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天空不要为我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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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最初的温柔,有最美的对白

我爸很好奇我身上那件宽大的男生款帽衫的来历,大约和每一个“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爸爸一样,他在“早恋”这个问题上,心情是忐忑的。

我洗完热水澡,坐在沙发上边看动画片边擦着湿头发时,他终于忍不住问我:“昭昭,这位助人为乐、舍己为人的好同学是……”

“顾祈。”我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我爸认识顾祈,他到我家蹭过几顿饭,我们之间表现得实在太像是没心没肺的好兄妹,我爸对他很放心。

我骗得了爸爸,终究是骗不了自己。我看着最喜欢的动画片,可是眼前却总是出现骆亦航的脸,他微笑时眼角微眯的样子,认真做题时抿紧的嘴唇线条,孤独时单薄如纸的背影,奔跑时鼓起的校衫“哗哗”作响的声音……

我辗转反侧了三十个小时,周一早上见到骆亦航时,我以为我们会尴尬,会紧张,会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小磁场,毕竟经过周六的那一场雨,我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不同。可是骆亦航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和他的男生朋友聊着周末的那场NBA球赛,抱怨着接下来一星期密集的考试安排,却仍约好中午去打一场三对三的篮球赛。

他的目光掠过我时似乎有短暂的停留,但轻巧得像一片羽毛的坠落,轻轻一吹又飞走了。

我对骆亦航的好感在他的坦然和无视中迅速消失殆尽,厌恶的情绪又一波接一波涌上心头。哼,骆亦航有什么了不起?拽个毛线!

趁午休班里没什么人,骆亦航回教室喝水的时候,我把洗干净、折叠得像块豆腐干的运动帽衫丢在他桌上。

“谢了。”我的声音高傲得像是在给他封赏。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坏心,就是臭毛病比较多,比方禁不起别人激将,比方受不了被人轻视——一旦遇到那种自我感觉过分良好的人,我总是忍不住比对方更骄傲,更狂妄,恨不得把对方死死踩在脚下。所以骆亦航对我不冷不热装酷的后果,是我对他装慈禧太后。

骆亦航看了一眼他桌上的衣服,然后做了一个让我愕然的动作——他低头闻了闻,然后对上我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说:“雕牌洗衣粉,还有阳光的味道……不是你洗的吧?”

“我爸洗的。”

“就知道你这种大小姐,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我有点生气:“我会洗,只是你的衣服,配吗?”

“那谁配?”

“许飞啊。”我胡乱说了个名字,话说出口就没有回头路了,“对,就是许飞,人家英俊温柔又家世良好,他才配我为他洗手做羹汤,纤纤玉指染上阳春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骆亦航的神色暗淡了几分,但语气还是很平静:“哦,是吗?可是不知道你在他眼里,配不配呢?”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我在原地气得差点把课桌一脚踹翻。

十六岁的我纵然娇纵、任性,却也不是臭脾气的娇小姐,可是骆亦航就是有本事在三五个回合里轻易就撩拨起我的熊熊怒火,让我恨不得把他整个人给拆了重组。

我和骆亦航刚刚缓和的关系又再次降至冰点。

周五有一场和实验二班的篮球友谊赛,刚经历几乎每天都有考试的“魔鬼一周”后,连平日对篮球毫无兴趣的人都去球场边充当啦啦队了。因为不想看到骆亦航大出风头的样子,我赖在座位上翻已经看了好几遍的漫画书。后来还是叶琳姗好说歹说,把我拖出了教室。

我才在球场边站定,就险些被意外飞出场外的篮球砸到,幸好我身手敏捷地抬手挡了一下。场上身着白色球服的11号跑过来,充满歉疚地问我:“同学没事吧?”

