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香兰走后,三层楼的别墅小楼极显空荡。
俞大明在楼里上下来回地慢慢踱步,脚步声在空荡楼房里响起单调而又寂寥的声响。不再定时打扫的地面已铺了一层灰尘,印满了拖鞋走过的杂乱痕迹。
客厅大门外的阳台下,一根竹杠上晾着几件衣物,俞大明站在客厅内望了望它们随风摇曳出的孤单影子,心中又泛起了酸涩的滋味。
他极其厌恶自己的虚假,假装快乐是他现在最拿手的把戏,而他明白那真的只是虚伪的假装。他曾经试图说服自己跟着妻子一起去外地的某一处修行,可她并没有开口邀请他一起前往,而他也实在没有勇气离开熟悉的福宁老家。
俞大明在厅里又转了又转,竖长了耳朵期待电话铃声或门铃声响起,可它们一直鸦鹊无声,四周寂静冷寞。他望了望墙上,突然间发现老丈人俞细命和岳母叶芙槿的相框竟然不见了,他甚至不记得俞香兰何时将它们摘下,俞大明愈发觉得心中酸涩难忍。
相框长时间悬挂过的地方,已被框出了明显的印迹,他紧盯着如今空置的位置,忽然间记起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似乎已被遗忘了许久。许多年前俞香兰还不时地提起过,可自从孩子们去了日本后,大家似乎都忘却了这件事。
俞大明的步子突迈得急促,他着急地到处寻找俞细命和叶芙槿的相框,在俞香兰的卧房、已息了香炉星火的观音房里……,但凡他所能想到的地方,他都一一认真找寻,总算在杂物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已陈旧不堪的相框。
俞大明看着已空了的相框,又再次盯得愣神。一阵电话铃声大作,他又觉惊喜地连忙回到客厅里。
蒋芷萱轻声地说:“爸,我算了时差,妈现在应该有空听电话,我想跟她说说话。”
俞大明愣了愣,亦小声回说:“她离家走了,这次走得彻底。”
蒋芷萱大惊:“离家?妈能去哪里?”
“她没告诉我具体地址,好像是很远的地方,在东北。她说她这一世的时间不多了,怕俗缘滞绊太多,影响她的修行。”
“怎么这样?许多人是生活所迫才不得不看空看破,难道妈会有生活困境?还是她真的是一心只求她的极乐世界?”
“她其实同样感觉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我有时都不敢相信能有今天这般的好日子,可她却又有了她的精神向往。她将你外公外婆的照片都取下来了,不知她带走了?还是毁掉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学出家人忘了过去的一切吗?”
蒋芷萱:“妈怎么可能忘了一切?爸,或许只是因为物质生活好起来后就更突出了精神生活的重要性。如今的年轻人跟过去的年轻人也不一样了,可他们更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妈却是跟同时代的老年人不一样。”
“我们老俩口的生活本来安逸无忧,虽说孩子不在身边,但我们手脚灵便,身体健康,平时接接电话,见见朋友,时间一溜烟就没了,可她一个人却走得痛快。”俞大明越说越觉孤寂,眼里慢慢地有了泪花。
蒋芷萱又问:“妈到底能去了哪里?万一遇见了不好的人怎么办?我现在就替她担心。”
“她只拿走了涛涛办公室的电话,只因为挂念着他几年前答应了给佛祖塑金身的事,说她只会跟涛涛联系。”
蒋芷萱:“不知妈跟敏涛联系上了没有?我没有听他提起过。哦,对了,他答应了庆祥回国一趟,一两天就能到家。我也会尽快回国,想将上海的房子卖了,来芝加哥买一处。”
俞大明言语里既有欣慰又有伤感,:“你们都能妥善地处置自己的事情,做父母的就尽管放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是那老太婆想的却与常人不同。”
蒋芷萱不知怎么安慰他,而她心中亦不免感触良多,婆婆曾经梦想着要几代同堂,也曾在意过名利得失,而她竟有一天会做出如此决裂的断舍离。
蒋芷萱只好说:“爸,等敏涛回国后看看能不能找回妈妈。你们不应该分开,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回她来,不然得几头牵挂,太令人焦心了。”
俞大明嗯嗯几声放下了话筒,可又忍不住又提起了话筒,他呆呆地听着长嘟之声。做为一个男人和一位父亲,他没好意思在儿女们面前有所抱怨,甚至还欺骗俞敏俪和俞敏佳说她们的母亲不巧忙在外面而无法接听电话,可那份无法言说的孤独分明拽紧了他的心灵,暮年残阳的凄楚充斥着他的整个世界。
他放下话筒,挂念起俞敏海来,听说他带着雅安和妮妮要去新西兰。他现在要等待他的电话回来,自己有必要在有生之年看见他去办那件重要的事。
在南太平洋的上空,妮妮伏在许雅安的身上睡得香甜。
许雅安轻轻地挪了挪身子,生怕惊动了她。虽然倦意难忍,却又偏偏无法入眠,她活动了下手脚,深深地打了个呵欠,转头看见俞敏海在身旁促狭地笑,就故意白了他一眼。
俞敏海环视四周,飞机上的大部分旅客都已入睡,小声说:“旅程虽然很长,但我们的未来更长。旅程的尽头随处都有你我喜欢的葡萄酒。”
“我更爱咖啡!这飞机上免费的咖啡真不好喝,令我对未来充满了担忧。”许雅安又故意说。
俞敏海吃吃地笑了,:“新西兰的冰酒是优雅女士的独爱,我会将你的咖啡调成冰酒。”
“可我喜欢的是热咖啡。”
“那我们马上转去巴西,我为你种咖啡豆。傻瓜,新西兰有特色一款白咖啡,一定合你意,错过了你一定会后悔,你必须得先去尝一尝!”
