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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移民美国(13)

5点钟以后,妻子请的朋友陆陆续续到了。你以为只是几位,来的却是十几位。你以为请的该是安城里和你一样已经拖家带口的熟人,来的却多是一张张陌生而又年轻的脸庞,他们是这一年里从国内来的留学生。最让你几乎大跌了眼镜的是,你竟在来客里看见了X君,他一身西装革履,面容却苍白而又憔悴,恍若大病一场过后由医院径直来了这里。你听说他太太这两年一直在和他闹离婚,他死不答应,结果不久前他太太不辞而别,去了波士顿和一个印度裔的美国人同居……

妻子赶忙过来,耳语道:“都是中国人,在美国生活都不容易,咱们快去招呼人家呀!”你三步两步过去,X君将手里一束杏黄色的郁金香递给你:“这花送给你太太,祝你们圣诞快乐!”你握起他的手,笑道:“你看这屋里有一点圣诞的气息吧,我们这是过年啊,我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

窗外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屋里红焰拂拂,暖意融融,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满客厅的喧笑声,杯盏与刀叉的撞击声,渐渐地停息下来。好像一团团乳雾,蹑手蹑脚地潜进天色欲亮未亮的苹果同,在明明暗暗的烛光里,人人的神情恰似那枝头累累静思的苹果。心绪流变,陡然判若云泥,你想起了家乡已经在逐渐告别贫困、愚昧却还未在精神上站起来的那片黄土地。你眼前又浮现出白发浩然的校长那隐隐抖动有几分请求的目光,从《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国家教委已组织专家评审组,开始了对各地高校的验收,不知母校申报进入“211工程”是否通过?你萌生起一种良心负债的感觉……

一个也是持陕西乡音的青年人打破了静寂:“大姐,你领咱们唱支歌吧。”

一个在书店里打过工的姑娘跟着说:“先让大姐独唱一首,她唱得可好听哩!”

大家一起鼓起了掌,妻子大方地站起来,却颇是羞涩地瞥了你一眼,宛如在你不经意间,她藏了私房钱。很快又转过头去:“那我就先出丑了。”她清了几声嗓子,随之,歌声娓娓而来,由雪花飘洒窗台似的轻盈,而渐人船头推波涌浪般的激情。她唱的是《新大陆》的主题歌,你听说在安城的中国人里,这部电视连续剧也时运不济,走了麦城,可它的主题歌却一下流行了开来——

潮落潮起,轻轻地呼唤你,

愿你清晰,默默地思念你。

天涯海角春来秋复去,

隔山隔水隔不断我和你……

我托南天的风,吹去我的思念,

我托北去的云,飘洒我的情谊。

当遥远的你我再次相聚,

我们将拥有一片新天地……

本来,我很想和刘先生的妻子谈谈——由一个中国的农村户口,变成了一个美国持绿卡的移民,曾给她一度带来恍惚,可这是一个前现代性一下转入后现代性的恍惚,一个很文化性也很有文学性的恍惚,不亚于一个美丽的谜,引起我深深的兴趣。不凑巧的是,惊鸿远影,他老家几位父母官到了美国,她要陪他们,由东海岸一直陪去了西海岸……

我们是在刘先生的办公室里交谈的,在了解他来美国的经历后,我想请他谈谈对美国的看法,由于他能广泛接触社会各个层面的职业特点,我以为他的看法一定比较准确。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本杂志来,是国内的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海外版》,今年的第4期。他翻开目录,指着一个名为《感觉与失去感觉》的条目,问道:这胡平是你吗?

