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爱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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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半个月已经过去,宋小辉只收到了罗唯译两封没有地址的信件。信壳是草黄色,上面写着:宋小辉收,寄信人地址是内祥。然而信纸却没有那个所谓“内祥”的地址。

这两封信已经让她疼痛了大半个月。

今天又是周末。

她一恰进门就对母亲嚷道:“妈,我要办张身份证!”

罗文芳正在做家务,她抬起头把女儿一盯,问:“你要身份证干啥?”

罗文芳在县城的春光路开了一家裁缝店。她心灵手巧,为人热情,又不收高价。所以,在那一条街的裁缝店生意上数她的最好。附近的街坊邻居都叫她“罗裁缝”。经别人这么一喊,她索性就把店招牌打成“罗裁缝”三个字。

凡是以名以姓打出店子的招牌,要么东西真,要么手艺好。这种经营方式叫以名养店,授人以诚。

早年,她还在当姑娘时,她的父亲在广安花桥为她找了一位教她手艺的师傅。那位师傅姓秦,在解放前是专门为县大老爷,县大老爷的夫人以及他的姨太太们做衣服的。尤其是他的旗袍手艺相当精致。那位姓秦的裁缝一生只收了两位徒弟,一男一女,这女徒弟便是罗文芳。

可惜的是,现在很少有人做旗袍了。

按理说,到了十七岁这个年龄段是可以办理身份证的。但是当父母的都把娃娃箍得紧,生怕有了证件就随便外出。罗文芳的担心也不另外。

“好多同学都有了,我还没有哩!”宋小辉说。

罗文芳继续埋头做家务。“你们这些人就是爱跟风。办理证件很快的,眼下要读好书,不要跟着起哄。”

宋小辉一听,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满脸的不高兴,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二话不说,扯起被子睡觉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这几天瞌睡较多。

傍晚,文化路上有一名年龄大约四十岁来岁的男子,他个儿不高,皮肤中黄,短发,方脸、眼睛细长、眉如焦碳。他上身穿着一件劳动布工装,右边的荷包里别着一只金亮亮的钢笔。青蓝色的裤子下面踩着一双绿色的软胶鞋。右肩上挎着一个黄包,双手则推着一辆黑色的脚踏车。

他边走边看街道的两旁,如果有人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车,他便连忙道歉。他在寻找一种东西——一条花色的围巾。上个周末,女儿就对他说文化路上有人在叫卖围巾,那围巾上面绣着两只飞舞的蝴蝶。蝴蝶的周围又都绣着彩花,看上去非常漂亮。当时路过时身上的钱不够,没买成。那位商贩告诉她这个周末还会来。而其它地方又没有。于是,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父亲。

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宋小辉的父亲宋嘉德。宋嘉德退伍回来后,被分配到县“红辉机械厂”。先是在厂保卫科,现在是车间技术员。

他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有见着小辉说的那种蝴蝶带花的围巾。“是商贩没有来?还是自己眼神不好呢?”

现在,他从街尾又往回找,找到街头还是没有。于是,他向那些围着围巾的女人和姑娘打听。

在天黑的时候,有位姑娘告诉他,那商贩好像去了车站旁的东风路。

他连忙骑车去了东风路,东风路没有。又有人说在半边街的市场那里看见过,他又急忙撵到半边街,那里还是没有。最后有人说那商贩是骑着脚踏车叫卖的,和他刚碰到过,朝文化路去了。

他又回到文化路,在文化路的中间才找到那位商贩。

那踩脚踏车的商贩,是把几种款式的围巾挂在车上的一个倒三角型的木头架子上售卖的。木头架子则安装在脚踏车的后架上。为了生意好,他流动叫卖。所以,才有了上面的那一段。

那样的围巾还有,他看见了,心里很高兴。他买了一条,放进荷包里,回去了。

他很晚才到家,小辉已经睡了,他把围巾悄悄放在她的床头上。

他刚回到卧室罗文芳就对他说:“今天,她说要办身份证,我没有答应。她不高兴就睡了,饭也没吃。”

宋嘉德想了一下:“我猜想她是不是有啥事,需要身份证。”