在看清来人后,叶琳姗激动地暗暗捏了一下我的手——那人竟是许飞,我和叶琳姗一致评定为“温柔美少年一等”的校草。

因为想到不久前才在骆亦航面前胡扯自己对许飞有好感,我不禁有点脸热,特别矜持地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许飞又看了我一眼,突然对我绽开一个堪称闭月羞花的笑容,然后转身又跑回场上。我不用回头看周围女生的表情,也知道她们现在一定恨不得扑上来撕碎我。

“靠,他对你笑得那么色情干什么?他为什么不对我色情地笑一笑?”连叶琳姗都愤愤地“质问”我。

“真是你用一双色情的眼睛看世界,看什么都是色情的。他就是表达了一下歉意,随便笑一笑嘛。”我无辜地说。

“那也叫随便笑一笑?根本就是引人犯罪吧……难道是借刀杀人?”叶琳姗靠近我一点,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女生们,很讲义气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谢啦。”我和叶琳姗说笑着,一抬头就看到骆亦航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场边欢呼声雷动,女生的尖叫声惊飞屋檐上的鸽群。

和叶琳姗及其他女生的激动相比,我显得太过平静,而骆亦航回头看队友的时候瞥我的眼神也很平静,像一双蝴蝶的小翅膀轻轻刷过我的脸颊。

“你们家骆亦航真是越看越有范!”叶琳姗目不转睛地望着越来越精彩的球赛,一边对我说道,“我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顾昭昭,你帅哥缘也太好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骆亦航什么时候成我家的了?”我莫名其妙。

“呃……你们不是在恋爱吗?”叶琳姗扭过头来看我。

我的脸几乎要成一个“囧”字:“谁和你说的这个不靠谱的传闻?”

叶琳姗说:“我们看出来的啊……”

“‘你们’?”

“我,顾祈,张凯歌……我们都这么觉得啊。你们两个一说话,那个火花四溅,那个光彩照人,那个情深深雨蒙蒙……”

我几乎要吐血不止:“你们这些人……以后是要向编剧界发展吧?我和骆亦航那是哪跟哪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讨厌他!”

叶琳姗沉吟了一会儿,我以为她终于大彻大悟,结果她开口道:“你们俩啊,怎么像小孩一样,还玩打是亲骂是爱啊。”

我还想说些什么,力证自己和骆亦航之间“清清白白”,结果没防备叶琳姗突然捅了一下我的肚子,痛得我立刻弯下腰去。

“快看,夏樱柠向你们家骆亦航示好去了!……哎,你怎么了?”

我痛得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大姐,你的肘部力量也太强了一点吧……”我刚才待在教室不想出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今天是来例假的日子,现在被叶琳姗捅了一记,我不知道是她用力太猛,还是痛经汹涌来袭,肚子里忽然如刀绞般难受。

“你……你没事吧?我手上没个轻重……”叶琳姗吓得手足无措。

“没事,你扶我去下医务室……”

球赛中场休息,场边尤其混乱。女生都在看骆亦航和许飞,男生们一边说着刚才的比赛,一边瞟几眼站在骆亦航身边谈笑风生的夏樱柠。

嗡嗡的噪音,刚才还不觉得,此刻真如同千万只苍蝇围绕在我耳旁,又让我难受上几分。

“她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我抬起头,看到许飞蹲在我的面前。他肩膀上搭了一条白色的毛巾,头发被汗濡湿,一簇簇精神抖擞地竖立着,宽大的球服领口下是两道精致的锁骨。清俊的眉下一双温柔如桃花潭水的深眸写满了担忧。

“她突然肚子疼。”叶琳姗吃力地扶起我。

“我没事。”我咬牙站起身。

许飞真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少年,他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扶……”他的话还没说完,伸出的“援手”就被人很不礼貌地挡掉,然后我整个人突然被人拦腰抱起,悬空!

我头晕目眩中抓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忍不住在心里飙了十几句脏话。我现在是肚子痛头又晕,双脚离地非常没有安全感,另外还觉得被那么多人看着实在觉得非常丢脸!