国内国外,我所知道的胡平,已经不下一打了。尽管该刊从不曾与我联系,俨然天经地义得像是在自家的菜地里收胡萝卜,但不会有两个胡平去写同一个题目的文章。我一下便应道:是。他翻开那一页,有两段被用黄色的荧光笔给画了线:我很欣赏你这两段话——

感觉丰富着感觉。我不知在中国的漫长历史上,有哪一个朝代像今天这样,缤纷跳跃的感觉,丰沛如海,披离如菊,喧嚣于市?似乎这一刻,所有的失望在膨胀,所有的希望在分蘖,所有的矛盾在汇合,所有的机遇在爆炸。人们在感觉中气喘咻咻,大汗淋淋,犬奔狼突,虎腾熊挪,或是愉悦、高亢,或是困顿、迷惘……感觉排斥着感觉。当我走过中国众多的城市与乡村,跋涉于各个不同年龄、不同阶层人们的心理高原时,我很难说清楚是谁在盲人摸象。我只警怵又惊讶于我们这条社会的航船,在一片顺流与逆涌、明礁与暗岩里,虽走得曲曲折折,颠颠簸簸,却终能化险为夷,履乱为安,真几乎有如神助。

他说:谁能说得清楚当今的中国呢?美国也一样,感觉丰富着感觉,感觉又排斥着感觉。国内一家出版社约了我写一本关于美国社会的书,我感觉头绪太多,一直静不下心来思考,只陆续搜集了些资料,做了些卡片。你要有兴趣的话,我给你看看。

我当然鸡啄米似地点头。看了几张后,我想,何不从中择其若干,编为一组卡片集锦,以做本节的尾声……

美国当然是个贫富不均的国家,在70年代,在美国最富有的400人的名单上,每人最少的资产是1亿美元,到了90年代,要想进入这个名单,至少得有3亿~4亿美元。据1989年联邦税务总局的统计数字,这一年里,全美年收入在60万美元以上的人,有350余万。但是这一贫富不均,由于收入税、遗产税等税务调节手段,尚未到阻碍经济发展及社会不能容忍的地步。美国梦尽管形形色色,但大抵上是由金钱编织的,在一个贫富状态总处于流动变化的社会里,底层、中产阶级何必要去和自己的梦想作对呢?富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在激烈、残酷的竞争中,成了富人,可不会理财养财,便不会是最后的富人。电视上曾向美国人展露了这样一个细节:闻名全美的富婆,脱口秀节目主持人达琳·佛特曼,在她据说有世界级收藏的豪华住宅里,将她一根吃了一半的香蕉小心地包好,她说:这样可以留到下顿再吃……

美国一年的社会捐赠,大约有1400亿美元,可谓全球之冠。用于慈善目的的林林总总的基金会,有300多个,每个基金会的经费,动辄便是二三十亿美元,它们大多出自于豪门显贵。按教义规定,一般教徒要捐出自己收入的1/10,在1995年,克林顿夫妇的收入为30多万美元,根据公布的总统当年的报税单,他们确已捐献了3万余元。富人的捐赠成了时尚,平民们的捐款也习以为常。在各大超级市场门口和机场、火车站等处,经常站着一个“救世军”成员,身边放着一个小桶,过往的行人们,随时扔进一两个硬币,涓涓细水,也汇江河。最近报道的密西西比州的一个黑人妇女,已经87岁了,她将自己一生积蓄的15万美元,捐给了该州的一所大学作为奖学金。因为家庭贫困,她自12岁失学后,一直以洗衣为生,饱尝没能受进一步教育之苦。她的这一境界,不由得让我想起在国内看到的一条标语:财政再紧,不能紧了教育,日子再苦,不能苦了孩子。

(他告诉我,以下两张卡片是他妻子写的。自她来美后,他鼓励她有余暇时,可以记下点在美国生活的感受,她乐意地照办了。我发现在这两张卡片里,她已消灭了错别字。)