“有啥事?”罗文芳赶紧问。

“我刚才说了是猜想。”宋嘉德瞥了妻子一眼。

两口子不再谈话,拉灯歇息。

罗唯译把“桂香路476号”的那场误会给刘恋讲明了以后,就去燕子窝的一家废铁厂上工。工厂没有名字,就在燕子窝的嘉陵江边,大约十来多个人。主要工作就是割废铁,并把废铁负责装车。工作的劳动强度虽然有点大,但工资不错。

老板姓刘,四十来岁,是南充人。长脸,高个儿,是个瘦子,背有点驼;心眼不坏,说话的口气也轻。

刘老板的老婆姓陈,三十多岁,是他老家人。个子很矮,有些虚胖,与人说话朝天看。她是罗兜屁股水桶腰,脸似大饼,声如鸭公;短脖子大嘴巴,蒜头鼻子,杂毛眉、眼睛焦黄、胸如吊锤。这副模样,除了胸以外,怎么看都不顺眼。

她叫陈翠儿,不识字,脾气有些古怪,终日黑着个脸,好像除了她自己她看谁都不顺眼。

她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幺兄弟,一年到头不做事,在厂里闲着吃”靠门饭”。姐夫不说他,姐姐心疼他,他就这样混着日子过。

因为陈三娃在东游西逛中结识了刘恋,所以刘恋介绍罗唯译在这里上工的人脉关系就是他。

在没有文化和技术的处境下,想要一份轻松又挣钱的工作,没有人脉关系几乎是可能的。更何况这样的规矩在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厂子里的工人基本上都是附近几个镇子上的乡下人,他们平时做惯了地里活,所以这活路对他们来说不是很重;工厂生活不错,两顿干一顿浠。时间八个半小时,这其中多出来的半小时是他们换衣服的时间。

这样的待遇曾让在南县坐街的人很是羡慕,可是他们过来一试活,干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乡下人。平时耍惯了和平时做惯了在耐性上肯定是有差别的;长期干轻活和长期干重活在体力上是不同的。实际就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那时候的钢铁产量少,普遍的人又不懂行情,家中的铁疙瘩,铁块被挑罗兜的“收荒匠”随意给点小钱就收走了。“收荒匠”收的便宜,他就卖的不贵。就算你想卖很高的价钱,也没见着谁挑着一罗兜废铁或则是揣几个废铁疙瘩去几百公里之外的炼铁厂。

人家赚的就是变废为宝的钱,积少成多的钱。

工厂一个月发一次工资,干满半个月可以借出全部。这不,今天罗唯译借工资去了!

他找到陈翠儿:“老板娘,借些钱给我。”

陈翠儿见是罗唯译叫老板娘,把眼睛朝着天一看,张口就说:“跟我来!”

陈翠儿喜欢工人这样称呼她,只要是这样称呼她,二话不说,马上给你支出。

你若直呼她的名字,或则其它称呼,你得等上一阵子。

陈翠儿在一张大桌子旁的大椅子上坐下,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往罗唯译面前一推:“我说,你写!”

罗唯译在她对面坐下,把笔握住,又把本子摆端正,然后等她说。

“借条。”

“好!”罗唯译把“借条”两个字写在本子第一行的中间,写好了又等她说。

陈翠儿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伸着脖子把字望了一眼,心说:“你不要写潦草啰。”望过之后又才梭回坐下。

“今借到铁厂老板娘陈翠儿……”说到这里她用手指着自己提醒罗唯译说,“就是我!”提醒了之后又接着说,“……三百元工资,以借条为据。经手人:陈翠儿。借款人:就是你自己——罗唯译。借款人签字,还是写你的名字。”

罗唯译又开始写下去,写好了又望着她。

“把今天的日子写上就没有了。”她说。

借条写好,她拿过去看了一会,尤其是把“罗唯译”这三个字瞧了又瞧,瞅了又瞅。然后,点了一下头,叫罗唯译用手指沾上红印在借条的右下角一按,就算完成了手续。

陈翠儿不识字,她记性好,你必须按照她说的话儿去写,而且字不能多,不能少,字迹不能潦草。这是她长期看借条的结果:前面的字都长得一样,字数也是一样。有变化的就是借款人的名字。

刚才她拿过借条去瞅那么久,是看字的模样,再数字的字数,再记你名字的模样。如果这些都符合,就按红印。

罗唯译拿着那些钱高兴坏了,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挣来的钱。他把钱藏在里面衣服的荷包里,又向陈翠儿请了一天假,就朝南县高级中学去了。