骆亦航丝毫没有这种觉悟,他很淡定地抱着我大步走向医务室。

我知道是骆亦航,我记得他身上的沐浴露和汗水混合的气味,可是我不愿睁开眼睛来看他。十月晴秋,温凉的日光暖暖地洒在我的眼皮上,我窝在骆亦航的臂弯里,鼻息间充斥着他的气息,肚子好像就没那么疼了。我不禁暗骂自己真是有病,还是个矫情的病。

“你放我下来,我没事了。”我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

“你脸色还发白呢,别逞强。”骆亦航看了我一眼。

“我、要、下、来!”这人,听不懂人话啊?他喜欢做大熊猫被人围观,可我不是。他当着夏樱柠的面把我抱出篮球场,指不定明天她的拥护者们该如何编排我。

骆亦航停住脚步,微微弯下身体,在我还没想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突然松了手。我整个人摔在地上,虽然他为了抄近路走的是草坪,虽然他微微弯下身缩短了我和地面的距离,可我还是摔得浑身发疼。

“你……”我对骆亦航怒目而视。

他双手抱胸俯视着我,双眼微微眯了起来:“是你让我放手的。”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肚子痛、屁股痛、手臂痛……浑身都痛。路过身边的同学没有一个不用奇怪、发现八卦新大陆的眼神窥探我们的。

我气得忍不住浑身发抖。

“对不起。”骆亦航突然低声道歉,他蹲下身,递一只手到我面前,“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扶你去医务室吧。”

我抬头望着骆亦航,眼神里满是怒火,可是那怒火很快就被泪水占领,大颗大颗地滑落脸颊。

“喂喂……”骆亦航似是极为懊恼,想要安慰我,可是不知如何安慰,慌张失措的模样。他一定想不到顾昭昭竟然也会掉眼泪,就像我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没出息地在这样的情况下哭出来。

“你混蛋!”我狼狈地去抹脸上的泪水,然后甩开骆亦航的手,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你有病!”

我丢下骆亦航,独自走向教室。黄昏的光线温柔似水,橘色的夕阳将所有的人和物都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光边。

每当后来的我回想那一天突然失控的自己,总会忍不住微笑,那时候的顾昭昭是多么的任性和直白,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任性的小女孩固然不够讨人喜欢,但她幸福得让我心生嫉妒,因为后来的我再也没有任性的资格了。

我还记得那天的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我没有回头看,所以我不知道它有没有长到轻巧的,温柔的,覆盖在骆亦航的脚下?

我说:“我再也不想和骆亦航说话了,他害我出了那么大的丑。”

顾祈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骆亦航也是助人为乐嘛。”

我一听就怒了:“助人为乐?有这么助人为乐的吗?”把我直接丢在地上,惹得我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多八卦的目光中难堪地哭出来,如果这也能算是助人为乐的话。

顾祈一时词穷,我摆摆手说:“别说这个扫兴的……我听张凯歌说过两天的奥数比赛你不参加了?”

“是啊。比赛那天刚好是潇潇的生日……”顾祈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叹了口气:“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色不迷人人自迷啊……重色轻友啊……”突然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那岂不是没有人陪我玩了?”因为这学期开学,我的测验成绩突飞猛进,所以我也被召唤去参加了几期奥数突击培训,结果在最后的考试中竟然以黑马之姿考了全校第四,将随队一起去省城参加比赛。考试只需要半天,据说之后会有一天半的行程是组织来自全省各所重点高中的“优等生们”参观学习。

顾祈抱歉地笑了一下,说:“还有骆亦航嘛。”

我顿时无语凝咽。

冬季的日光最能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当我身处旅游大巴上的时候。我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艾薇儿充满力量的唱着少女摇滚的声音,头靠着车窗玻璃,透过车窗的阳光熨帖着我光洁的额头,望出去的景物都是一种做旧的牛皮纸色,我的眼皮不由得越来越沉。

