不得的事。这样,一来,信河可以离开这个熟悉的环境,到国外散散心,那些悲伤的记忆或许就会淡化。二来,他既然肯用功读书,将来由他来继承柳家的产业,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沈芸看了看真爱,"真爱怎么办呢?”
信河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真爱的脸上。
“她,就留下吧。”信河缓缓的说。
信河走了。
一个人静静的走了。
他没有给真爱任何承诺,也没有给她留下一句话,就这样走了。
留下了无数的秘密,一个人去了美国读书。
真爱重新回到旅行社工作。这时的旅行社,因为信河一再的出现事故,柳俊贤一直担心他的生死,对公司的打理没有了过去的热情。
这一段时间,高茵茵掌握了很多重要的资料,因为信河的离去,高茵茵再次成为公司里掌握实权的人,凭着父亲的关系,柳俊贤给予她极度的信任。
最近,有一间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旅行社,突然近来成为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很多台湾人开始选择这间旅行社做为出行的合作伙伴。他们很愿意信任它。
没过多久,伸宏旅行社一位很有资格的老导游詹尼斯也提出了辞呈。
“詹尼斯,我们不是一向合作的很好吗?"柳俊贤问,"公司在很艰难的时候,你也为公司出了很大力气的。”因为这个原因,柳俊贤一直很看重詹尼斯。
“是。"詹尼斯不否认这些年来在伸宏旅行社一直工作的很愉快,"我已经在这里工作很多年了,或许换一个地方,会更适合我。”
柳俊贤认为詹尼斯可能想要找一间更好的公司。在台湾,伸宏就是最好的。或许詹尼斯希望离开台湾,到更发达的地方去。
但没多久,詹尼斯便成为那间小旅行社的主管。
“刘特助,那是一间什么样的公司?”柳俊贤觉察到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从来没有听说过。成立的时间很短。听说老板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很少出现在员工面前,目前由詹尼斯代为打理一切。”刘特助回复。
那间叫维纳斯的旅行社,很快成为台湾的热门话题,据说他们的服务跟伸宏旅行社一样完美的无懈可击,而且价格上有特别优惠。
“我们应该采取行动。"柳俊贤开会说,"维纳斯对我们的威胁很大。我们必须有更好的方法才能吸引客人。”
这时,大陆的经济有了迅猛发展,有钱人渐渐的多了起来。而且由于政策的原因,两岸的活动越来越频繁。台湾越来越多的老年人,看到大陆的游客,加重了思乡的情感。
有些人开始回大陆,寻找自己的亲人。
因为离开的时候,是战乱时期。再次回来,又恰逢大陆大兴水利、广修交通,大规模改建、扩建大中小城市。一时之间,物变人非。要想找到旧日的亲人,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当很多老人怀着一腔热血,奔赴记忆中的故居时,会发现那些从前的记忆,变得那样的陌生。好似自己从来没有在那里呆过一样。
“真的,不要回去了。"有些老人会对那些正要打算回大陆寻找亲人的朋友说,"回去也没什么用的,什么都没有了,房子没了,地也变了,人也不认识了。见到那种地方,反而很失落,连记忆也失去了。”
这严重的打击了很多老人的热情,慢慢的就开始消退起来,越来越多的老人不再喜欢出游了。
“为什么不在大陆找一个相关的部门配合我们的工作呢?”真爱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柳俊贤看着她。
“我们可以在大陆找到一个部门,专门为这样一些老人提供寻人帮助。在得到亲人们的确切消息后,就可以带他们过去了嘛。”真爱坦率的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柳俊贤听了,很是满意,看样子,有很多东西,也不是非得经过大脑考虑很行得通的。
“那么,你能在大陆找到这个一个部门吗?”高茵茵问。
“不知道。”真爱摇了摇头。
她果然是一时冲动,没有经过大脑考虑就冒出来的念头。
“不是说大陆人也很有钱了吗?想必他们也跟这些老人一样,很想找到自己的亲人吧?"真爱想了想,"为了能早日找到自己的亲人,早日团圆,付一点辛苦费,想必他们是不会舍不得的。何况,大陆人是世间闻名重情重义的人。尤其是对于自己的血统,大陆不是有人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吗?对于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们一定和这些老人一样,迫切的需要团圆。”
“有道理。"柳俊贤赞同,"如果大陆上还没有这样的部门,我们可以自己成立一个。虽然没有多少利润可图,但第一,可以提高我们的声誉;第二,这样一来,我们会有更多的竞争力,增加客源。第三,我们也可以趁此机会,在大陆上看看有没有可以成立旅行社的可能。这件事,真爱你就去大陆联系一下。”
柳俊贤在这件事上看到了大好前景,重新燃起了年轻时的激情。
“是。”自从信河走了之后,真爱的情绪就很繁杂,她说不上原因来,常常问自己:是真的爱上信河了吗?
离开台湾一阵,在大陆上好好的散散心,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
“是真的吗?”何守诚听到真爱这样说,替她高兴。
“真爱,"老板娘突然说,"既然真爱需要这样一间公司,不如我和守诚跟真爱一起去大陆做这件事,怎么样?”
何守诚疑惑的看着老板娘:“你决定这样做?”
“是。”老板娘似乎下定了决心。
这出乎何守诚和真爱的意料,老板娘一直守着这间咖啡馆,也希望何守诚以能陪她一起老老实实的守住这间咖啡店就可以了,怎么会突然想起来……?
“我希望将来我们信由会有一个更好的出路。"老板娘看着正在跑来跑去的信由,"离开这里,也许对我,对信由,对……对所有的人都会很好。”
老板娘的行动真是说不出的果断,一旦下了去大陆的决定之后,竟然以很低的价格转让了那间咖啡店。
“大嫂其实不必这样着急的,这间店可以让爸爸先来照顾一下,慢慢转让。这样一来,大嫂亏了很多钱呢。”真爱心疼的说。
“钱终归是身外之物,只要我和你大哥努力,将来会更好的。"老板娘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紧张,忽然问真爱,"你的那位柳少爷,听说已经去美国了吗?”
“是。”真爱说。
“真爱,"老板娘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真爱,"那位柳少爷的名字叫做什么呢?”
“柳信河。”真爱不明白老板娘是怎么了。
“信河?"老板娘听了,脸色大变,"那么,他的父亲是不是叫做柳俊贤的人?”
“是啊,怎么,大嫂认识信河的爸爸吗?”真爱看到老板娘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一种被积压了很久的东西准备爆发出来。
何守诚及时的握住了老板娘的手。
“不是,不认识。"老板娘缓和了一下,感激的看着何守诚,明白他已经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意,"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真爱不知道的事,何守诚是知道的,自从何守诚认识老板娘之后,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看报纸,而且除了在店内跟客人打声招呼之外,也从来不过问外面的事情。
何真爱相信了老板娘,因为柳俊贤的名字的确常常出现在报刊上。
“守诚。”老板娘看着何守诚。
“真的是他?"何守诚焦虑的说,"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真爱怎么办呢?真爱好像真的是爱上那位柳少爷了。”
老板娘痛苦不堪:“守诚,这该怎么办呢?”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何守诚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无论如何,他跟老板娘的关系已经确定,并且有了信由,这是无可改变的。
可是,真爱是万万不能嫁给信河的,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何守诚重重的把头撞向墙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