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京城蓝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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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什么?刚刚是有什么声音吗?”

“是么,好像有什么声音,又好像没有。”

“不是,好像是有声音。但是,现在一个女的都没看到。”

“是不是小贼碰到墙之类的声音?”

“是么?”

“是吧。”

“唉……值夜班也不是一两天了,真是烦死了。在京城生活的这一年每天晚上觉都不能睡,这样子死掉的话可能得成为睡鬼。”

两个男人嘟嘟囔囔地竖起耳朵在墙边听了一会儿,但也只听到夏日草虫的声音,于是回到后院打开下人房的门。

益尚踩着疯长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在墙边的树下停下来,拍掉落在肩膀上的叶子,凝视着厢房那边熄灭的灯。为了尽快回到前院,他没有走中门,而是再次翻过矮墙。这是位于清溪川南边的南村的朝鲜与日本风格混合的宅院。

益尚走进走廊,转向榻榻米南边的房门。黑暗之中赤裸裸的娇声媚语更加清晰,他悄悄地皱起一侧的眉毛。

女人的媚叫里夹杂着哀求声,声音从房门里流出来。

“求你了!”

“大人!啊……啊!”

“啊啊!叶子!”

啧啧,真是要命。声音比刚才更大了,益尚咋咋舌,悄悄推开榻榻米另一边的门。黑暗之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女人白花花的大腿。汗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女人的大腿闪着白莹莹的光。

这一瞬间,心中某个地方“哐当”一声塌了下来。流浪在万里之外的异国,因为经常辗转于酒店和旅馆,听到男女交欢的声音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益尚并没有为打断他们感到愧疚。他打开了房门,女人月亮般细嫩的大腿让他瞬间想起某个人。全家人还真是他的冤家,那个被全胜范打断的夜晚……

刹那间益尚的脑子有些发懵。他有种错觉,似乎现在耳边还能感受到文英的喘息声,手掌还能感受到文英的体温。益尚微微皱起眉头,撇撇嘴,苦笑了一下。但是,苦笑过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推到一边的被子盖到交缠在一起的裸着的男人和女人身上,并在枕头边盘腿坐下,开口道:

“哎哟,金达钟。”

漆黑之中浮动着不安的空气,这回响起的不是淫声浪语,而是益尚故作慵懒的声音。男人耸动的身子先猛地停住,然后硬生生地僵住了。在他身边大力喘气的女人也立刻尖叫起来。

“啊!天啊!”

“嘘!别发春了,我们安静地谈一谈,嗯?”

益尚回避裸着女人,看向惊慌的达钟,用食指指指嘴唇,示意他安静下来。五分钟后,益尚与只穿着浴衣的益尚相对而坐。女人用被子连头一起蒙住,躲在里面一直发抖。

“你,你来这儿干嘛?”

达钟尽力平复惊慌的心情,想到或许益尚会马上扭断自己的脖子,他非常惊慌,因此声音十分颤抖。

虽然金达钟作为总督府的走狗确实攒了很多钱,但是做坏事太多也是有代价的,他常常在夜里感到焦虑不安。益尚猛地想起来以前曾经听说过金达钟是为了和一个妓女同居才开始为总督府做走狗,那么现在被子里的女人应该就是那个妓女。为了让那个女人从妓籍里除名,然后和她一起回到日本,金达钟一直努力攒钱。没想到想他这样的人也会对女人如此痴情,益尚突然觉得心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里……这里不是闵大监的地盘,你别乱来,要是你敢乱来的话我说不准会把你当做盗贼报警。”

面对质问,益尚只是皱起眉头没有回答,达钟也没有进一步质问。但是对于达钟这样胁迫恐吓之类的话,益尚只是发出冷笑,直视他的眼睛说道:

“我有一个请求。”

“啊,什么?请……请求?”

听到请求这样荒唐的话,达钟惊讶地瞪大眼睛。

“日本众议院在野党荒川议员。”

“荒川议……议员?”

“没错,荒川,给我和他牵线吧。”

噔噔,益尚穿着皮鞋的鞋头在榻榻米房的地板上发出声响。

“我为什么要帮你?”

达钟看着益尚问道。但是益尚像是要故意惹金达钟发火一样,偏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怎么?有问题?”

金达钟知道这显然是一个问了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无论什么时候,自己在口舌上都赢不过金益尚,达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妥协。

“你这是让我为你跑腿吗?”