在安城,很多美国家庭的主妇,每周都拨出二三天,去医院、孤儿院、老人院做公益工作。我认识一个年已八旬的老太太,不管是炎暑,还是冰雪天,她都自己驾车去老人院,照顾那些没有子女的同龄人。在马路上,也经常能看到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为孩子和残疾人指挥交通。他们在中国,都到了早坐在家里享清福的年龄。这种现象,在中国社会里很难看到,我们是家庭最重要,一出了家门便对一切漠不关心。他们的这种精神,真让我肃然起敬。在美国可以从事社会公益的地方很多,除了老年人外,工作和学习繁忙的年轻人,也总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去环保机构帮助清洁环境,去单亲家庭,陪孩子们打球、钓鱼、划船……以代替离去的父亲,他们都是“兄长会”的成员,对于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成长贡献很大。

丈夫告诉我,邻居的男主人是个医生,太太在大学选修体育,她有极好的身材,名叫婕妮,有一个4岁的男孩。这一家有好几辆高级车,院子请花木公司管理,一年四季缤纷多彩。来美国不久,丈夫带我和妮儿去拜访了他们,我送了他们小礼物,他们很高兴,并说喜欢我们这样的邻居,安安静静,院子里从来收拾得很漂亮……

一住就是一年,两家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有一天刮起了暴风雪,她家后院的花盆刮得在地上跑,她在后面追,花盆吹到我家草地上,她迈过一步就可抓到,但她停下了,回到房里给我家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允许她进入我家的草地?她在电话上说:“糟糕,琳达不在家(另一家紧邻的女主人),我还有东西刮到她家去了,只好等她回家再打电话。”活得真累呀,我想,要是我走过去就得了。丈夫回家后,我告诉他这件事,他一听急了:“你千万不能这样做,美国人的院子是属于私人领地,不打招呼就是侵入,小心对方开枪打你!”

色情上网,是近年来颇为困扰各国政府的一件头痛事。今年3月,美国政府制定了通讯网络的检查条例,该条例规定,政府官员有权检查网络上涉及色情的文字、画面及声音,除予以剔除外,当事者得判罚25万美元的罚金,并处以有期徒刑两年。但该条例对色情的标准如何划分,未有明确规定。随即,民权人士、电脑公司和网络服务业者,向费城联邦地方法院提出起诉,指控该条例并不能有效的防止儿童接触色情资讯,却严重的违背了宪法修正案的第一条——公民享有神圣不可侵犯的言论自由。克林顿政府,已向联邦最高法院提出应诉,但从过去法院对言论自由与色情的轻重取舍上看,最终结果不容乐观。

一个最典型的案例是,色情杂志《好色客》的老板佛特林,从1983年起,向全体国会议员免费赠寄该杂志,其理由是让他们了解“社会生活的趋势和公众口味的变化”。有260余位议员抱怨蜂起,邮局即要佛特林停止这一活动,他我行我素,照寄不误。无奈之下,邮局起诉于地方法院,败诉的却是邮局。几经周折,官司又打到了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认为:佛特林邮寄杂志,是他言论自由权利的一部分,而不必去管他人的喜怒爱憎。那潜台词便是,倘若议员先生们道德高尚,怕污染了眼睛,大可以将杂志扔去字纸篓里。

在有道德感和责任感的人看来,这显然是一纸荒唐。可比这还荒唐的有,由于法律过分的保护人权,以至于罪犯几乎能视法律为花果山、水帘洞了,躲在里面悠哉愉哉。我去过一所关重刑犯的监狱看过,仅早餐的饮料就有:可乐、无糖可乐、牛奶、脱脂牛奶、维生素牛奶及应有尽有的水果汁。每天吃饱喝足,便是打篮球、台球、扑克,看电视,去健身房里练肌肉。倘若要他们去干活,就违反了不得使用奴工法,这样下去,谁还会惧怕监狱?乔治亚州有一个罪犯,1982年因为杀死一名女大学生被判处死刑,14年过去,却一直未能执行,他年年提出上诉。对此,最高法院最近举行听证会,会上依然争而未决,一种意见是该犯罪证确凿,他年年上诉,不过是为着苟延残喘;另一种意见是,人是世界上最可宝贵的动物,只要他还上诉,就不能让他在喊冤声里走上电椅……