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他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生气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在等待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要去给她买她最喜欢吃的和她最爱的礼物。

他没有去叫脚踏三轮车,出租车连想都没有去想。他认为那些交通工具太慢了。他抬腿就跑,穿过了马路,挤过了人群,身影从大到小又到消失,又从消失中冒了出来。

这样的释放和欢愉,如果不是对着爱情,顶多就是一杯酒而已。

他到了校门口,教学楼的灯都亮着,学生们都在晚自习。他给自己选了一个位置,让门口的灯映照在脸上。他用双手把前额的头发朝后一麻,甩了甩发尾,就在那里站着。

宋小辉看见他了,心里瞬间一热,趴在桌上哭了起来。从他离开后的那一天起,她与人调换了位置,靠窗的位置望着方便。反而这样的方便让她失落,在无数次的失落中疼痛。

现在他来了,就站在那里,掏空的心一下子被他的到来填满了。

哭过了就舒服多了,开始微笑了,脸儿还红扑扑的。那些望着她的同学们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她连忙致歉:“真是对不起,影响了你们!”

出了校门,她跟着他走,在围墙那里她撵了上去,一下子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她死盯着他看。他埋下了头,躲开她的眼睛。他在等她爆发怒气,那是她应该的。自己只有接受,没有半点理由去反驳。再接着给她认个错,说不定她会好起来。“再等等看,她怎么说,又会说什么?”

“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她问。

“没去哪里?就在南县。”他回答。

“信上说你在外县。”

他有自己的理由,那理由只是属于自己的,如果解释就是开脱。不论你在哪里?干着什么事?过来看她的时间总该有吧?

“你倒是说话呀!”见他闷起,她有点儿着急,怕他最近出过什么事?

“刚开始情况不太好,现在情况变好了!

这句话她理解了,他是情况好了才过来的。“看来,写信是让自己宽心。没留地址是在拖延。”

宋小辉望着他,他也望着她,两个人没有再说下去,就依在一起往悠处去了!

当天晚上,罗唯译把这些日子的经过向她讲了一遍;宋小辉更认为买礼物和其它都是浪费,她也不要。反倒是把自己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零钱全部交给了他。为了方便,两个人商议在南县租间房子。

第二天,罗唯译就在南县后街租了一间瓦房。屋子挺大,宽敞舒适,光线和空气都不错。接着又添置了家当,打扫了卫生。

忙完这些以后,他决定去拜访刘恋。

刘恋刚从阆中回来,又准备要外出。刚走到门口两人一碰,刘恋见罗唯译手里提着酒,包里装着烟,当场就说他的不是;过后,两个人客客气气又进了屋。

刘恋泡了一壶茶后,才陪罗唯译坐下。

罗唯译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地铺已经拆除了。于是就问:“其它的兄弟伙呢?”

“他们去了南方,只有曹霜还在这里。”刘恋回答。

罗唯译仿佛一下子就回忆起前些日子和他们在一起的场景。

“是他们自家要走的?”

刘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哎!我总觉得他们跟着我是在浪费他们的青春,哪天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可是不做那样的事又很难喂饱他们。于是,我就给他们的亲属打了电报说了这里的情况,他们找到这里就把他们带去了南方。说那里开了很多家工厂,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活路也不重。”

“对!”罗唯译点着头。“总有人没死绝撒。”

刘恋的眼睛仿佛看见了什么神奇的世界,露出了光。“他们有的跟我已经几年了,就像亲兄弟一样随和。”

罗唯译知道他在怀念中沉痛,就安慰着他:“总是要分别的嘛!”

刘恋像是记起了什么事似的,猛的一抬头。

“哦!”他像记起什么事似的那样。“你在那里怎么样?对付的了吗?”