俞敏海往她身边靠了靠,再小声说:“等我们的投资移民签证正式批下来,我们就买一个夫妻档生意做,我原来想买酒庄,现在改主意了,就买咖啡屋生意。”
许雅安浅浅一笑。
记得那一天俞敏俪走后,在那个俩人都泪流满面的夜里,俞敏海问她:“我一直记得刚认识时你的样子,你记得我那时的样子吗?我变了吗?”
许雅安忽想起他的确一如最初,俞敏海一直是那个嬉皮笑脸的他,也一直是那个游戏人间的俞敏海。那一夜许雅安哭得更加伤心,她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此生一定不会选择俞敏海,哪怕他让她当了一回万众瞩目的百万新娘。
俞敏海又哭着问:“如果最初的我死了,换成另一个俞敏海呢?”
他抽掉一大盒纸巾,胡乱地抹了抹脸,:“俪俪刚才跟我说了,‘与一人相守,择一城白头’才是一辈子最醉美的浪漫,我把它背了下来。如果你能给我机会,我们就重新找一座城开始。”
于是就有了此番的再次移民。
许雅安安静地想,如果要追逐一场美好的婚姻,我必须学会努力地跟同一个人谈无数遍的恋爱。
她又浅浅地笑了,她知道她的恋爱将越谈越轻松。
许雅安选了音乐频道,戴上耳机,一个不知名的华语歌手在反复哼唱:
……
知道爱上你
我会好辛苦
可我情愿
与你一起坐在星空下
傻傻地笑
傻傻地不说话
就这样
当了彼此眼里的小傻瓜
……
俞敏海见许雅安戴上了耳机,也开始独想他的心事。李卫华被重判了十年,罪名是重伤害和非法持X。不过正如他所料的那样,不多时后一切都风平浪静,项目工地上逐日热火朝天,项目楼盘和户型的沙盘模型图刚刚出来,售楼许可证的申请资料尚未齐全,可公司售楼部里已挤满了看房选房的人潮。也恰因了如此,他才得以以最快的速度让利盘让了他的股份。他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并不仅仅为了许雅安,更要为了自己!
俞敏海想了想,闭上眼努力睡上一觉,天明时一切都会涣然一新。
俞敏俪送走了客人,见林书轩在凝视手中的几枚印章,:“书轩,这样吧,我们在店里隔一个小房间出来,建个雕刻小工作室,应该够地方。”
林书轩:“不好吧,这店里哪有多余的地方?”
俞敏俪笑说:“那些驼羊毛毯子真占地方,收起它们,地方就腾出来了。”
“不好吧,它们也挺受游客们欢迎的。”
“我们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没必要将它们全都展示出来,放一两张足够了,将它们全拍成图片排列,写明尺寸等介绍内容,这样就可以将地方腾出来。咱俩可以轮番在小工作室里蹉跎时光。”
林书轩大笑:“你这哪是蹉跎时光?简直是寸时必争!”
此时隔壁面包店的老板站在店门口正和一位Kiwi(新西兰人称当地出生的为Kiwi),比比画画说着什么。
面包店刚开张不久,老板威廉李的英语水平有限,与那Kiwi一时扯不清意思,大叫:“书轩,快点出来,帮我听听,他说什么老子老子的,我跟他才认识,他一会儿说喜欢中国人,一会儿又直叫老子,不致于这般玩我吧。”
林书轩和俞敏俪闻声走出,林书轩与Kiwi说了几句话后,大笑说:“人家说很喜欢中国文化,尤其老子的思想学说,他说老子是位令人敬佩的思想家和哲学家。”
威廉李听了大喜,兴高采烈地对Kiwi说起:“0h,me too!you know,道学?八卦?太极?”
他边说边双手抱起了球状,并做势推球,:“ball?,嗖?,? power?,you know?Solve the problem and save the planet.”
那Kiwi看得饶有兴趣,见林书轩可以与他更好地交流,亦滔滔不绝地说得兴致有加。
林书轩笑对威廉李说:“没想到一个Kiwi竟然对我们老祖宗的东西这么感兴趣。不过他说中国男人过去爱留长辫子,是外国人教会了我们还是短发比较好,不知道中国男人现在还有留长辫子的吗?”
威廉李一着急,冲那Kiwi直说:“Now,no tail,no tail.”
他说完又转头对俞敏俪说:“看来我们移民的这批人,不仅要学好英文,还得通晓老祖宗的东西,得闲时跟这些外国人好好地交流交流。”
林书轩不禁一乐,:“人家当咱们也是外国人!”
俞敏俪:“可我们已经踩在了同一片土地上了,算是不同族裔的新西兰人了,只是彼此骨子里都有不同的东西。”
威廉李开起了玩笑,:“我以后做一款太极阴阳色面包,就取名为‘太极八卦包',告诉他们说本人殚精竭虑才将这面包漂洋过海,其包含了天地之精华和人道之阴阳,所以能给他们所需的能量。”
俞敏俪笑着打趣说:“你好有才!用一款面包全面解说‘天有天道,地有地理,人有人伦,物有物语'的老子论。”
面包店又来了客人,威廉李忙回店招呼去了,那Kiwi亦告辞走了。
俞敏俪和林书轩亦回自己的店内,俞敏俪说:“海海明早就到了,他要是跟威廉李凑一起,一定会成好哥们。书轩,我忽然想,你不要只考虑你的姓名章和对章,或许刻些成语和词牌名也会相当有趣。”
林书轩又把玩起他的印章:“我刚还在想如果只雕姓名章,我们就这几口人的几个名字哪够我玩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