最高法院的大法官有9人,均由总统提名,经参议院批准,并得接受社会舆论的公评。个个无党派色彩,人格伟岸,深谙法理。他们自然不会偏爱色情行业,更不会视社会秩序的安定为儿戏,可他们确有投鼠忌器之心:决不能让法律粗疏起来,如果今天官员们能去网路上检查涉及色情的文字、画面及声音,明天他们就有可能以同样的理由,去检查网络上非色情的正当内容。而言论自由一旦有了缺口,民主政治便会失守。如果今天杜绝一个哪怕是假冤枉者的诉求,明天就有可能对真冤情者,也闭上耳朵。而尊重和保护每个公民的生命、信仰与财产,正是美国首要的立国精神。

在美国,不管总统、国会对最高法院的某项裁决有何异议,大法官们一言九鼎,他们是一旦从瓶子里放出来,便再也收不回去的魔鬼。不管公民们和社会舆论,对最高法院曾有过多少失望与批评,可回顾220年来,美国政局稳定,因稳定而臻于富强,人们便都会承认,他们是宪法的守护神,这9个人照亮了美国的一大片历史。

你可以找一打以上的理由,说美国像一个马大哈。除了亮出牌子的中国城、日本城外,在美国的各大城市,不亮牌子却约定俗成的各色外国城,比比皆是。在旧金山有墨西哥人的聚集区,在纽约有意大利人的聚集区,在芝加哥有以犹太人为主的区域,在夏威夷有以日本人、菲律宾人为主的区域,在洛杉矶甚至还有叫“小台北”、“小东京”的街区……语言不同,生活习俗不同,人文景观不同。有人开玩笑说,美国的大城市是一个个被剖开的得州西瓜,一堆堆被世界各国给瓜分了的“租界”。

我想,倘若美国真对此忧心忡忡起来,贲张起盎格鲁撒逊白人的纯洁性,乃至像国内开放之初,有人在深圳的高楼大厦上看见了外国公司的广告,也有“丧权辱国”之痛……那还有它的多元文化融汇起来的生命力和一部美国的历史吗?那犹太人、中国人、日本人、墨西哥人等外国移民,在美国还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与发展空间吗?

你也可以找一打以上的理由,说美国社会是一个杂耍场:在这里,纯精神追求的人可以很高远。颓废的人可以很颓废。玩刺激的人能玩至心不跳。想赚钱的人能赚得风卷残云。想从政的人尽可以去涂脂抹粉。即便是爱耽于冥想的人,也无人敲门,随你去潜心勾沉,在美国人周围,不乏如是研究的堆积:“人身上的磷正好够做200个火柴头”、“大部分的猪睡觉的时候靠着右侧睡”、“一般人做梦只有5%是彩色”、“再过11948年,人类的小脚趾会退化消失”……

如果16岁便进了哈佛、又在密西根大学获得博士的卡辛斯基,不往诸多校园里邮寄自制的炸弹,他尽可以在蒙大那州的荒山野岭里隐居下去,与麇鹿、野兔为伍,以藐视电力、电视与自来水文化;如果克林顿总统夫妇,不想在电视的脱口秀节目里老被贬得灰头土脸,更不愿被搬头术搬去商店里卖着的一打打明信片上,赫然成了一对性虐待狂,他们尽可以回家乡的法律事务所,能赚钱就不手软,能风流就不萎缩……

我感觉,所谓美国人的爱国主义,他们并不是爱一个抽象意义上的国家,而是爱这个国家里各取所需的生活方式。

我想,倘若美国真面容严峻起来,像中国似乎总存在一个统一的价值标准,在往日里是政治,在时下是金钱,便不会有成千上万、平面得似张照片的国人,打开放起,过江之鲫般的涌到这个绝对全新的世界里,他们从照片里走出来后,内心的感受总是“无论混得好坏,都形同再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