虽然知道自己推辞不掉,但是不管怎么说也得先推一下,反正说出来又不会赔本,心里默默算计的达钟微微撇嘴。但是这样的手腕使一次也就够了,益尚可不是那种轻易屈服的人。

“做与不做,决定权在你。”

果然感到厌烦的益尚毫无诚意地回答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个,等你接触到荒川以后就知道了。”

深夜里寂静弥漫在两个男人之间。草虫的叫声,和大热天里躲在被子里的女人的喘气声在微微地寂静中回转。

“无论如何,期限是半个月。这期间给我消息。我在哪,你比我更清楚,我不会化名让你找不到我的。”

益尚越过走廊尽头的窗子向外走去。从南边升起来的满月不知何时已经转到西边了。而且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五月进入六月,夜风吹得胸口非常湿润,甜丝丝的,就像柔软的文英……看着圆月,益尚好像再次感受到文英的气息。不过只是看到女人光裸的大腿而已。以前不只是大腿,就算看到裸体的女人们也不会有任何兴致,但是现在只是看到赏心悦目的月亮,就想起那一晚抚摸过的乳房、嘴唇的感觉,体香,甚至是呼吸声,让全身如火烧般灼热。

“哈……”

***

茶坊街。现在叫做茶洞,这里的酒馆鳞次栉比。1910年初刚刚废止官妓制度,为了生计,茶洞的妓女们组成了联盟,在这里开起了酒馆,随后这里的酒馆一家两家地增多起来。这里的妓女每天晚上都会被叫到饭店或茶馆里,为客人热热酒,唱唱歌,弹弹伽倻琴和玄鹤琴,最近还会为他们演奏日本的三味线。虽然有一些混的好的妓女成了歌星或是电影演员,但是无论是电影市场还是唱片市场,在朝鲜都是一样的不景气,所以混出头的妓女们并不多。因此就连本来不卖身的艺妓也不再仅仅卖笑和唱曲,开始干起卖身的勾当来。

茶坊街胡同里。文英跟在一个规规矩矩地穿着西服的男子身后,吭哧吭哧地上了坡。她双臂抱着巨大的箱子,里面装着叫做“Oseuseume”的注射剂。

“快点儿,今天有两百多个人要注射,要在天黑之前结束的话时间非常紧迫。”

走在前面的男子大声地对跟在后面的文英说道。文英抱着两个巨大的箱子非常沉,她没有回答,也顾不上确认高地在哪里,只顾着沿着路往上走。

“哎呀!什么呀,你这瘦弱的鬼样子竟然还要搬两个箱子。”

突然传来气呼呼的声音,文英感觉自己胳膊上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她看着旁边的胜范生气地拿过箱子快速地经过她身旁,肩膀上扛着刚刚文英怀里的一个箱子。

“噗”地一声文英笑了出来。那天晚上,胜范在益尚家里被往死里打了之后,就对文英生起气来,但之后也还是一直在她身边转悠。看到文英为了省午饭钱挨饿的时候,胜范就会拉着文英去学生食堂买饭给她吃。不过,每当文英和益尚见面的时候,还顾不上四目传情,胜范就会钻进他俩中间将他们隔开。因此,这样的胜范愈发让她觉得既感激又可怨可恨。

“洪君啊!怎么离我这么远!”

看到文英直到现在也不靠近自己,胜范生气地大叫。文英比谁都清楚原因,那个原因就是……

“你最近去医院了吗?”

每天都要问这句话。

“啊!是的。”

“好好治疗了么?”

“当然了。”

那个原因就是……梅毒。那该死的梅毒。

“如果早点注射了这样的药,你这家伙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

在治厚家里,为了躲过一起洗澡,文英编造了自己有梅毒的谎言。因此,胜范彻底地监视着文英与益尚,生怕她与益尚发生关系,把梅毒传染给益尚。所以只要是和胜范在一起,文英都感觉心脏会抽一抽,也不敢接近益尚。开始了一个谎之后,就要用千千万万个谎话来圆那句谎话,唉!文英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在前面几步之外走着的治厚的背影。

“之前有一个人来找过你。”

难道是因为这个吗?几天前,叔父寄来的信件里面夹有照片,文英摸到口袋里的这封信,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和叔父的通话。

“有个人来找过我,他提起了你的名字。那时候正巧我不在,所以他没能见到我就回去了。那个人是不是你认识的人?”

如果说是从京城来找自己的人,那么……

“他没有说他叫什么名字,只说他是大韩帝国时期军务大臣石岘公的孙子。”

文英在心里琢磨着或许这和治厚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说是大韩帝国时期军务大臣家里的人,那必定是位高权重的人,像这种达官贵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还去找了叔父呢?或许问问治厚就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文英充满了期待。

“快点!快点过来啊!”

文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听到胜范的催促,她加快了步伐,抬起头,望着不再蔚蓝的天空。

文英还没有看过几天前叔父寄来的信件里面夹着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也许就是即将成为自己新郎的人。叔父说那张照片是那个人在东京留学的时候照的,但是她还是没去看。因为这件事,文英又开始了她心神不宁的一天。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通过写信的方式还是通电话的方式,一旦和叔父联系上就会让文英的心变得焦躁不安,今天也是如此。然而,看着远处那既熟悉又在今天显得有点陌生的益尚的身影,文英心潮更加澎湃起来。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比文英和胜范还要早到的青年联盟医学会的干部正在和益尚谈话,当益尚听到胜范叫自己的声音后,便转过身,看向胜范和文英。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但在看到文英之后,他的笑颜便更加鲜明起来。益尚把衬衫的袖子挽到胳膊肘,原本系在背心里面的领带被解开了,随意地挂在脖子上。他将一把长扫帚搭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那副神情就好像将饭馆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准备迎接客人的饭馆小伙儿一样神气十足。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益尚是比青年联盟医学会的人来的还要早。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他要到妓院这种地方来清扫,但是丝毫不介意笔挺整洁的西装弄得如此脏乱不堪,如此欣然主动地干脏活儿,还把扫帚爽快地搭在肩膀上,这确实就是益尚的风格。

文英加快了步伐,但是正想要向益尚更走近一步的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女人从黄色的瓷砖建筑物出来,轻声唤了益尚的名字。文英的心咯噔响了一下,猛然停下了脚步。益尚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心里很清楚文英为什么会停住脚步。

“哟,这是谁呢?”