“一切都很好,今天我就是来回报你的恩情。”

“呃!”刘恋客气的说:“兄弟,你言过其实了,我只不过是介绍一下而已。”

两人就这样一直谈到天色擦黑,曹霜回来又煮了饭菜,摆上酒席接着谈。

最后,罗唯译说这个周末要带宋小辉来拜访他;刘恋说在新后街看了一家摊位,准备在那里卖醋。

罗唯译临走时,刘恋又送了一辆半新旧的脚踏车。

刘恋要卖醋,这是真的。

前些天,他在“杂志”上看见一篇文章,是写川北人对醋的喜爱。文章写的很好,生动有趣。醋又益人,几乎是随餐食用。读后,他萌生了想法,既然醋的需求量那么大,为何自己不开一家醋店呢?。有了这种想法后,他就在县城转了几圈。整个南县专门卖醋的大家只有三家。其它卖醋的兼卖着其它杂货,兼顾卖醋的比专卖醋的价格贵不少。瓶装醋多,散醋少。心中拿定主意后,就把卖醋的地址选在了新后街,因为那里离那三家卖醋的大家较远。进醋的货源肯定是最近的阆中。所以,今天上午他去了一趟阆中。

他去阆中的醋厂一问才知道,醋和酱油其实不贵,是运费拉高了醋和酱油的成本。

想要降低醋的成本,只有两个,一是进货多,厂家优惠。二是运费要减少。

为了减少风险,目前看来只有从减少运费方面入手。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在县城的二手摩托车市场到处转悠。他在找一辆可以拉过的三轮摩托车,能用就行。

那时候,一辆三轮摩托车的价格可贵着哩!买那玩意,一般的人还要贷款。

转到中午时分,有人告诉他,就他出的价格只有去废品收购站找了。这一句惹人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乐呵呵地还笑了老半天。

他想到了一个人可以帮他,这个人就是废铁厂的陈三娃。

陈三娃刚好在厂子里,和罗唯译在闲谈。二位对他的到来很欢迎,非常客气。

别看刘恋这个人是一个落魄之人。他对朋友非常好,仗义疏财!时间久了,和他做朋友的人都非常喜欢他,敬佩他。有的朋友还真巴不得能够帮上他的一点什么忙,特别是受过他帮助的那些人。

他倒好,什么回报也不提,自由自在地到处闲逛。

一听说他现在要做正经事儿,那些朋友都希望能帮够上忙。

所以,我前面说他要给罗唯译找份工作是举手之劳的事。

刘恋对他们说了来意。陈三娃一听把手往大腿上一拍。

“咳!”他说。“刘哥,你怎么不早说呢?”

“怎么,切割了?”

陈三娃第一次看见刘恋的失落样,赶紧回答:“还有三辆,正准备下午切割。”

“好!”刘恋一听高兴了,还算来的正是时候。

三人来到一片空地,那片空地的四周都是围墙,围墙上又都插着些透明的玻璃块。空地上都堆满了废钢废铁,三辆三轮摩托车最显眼,停在一堆废铁的旁边。其中有一辆成色不是很旧,上面还做了一个敞篷。

刘恋指着那辆敞篷车说:“那辆怎么样?”

“据我姐姐说车子还能用,就是脱审了。公里数不多,原来的车主看来很少用,钥匙还插在车上的。”陈三娃说。

“那就是开来的,我去试试!”

刘恋在重庆呆了几年,重庆是山城,大多数人都会骑摩托车,刘恋也不另外。

刘恋在敞篷车上打了一下火,电池没电。他揭开油缸一看,里面还有些残油。于是用腿踩,他边踩,罗唯译跟着数,踩到第二十下的时候那车子“轰隆隆”地启动了!

“是辆好车子,能用!”刘恋踩得满脸通红,但心里非常高兴。

接下来就是谈价钱,陈三娃让他直接开走,钱的事后头再说。

刘恋一听,心说:“你倒是大方,可惜你作不了这个主。就是能作主,我也不能这么干。”

等了会,刘老板回来了。刘老板刚进来就被陈三娃扯进了屋子里,又顺手把门带了过去。

一袋烟的功夫,兄弟二人又冒了出来。

刘老板说话非常轻,他说:“刚才三娃给我说你要买那辆敞篷车,让我给你打个折。我们厂不是合作社,也不是商场,没有这个规矩。我看这样最合适,你如果真能用的上,我收成多少就卖你多少,怎么样?”

刘恋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便宜,让人家在收购的时候别忙活了一场。

“那——”他觉得对不住人家,可眼下自己确实需要。“那刘老板岂不是亏钱了!”

刘老板没有答话,只是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就要走。

刘恋见他要走,也就不好再说下去,拉着他就要付钱。

“钱的事,今后再说吧!”他说完转身走了。

车子落实了,又去新后街租了一间不大的铺子,准备工作算是落实了。