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小时候也没有去过。那时候在农村,哪里知道什么游乐场啊。后来到桐城了,姑父、姑妈虽然待我极好,可我总像是寄人篱下一样,什么要求也不敢提,除了读书就是读书。”
他知道她小时候过得并不好,可再听着她平淡无奇的叙述,难过还是迅速涌上来,淹没了他。
苏乐生侧脸看向她说道:“我们去游乐场吧?”
许蔷薇仰着头,目光晶莹潋滟,她没有说话。在她目光触及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那耸立的摩天轮,仿佛耸入云霄里去了一样,离天那样近,近得快要触手可及。
她不由自主地说道:“好。”
苏乐生原来是走在前面,他走得极慢,她很快就和他并齐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三月的暮春,虽然早上有阳光洒在身上,可是许蔷薇因为晚上有发布会,穿着短而薄的皮套装,强劲的冷风吹在身上,她打了一个喷嚏。
不等她揉揉不舒服的鼻子,已经有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那是苏乐生的商务西装,本来就极大,披在她身上,她整个人瞬间变成了短手短腿的婴儿。
她抓紧了衣服的袖口。两个人慢慢地走到了游乐场门口,因为太早,游乐场并没有开门营业。
“真扫兴。”她皱眉说道。
“坐会儿吧。”
她望了一眼摩天轮:“真高。”回过头却发现苏乐生并没有在看摩天轮,而是在看她。
他的眼神温柔而眷恋,她的心忽然一动,怕他看穿她细小的心思,她找了条长椅坐下。
苏乐生看了她一眼,宠溺地说道:“走了这么久渴了吧?你等我,我去买一瓶水。”
“嗯。”
她回过头去,他已经跑到游乐场不远处的商店买水了。隔得远了,她看到他的背影仍是瘦削的,她发现他居然穿着昨天晚上的那件衣服。其实苏乐生是爱干净的,她记得在读书时,不管周围的男生玩球玩成怎样脏兮兮的样子,他从来都是干净又清澈的。
她在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两瓶水走了过来,他望着她微微笑道:“冰过的,太冻了。”
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她一时像在梦境里一样,回到了十七岁,两个人一起出去,他总是这样望着她微微笑。
许蔷薇笑了起来,这是从早上见面以来她第一次笑,苏乐生只觉得那笑容浅浅的,又像是刷了胶一样死死地缠住自己的目光。那笑如暮春里的太阳,让他心里暖暖的,他早就忘记了这一路上告诫自己的要冷静,不能再冲动,不能再惹她哭了。
可是她这一笑,带着甜蜜渗入到他心里,他无法抑制体内那轰隆隆如春雷一样的响声。
许蔷薇没有发现苏乐生的异样,只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水,他两手都抓着水瓶,却在她伸手过来的时候头一侧,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许蔷薇已经二十七岁了,在娱乐圈浮沉了好久,她感觉自己戴着一张面具快要窒息在这生活里了。可是他的这个吻,像是时空机器,带着她穿梭到了十七岁。
那时樱花正好,那时他的唇也像如今这样。
苏乐生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说话,声音低沉喑哑:“蔷薇,我真害怕又失去你,我总觉得握着你的手这样不真实,好害怕一松手就再次失去你,再也找不回你。”
许蔷薇的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话来,只用漆黑的眼睛牢牢缠住他的视线。
“蔷薇!”苏乐生沉吟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手中的水早已滚落在了地上,他疯了一样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用力地咬住她的嘴唇,像是证明真实感。
许蔷薇也觉得自己要疯了,她先前故意推离他的动机、要他远离韩青的想法都融化在这一吻里。
这一刻,她只希望时间不要再走了,她几近窒息,却想要疯狂地贪恋这痛苦之中仅存的甜蜜。
一吻终于在天雷地火的震荡中结束了,他拥着她,只是紧紧地拥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许蔷薇不知道等了多久,他仍然靠在她身上没有做声,她渐渐感觉到疲倦,弯腰下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手去,终于触到他的眉心,指尖的触感温暖而柔软。她慢慢凑近,终于吻在他的眉间:“苏乐生,你等我,等我安然地、无害地回到你身边。”
她贪恋地望了一眼他缩在游乐场椅子上的睡颜,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悄然地离去一定又会令他难过。
可是她希望两个人的甜蜜不只是这一天。
“许蔷薇,我爱你!”
夜色中的荧光棒映亮了整个观众席。
许蔷薇从容不迫地躬身下台,韩青正坐在后台的沙发上观看着发布会现场的视频,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平淡地说道:“发布会很成功。”
“韩青,我有话跟你说。”
“哦?”韩青抬起头。
许蔷薇从包里拿出下午写好的合约:“我们解约吧。这些年你在我身上已经赚够了,当年那样的娱乐城十个都可以买回来了。”
“解约?你是疯了吗?还是当我疯了?”