和明恩一起出来的两个男人调侃似的对益尚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延忠烈大哥。”

男人主动向益尚伸出手来,示意要和他握手。益尚像是被人强迫似的,不得不将视线从文英的身上转移到这个男人的身上。

“李泰恭大哥也一起过来了啊。”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了呢。”

文英和胜范从益尚的身后经过。看到文英就这样从自己的身边掠过,益尚心里很不悦,嘴角撇了一下,在心里不停地怒骂着这该死的时机,但是文英显然没有读懂他此刻的想法。

这些男人们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们整理着简易的诊疗台,把沉重的药品放在肩膀上来回搬运,满脸笑意盎然,但是文英对他们毫无关心。若要说起学医的学生,不论是在哪一个医学专业的学校都是繁忙不堪的,他们每天的生活都被医学实验和实习所占据,想要拥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和得到充分的睡眠,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帝国大学医学系的学生也不分昼夜地整日埋头于总督府的事情,虽然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疲惫不堪的日子,但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抽出时间,在周末干这种志愿者的差事,不过奇怪的是这群人今天看起来却格外地高兴。

“怎么感觉我们学校的学生就只有我们四个人啊?”

文英拿出注射器,将其摆放在桌子上,她擦着装着酒精的瓶子、血压测量器还有五官科的治疗道具,然后问道。益尚让胜范一定要将文英拉过来,但是文英却全然不知情,因此才会有所疑问。

“原本帝国大学的学生是不怎么参加这种活动的,只是因为益尚大哥在这里,所以我们才一起过来的。”

“益尚前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青年联盟活动了?”

“从美国留学回到朝鲜开始算起……大概有三年了吧?”

“哦,这样啊。”

一群女学生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袭充满夏日气息的短裙,穿着带有花边的袜子,配上皮鞋。文英将视线落在这群女学生的身上,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你就好好期待今晚的美事吧。”

“期待什么啊?”

“今天漂亮的女学生不是很多吗?如果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的话,那些来打预防接种疫苗的妓女就会聚集过来,到那个时候一群纯爷们怎么可能不被她们拨动得心急火燎?可能打完预防接种疫苗之后,还会有有趣的打赌游戏。呵呵。”

打赌游戏?听了胜范这让人的后颈发麻的话语,文英将看向女学生们的视线转向了他。

“你也选一个吧,待会儿我肯定会推你一把的。”

“你,你是说让我选一个吗?”

“我的意思是说让你在这里成群的女学生中选一个,要不你就在那群妓女里面选一个,如果我们赢了,今天晚上就能受重赏。”

啊哈!文英瞬间看破了胜范心里打的小算盘,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自己明明不是青年联盟的会员,但是胜范却偏要把她拉过来,现在终于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怎么样?选一个嘛,快点。”

“你真的打算给我介绍女人?”

“那当然,只要是我认识的,你只要随便选一个,我都会给你介绍。”

可能现在待在这里的男人都是和胜范一样的心思。文英看着旁边坐着的男人,摇了摇头。文英的视线无法从明恩身上离开,原本为了不看她而故意看向了别的女学生,但是最终还是不知不觉地又将视线绕回到了她的身上。

“那好,那个女人,你跟我说说那个女人”

“嗯?谁?你说哪一个?”

“那边,那个面对着妓女的女人。”

“嗯?”

文英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恩,她知道旁边的胜范现在一定是一副为难的表情,但是却假装不知道。

“哈!我怎么可能不认识那个女人!不过,那个女人不是妓女。”

“你不是说不一定要给我介绍妓女的吗?”

“可是她也不是女学生啊。”

“那她是有夫之妇?”

“哎呦,不是啦。”

“那她是医学专业的?”

“据我所知,她是在上海护士培训学校上学的。”

她是一名护士,这么说来,她经常和益尚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文英在心里这么琢磨着。

“所以她今天就来这里了吗?”

“因为她是青年联盟的,益尚大哥能进到青年联盟也是她给介绍的。”

“她在上海上完学就来了?那她家很有钱咯?”

“当然了,听说她父母在钟路开了好几家大型商场,而她是她们家的独生女,她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对她百般宠爱,这可是出了名的。”

“那她应该跟益尚前辈有着多年的交情吧。”

“应该是吧。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他们在一起共渡难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二月份的时候,他们也是一起度过了生死攸关的关头,他们一起横渡鸭绿江,大哥为了救那个女人还挨了一刀。”

因为文英头脑一热的发问,胜范不知不觉地就跳进了她的圈套里,叽里呱啦地将很多不该说的话都和盘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