从我们生活的小城去省城有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市教育局安排了一辆旅游大巴装全市参加奥数比赛的参赛者。在众多啤酒瓶眼镜,穿着校服,神情呆滞的“三好生”中,来自我校高中的包括我在内的四个参赛者,毫无疑问是瞩目的焦点。因为除我之外的另三位参赛者是骆亦航、夏樱柠以及许飞。

车上的座位都是随意坐的,我先上车,挑了后边靠窗的位置,然后是许飞,他身后跟着骆亦航。许飞看到我时有些犹豫,我适时地抬头对他露出微笑,他便在我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来得挺早呢。”

“嗯,怕迟到了车不等我。”我和许飞随意地聊着,眼风却注意着骆亦航,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就从我和许飞身旁走过,在我身后的位置放好背包落座。最后上车的夏樱柠自然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你好,我是夏樱柠,你是顾昭昭吧,我听很多人提起过你,七班最漂亮最聪明的女生你都占全了。”夏樱柠拍了拍我的肩和我聊天。她声音很好听,婉转如黄鹂,笑容温柔美好,一点也不似我从旁人口中听闻的偶有刻薄之语的女生。

不过即使这样,我对她也难生好感。

“你说得太夸张了,也可能是你记错名字了。”我说。

骆亦航歪着脑袋看我,突然插嘴道:“顾昭昭同学吧,虽然浑身毛病,但是有个特别特别好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我一听不气反笑,半真半假地答道:“骆亦航同学吧,就和我不一样了,虽然浑身没毛病吧,就是嘴特别贱。”我边说边看向他,电光火石,剑拔弩张。

许飞轻咳了一声,柔声打圆场:“这么一车人就我们四个是来自一个学校的,接下来的几天还要互相照应点。”

夏樱柠和许飞之前就相熟,又聊了几句,我戴上耳机不再说话,骆亦航则从背包里翻出一本单词集,也塞上耳机专心看起来。

考试安排在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到了居住的宾馆安顿好,又聚在一起听带队老师讲解了些注意事项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在宾馆为我们特别开辟的教室里自习。

下午三四点钟,正是一天里阳光最美的时候,我带够钱,拿了相机就独自出门溜达去了。

省城是一座著名的旅游城市,有一座巨大的城中湖,如翡翠玉石镶嵌在城市的西南边,沿湖而建的长堤上垂柳依依,绿树葱茏,听人说春天的时候风景是极好的。但冬季也有冬季的景致,我一个人边走边拍,自得其乐。

因为是旅游淡季,所以游人不多,日薄西山的时分更是游人寥落。我在湖畔一处僻静的角落拍一只流浪小猫时,突然听到“扑通”一声,而后是孩童又惊又怕的哭泣声。

有人落水了!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脑袋正在湛绿的湖水里不停地扑腾挣扎,湖边还站了两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一个在哭,一个像是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我一边大叫着“有人落水了”,一边想办法救人,而有人动作比我更快,已经脱了外套跳进了水里,他在入水之前有句话似乎是说给我听的:“原地待着别动!”

人群很快聚拢过来,落水的儿童也被人救起。原来是附近小商贩的孩子,结伴一起在湖边游戏,其中一个不小心滑落湖中。

救人的男生被人团团围住,孩子的父母一个劲地道谢,他却只捡起地上自己的外套披上,拨开人群向我走过来。

骆亦航的笑容刚从零度的湖水里捞出来,是新鲜而湿润的,带着潮湿的凛冽气息。他说:“顾昭昭,你刚才是不是也想跳下去?我告诉你,水里可冷了。”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拽起骆亦航的手就跑:“别回头,电视台的人来了!”

“我是救人,又没害人,跑什么啊。”

“你想别人在电视新闻里看到我们?明明来参加比赛却在景区救起落水儿童?”