她慢慢地说:“我愿意把这些年所赚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给你,你放了我吧。”
他看着她,她的神色落寞而凄楚:“我就是想什么都不要,我把所有都给你,用来补偿你。”
韩青抑制不住心里的狂怒,尖锐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留在我身边。”
许蔷薇终于笑了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在说情话呢。你不就是想让我替顾向南还债吗?剩下半年我签下的电影、广告,我愿意支付违约金,公司这半年的损失,我也愿意赔。”
韩青的声音终于由颤抖逐渐转为平静,他笑着用手指捏了一下她手中的合约:“蔷薇,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是在开玩笑啊,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钱才留下你?”
“放了我吧!”一脸浓妆的许蔷薇靠在沙发椅背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声音极其疲惫,“韩青,欠你的我这些年已经还清了,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韩青跛着腿从沙发上站起来,慢慢地踱到许蔷薇的身边,挑起她的下巴,“是想重回苏乐生的怀抱吧?你以为今天早上在公司见他,在游乐场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你想跟苏乐生在一起,陪着他,待在他身边,支撑着他?哈哈,蔷薇,你怎么总是这样天真呢?你以为我会让你和苏乐生双宿双栖吗?”
昏暗的化妆间,灯影、人影交织在斑驳的墙上,透出一股沧桑之气。许蔷薇的视线就像这昏暗的灯光,若有若无地缠绕着韩青,明明很近,却又像是那么遥远。
“为什么非要折磨我?如果是为了泄愤,是为了报复,十年来我已经还得够多了。”她自顾自地低语,“你这十年来像个疯子一样,冲我发脾气、折磨我,每次我都忍了。可是我真是受够了,也累了。韩青,你就当行行好,放了我吧。”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我想要得到的,总会不择手段。”韩青笑得有些诡异,令许蔷薇不自觉地感到一股寒意。
韩青觉得自己的手在抖,很奇怪的一种抖动,像是失去控制一样。可是他极力控制着,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淡淡的笑:“蔷薇,我是不会和你解约的,因为这些年我还没有玩够折磨人的游戏。你忘了你昨天在餐厅说过的话吗?我就喜欢看别人痛不欲生,看别人在我面前生不如死,你说得对极了,那才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啊。你走了,我再也看不到苏乐生痛不欲生,再也看不到你们在我面前表演苟延残喘的爱情,我的人生该有多无趣啊?我一想到这种无趣就害怕,患得患失。”
对于韩青,许蔷薇再清楚不过。
他想要的就会尽力得到,过程中的残忍、冷酷、霸道,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最清楚。
韩青将许蔷薇拟好的合约摔在她面前:“其实做人很简单,一辈子就那么长的时间,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你为什么非得跟我作对呢?你知道啊,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和我作对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难道你忘了向南?如果他不和我作对,现在的他早已是另外一番模样了。你知道监牢是什么样子吗?听说那里不见天日,也不知道这十年向南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就只有半年了,蔷薇,为什么你又想亲手将他推进深渊呢?”
许蔷薇瞧着韩青的样子,他脸上仍然带着浅笑,这么多年了,他脸上的神色总是波澜不惊的,望得久了就像对着木偶人一样。也只有靠得近了才最清楚,看似无害的木头人,往往有着颠覆世界的力量。
向南……向南……
她怎么能忘记了顾向南,匆匆近十年过去了,他就是一颗盘桓在她心里的朱砂痣啊,挠不得,碰不得。
她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喉中的刺痛便一路延伸到胸口,心像被人用剪子剪开了洞一样,撕心裂肺。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用尽所有,售罄所有去喜欢她。
可是苏乐生呢?
这么多年,这么这么多年……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和他在一起的念想。
韩青望着出神的许蔷薇,过了许久,他重新拾起扔在茶几上的合约,双手把玩着:“除非我死了,否则这场游戏永远都不会结束,你和苏乐生,这辈子都不要想在一起。除非你能再一次看着顾向南为你的爱情陪葬。”
许蔷薇知道他说到做到,听着这几句话,她全身微微发颤,半伏在沙发之上。
韩青只听得到她绝望的哭声,夹杂着窗外影迷的尖叫。
许蔷薇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其实从十七岁开始,她就已经很少这样绝望地掉眼泪了。她从沙发上起来,才发现窗外已经黑了,或许已经到了半夜。
半晌,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的光。她现在清醒,清醒地知道,要想摆脱韩青,只能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只有这样,也唯有这样,她才能不带一份罪恶地守着苏乐生,韩青才不能再伤害顾向南。
她不能接受顾向南再为她倾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