“……”

“而且他们一定会胡思乱想,以为我们是偷偷约会来的。”

“……”

我们说这些话时已经摆脱了人群,气喘吁吁地站在路边休息。骆亦航原本低着头咳嗽,听到我担心被误会是偷偷约会时,突然抬起头来看我。

那眼神,莫名就让我心跳加快。

“刚才你拉我的手了。”骆亦航说着向我走过来,一点不客气地重新拉起我的手,说,“公平起见,我也要拉一次。”

我歪着脑袋看眼前这个少年,他挺拔俊朗,可神情分明像个孩子一样天真。他手心是滚烫的,连带着与他接触的我的皮肤也燃烧起来。

我问他:“拉够了没?”

“……还想抱抱。”骆亦航突然笑起来,笑容像迷雾里一朵绽开的红色玫瑰,鲜妍而迷蒙的,充满诱惑的邪气。

我脸红了,刚想狠狠甩开他的手,他却整个人向我靠过来……不,是倒下来!我抱着骆亦航的身体,差点被他压趴。他在我耳边轻笑:“嗯,抱到了……”

或许是因为大冷天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又迎着风猛跑,看起来壮得像头小牛的骆亦航竟然浑身发烫发起了高烧。不过我深深地觉得他刚才向我“倒”下来明明就是借病壮了“色胆”!

我扶着不知道是真的“体虚”还是装出来的“柔弱不堪”的骆亦航,打车去了医院,跑上跑下地替他排队、挂号、拿药、打针。

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在医院的输液室里。窗外华灯璀璨,而我早已饥肠辘辘,又下楼买了两碗小馄饨和两份炒面,坐在医院蓝色的塑料座椅上填饱了肚子。

骆亦航埋头吃了两口炒面,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顾昭昭,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想不到。”我今天累死了,根本不想动一点点脑子。

“我在想,如果以后每次生病,都有你在旁边就好了。”他说。

我差点被小馄饨噎到,咳嗽半天不止,涨红了脸抬起头,直视他晶莹璀璨的眼睛,却发现向来毒舌又爱欺负人的骆亦航,这一次的神情是那样诚挚……和深情。

“脑袋烧坏了吧……”我红着脸,嘟囔着移开目光,专心对付小馄饨。嗯,猪油小馄饨加小葱真是绝配!

那场考试我发挥得不好不坏,倒是因为担心骆亦航的身体,几次抬头看他的背影,惹得监考老师频频朝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颇为无趣,参观博物馆、听名校教授的讲座之类,我回校三天后就想不起那两天到底做了什么,记忆里唯一清晰的是朗朗星空下,骆亦航柔软如花的笑容。

那天输完液,我和骆亦航回到住处时已经夜深,带队老师急得差点要给我们家里打电话。我解释了我们晚归的原因,骆亦航又适时地表演了一下“虚弱不堪”,带队老师只轻微责备了几句就放过了我们。

我扶着步履沉重的骆亦航在带队老师的目光中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我们同时大笑出声。

在电梯里,骆亦航软软地倚着我,含笑的眼神一寸一寸抚摸过我的脸颊。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想要往旁边挪一挪,却被他抓住了手肘。

骆亦航的脸色依然苍白,可是眼神却亮得吓人,他看着我柔声说:“昭昭,我们以后不斗气了,行吗?”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我飞快地挣脱他的手,跑出电梯时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扬着下巴笑得拽拽的,说:“行,但你以后都要听我的。”

骆亦航在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后,宠溺般含笑点头。

我捧着脸跑回房间,在洗手间掬水往脸上扑了好一会儿冷水,才渐渐冷静下来。

夏樱柠抱着坐垫坐在床上看综艺节目,看我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我不想回答。

我和骆亦航的赌约在十一月底的期中考试过后有了胜负之分。

我以超过骆亦航1分的微弱优势夺得全年级第一,“顾昭昭”三个字头一次神气无比地挂在排名榜的最上头。我们的班主任乐开了花,她带的班级包揽年级前十名中的四个名次,让她出尽风头。

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对骆亦航说:“考第一有什么了不起。”

骆亦航的感冒还未好,说话仍有鼻音。他笑着看我说:“是没什么了不起啊。”尾音柔糯,余音袅袅。

我睨了他一眼,不和他一般计较。

张凯歌看着我们两人,突然摸着胳膊抖了一下说:“你们两人用不用的着这么明目张胆地眉目传情?这不是羡煞我等孤家寡人?”

我的气血一下子都往脸上涌,瞪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凯歌怕怕地拍拍胸口,对骆亦航说:“不知道你看上我同桌什么,这么凶悍,以后有你受的。”

我又羞又怒,追着张凯歌作势要打,而骆亦航握拳抵唇,在一旁边咳嗽边轻笑。

我一直以为自己赢得光明正大,可是直到半个月后,我偶然从顾祈那里知道,骆亦航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写了解题思路,却没有算出答案,被狠心的阅卷老师扣掉一半分数,所以才名落第二。

数学是骆亦航的拿手科目,最后一道大题计算并不难,如果能写出解题思路,拿到全部分数不是什么难事。我想来想去,只有他是故意不答,故意输给我这个答案了。

那是周日的下午,我丢下在路边排队买甜甜圈的顾祈,沿着那条种满高大法国梧桐的小路跑到学校。我知道每个周末的这个时候,骆亦航一定在学校打篮球。

“骆亦航你混蛋!”我气喘吁吁地站在篮球场边,冲着球场上那个孤单的身影大喊。

骆亦航投出手里的篮球,然后转身,目光在触到我摔破的裤子时皱起了眉头。

我跑得太急了,途中狠狠摔了一跤,右腿的膝盖摔破了皮,殷红的血液渗透蓝色的牛仔裤。

“你为什么故意不答题输给我?你就是知道你会赢是不是?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和输掉赌约相比,我更讨厌胜之不武。我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掉了下来。

骆亦航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将我的裤子卷高,查看我受伤的膝盖。模糊的血肉里还有细细的沙石,他看得眉间的“川”字纹又深了几分。

“疼不疼?”他抬头问我,眼神温润得像夏夜的月光。

“疼……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你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我?”

骆亦航有些无奈地说:“如果你不努力,如果你没办法考得比第二个人高,就算我每一门考卷都交白卷,你也考不到第一,赢不了赌约啊。”

我微微发愣。

“顾昭昭,你怎么就胜之不武了?你赢得很理直气壮啊。”

“不管,你明明可以考得比我高。好,现在我宣布,我输了,你赢了,你可以向我提任何愿望。”我像个执拗的孩子。

骆亦航依然蹲在我的身前,仰着脸望着我,平静的神色之下似乎又暗潮汹涌,眼神清亮得像是晨曦微露之际的天空,辽远而空旷,带着微微的凉意。他那么直直地望着我,我便也直直地望着他。

骆亦航平静的脸上终于漾起细小的温和的波纹,他低下头亲吻了我的伤口。

我愣在那里,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有清晰的疼痛感和微微酥麻的电流从膝盖处流窜上来,直冲我的脑门。

“喂……”我艰难地发出声音,低哑得可怕,想躲,可是身体却酸软而僵硬,我怕我轻微移动就整个人腿软地倒下去。

骆亦航抹去嘴角的血污,直起身,看着我说:“你说你欠我一个愿望?”

我点点头。

他将双手放在我的肩头,将我拉近他的身侧,低声在我耳边说:“顾昭昭,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拥有你。”

那一年我十六岁,尚不懂爱情是什么。书里说爱情是要两个人寻找的一种相同的好感,陈小春的情歌里唱“爱情是一头大象”,电视里演爱情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骆亦航说:“我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拥有你。”

我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情,可是别人的告白都是羞答答的“我爱你”或者“我喜欢你”,他却说他想拥有我。

我想爱情是什么呢?拥有又是什么呢?

那天我在慌张无措中推开了骆亦航,转身就跑。他没有来追我,可是我当时就有一种奇异的错觉:无论我跑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把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